第3章
晚飯快做好的時候,一家之主俞青山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個飯盒,裏面裝着他特意給俞向安買的白面肉包子。
趙巧娘是最後回來的,她不久前在紡織廠裏找了一份臨時工的活,估摸着能做幾個月,現在正是忙的時候。
人回來齊了就開飯了。
俞向安身體還沒好,一個人在房間吃,有俞青山帶回來的肉包子,還有一碗丁敏秀煮的雜糧粥,水和糧食對半分。
俞向安剛吃了五分飽,看到這些,俞向安覺得自己全部吃下去沒問題。
她現在的食量翻倍了,不過也是,沒有油水,食量本來就會變大,加上原主正是在發育期間,更容易餓了。
俞向安正打算吃的時候,俞青山進來了,一只手拿着一碟子鹹菜放到旁邊的櫃子上,另一只手伸出探上她的額頭,聲音關懷:“小安,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随着他的近身,俞向安聞到了他身上的機油味,看他不做僞的神情,心裏一暖,在原主的記憶中,他一直都是一個關心孩子的好爸爸。
俞向安身上沒什麽力氣,聲音很輕:“沒事,退燒了,就是有些沒力。”
“沒事,多休息,吃了早點睡覺,明天應該就好了,今天爸買了你愛吃的肉包子,明天再讓你巧姨給你煮個雞蛋。”他不知道女兒退燒了之後又燒了起來,還燒的更厲害,現在裏面的芯已經換了。
俞向安自己不稀罕一個雞蛋,但是這幅身體稀罕,聽到這兩個字就有了反應。
吞了口唾沫,俞向安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聽到雞蛋這兩個字會饞成這樣。
俞青山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笑了笑,“我出去吃飯了,有事叫我。”
俞向安默默的點點頭,內心有點羞恥,她都這麽大的人,居然聽到一個雞蛋會控制不住自己的饞樣。
等他出去了,俞向安端起碗,看着裏面的材料。
這雜糧粥裏紅薯是主力,其他的豆角幹、芸豆、野菜等等雜七雜八的也占了不少,米是一粒都沒有,油腥更是絕跡,鹽大概率就放了一點點,吃到嘴裏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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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她以後要面對的生活。
俞向安:“……”
艱難微笑.jpg
本來他們家不至于這樣,好歹俞青山一個月也能拿四十多塊,但是前不久,俞爺爺生了一場病,在縣醫院住了一段時間,為了醫藥費拉了不少饑荒,現在家裏還欠着俞青山工友的錢,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就更節省了。
俞向安在房間裏吃的時候,其他四個人在廳裏也開動了。
趙巧娘給大家舀粥,俞青山的那碗水最少的,幹貨最多,俞向居的其次,然後是丁敏秀,她自己的那碗水最多。
俞青山是一家之主,是頂梁柱,幹的活也需要力氣,不能吃的太少,少了身體支撐不住,俞向居最小,要長身體,丁敏秀還在上學,要動腦子。
俞青山看着剩下的那一瓢水,把自己碗裏的紅薯撥了一些給她:“吃這點怎麽夠。”雖然晚上不用幹活可以吃少點,但是這也太少了。
俞向居也從碗裏撥了一些給她,“媽,我今天沒出去玩,沒怎麽動,沒那麽餓。”
趙巧娘眼裏滿是欣慰,接了俞青山給她的,擋了俞向居的,“媽不餓,你吃吧,早點長大。”
她雖然是後娘,但是她生女兒敏秀的時候傷了身體,不能再生了,她嫁過來的時候,俞向居還不記事,她是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拉扯大的。
她以後的下半輩子,就要依靠他了。
丁敏秀看到這一幕,微微垂下眼簾,默不作聲的吃着自己碗裏的那一份。
夜深人靜,大家都睡着了,正方便俞向安從頭到尾捋清思緒。
她是中午在這具身體醒來的,那時候原主應該就是不行了,然後她出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實際上是在原主的身體裏“體驗”了她腦海裏一直在回放的氣憤場景片段,之後更是看到了原主從小到大的經歷,有這些,她應該能不引人懷疑的在這裏生活下去。
她不知道原因,但能夠重新擁有生命,無疑是一件奇跡,原主沒了,她會記住她的恩,沒有原主的身體,她或許就沒有活過來的機會了。
人是自私的,在這種時候,她做不到坦白,要是說了,或許俞青山他們也不會信,只會認為她瘋了,況且這個時期禁止封建迷信,說是不能說的。
至于她的父母家人……俞向安心裏一悶,好在她還有一個兄長一個姐姐,不然這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不知道老兩口受不受得住。
她自小就讓他們頭疼,對竈上的活感興趣,她爸開了間小中醫館,媽是公立醫院的外科大夫,哥哥姐姐也是在醫療系統裏面工作,就她,小小年紀跟個跟屁蟲似的在爺爺身邊打轉,揚言以後跟爺爺一樣開餐館,繼承祖業,如果不是爸媽強制要求,她高中畢業差點就去拜師深造了。
現在沒辦法再看到他們被她氣的跳腳的模樣了。
俞向安一向主意正,接受了現實後,沒有花太多的時間悲傷春秋,她要盡快拿出個章程。
這個時候出了名的物資匮乏,國家不得不實施計劃經濟,出臺票據來調節大家的需求,同時普遍早婚早育,原主十八歲,有個自小定下的娃娃親——周博揚,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人人羨慕的肉聯廠正式員工。
兩家已經在談嫁妝彩禮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原主高中畢業,他們兩家就要辦喜事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俞向安嘆了口氣,十八歲,還是個孩子,她大學畢業了還把自己當孩子呢。
原主遭受不住這個打擊,加上又淋了雨,才會高燒不退,又想不開,才會失去性命。
俞向安分析,除了原主喜歡周博揚結果被背叛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下鄉。
本來按照約定,原主畢業嫁進周家,頂替即将退休的周奶奶的崗位,到時就能安安穩穩的留在城裏,如果沒有工作單位接受,按照政策,她需要下鄉。
原主對下鄉充滿了恐懼。
她的三姐下鄉不到一年就因病去世,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下鄉兩年,寧願打斷自己一條腿也要回來的鄰家哥哥,二哥四姐下鄉至今沒有辦法回家探親。
她對下鄉視為洪水猛獸,偷聽到他們的談話,知道了自己被心儀的對象和友好相處的妹妹一起背叛,還要做手腳把她分到遙遠的地方,遙遠的地方,或許就會跟她三姐一樣沒了,兩件事一夾擊,這才徹底擊垮了她。
俞向安苦笑,下鄉對于原主來說那是恐怖的地方,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她有自知之明,她自小在城裏長大,對地裏的活幾乎是一無所知。
農民伯伯面朝黃土背朝天,機械普及之後才輕松了些,但是現在這個物資奇缺的時代,機械就別想了。
而且到了鄉下,不僅要面臨繁重的農活,還有可能面臨對女知青有不正心思的地頭蛇,不确定性太大了。
原主的性格本身是個爽利的,對這種事,原主會怎麽做?
她該怎麽做?
大肆宣揚?
還是忍氣吞聲?
俞向安回憶原主的經歷,覺得原主要是挺過來了這一關,不會善罷甘休,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現在換成是她,更不可能息事寧人。
不讓他們付出代價,怎麽對得起一命嗚呼的原主?
而且這個時候他們這種行為是犯罪,未婚先孕,除了被人指指點點之外,還要進監牢。
至于俞家,肯定和周家撕破臉了,撕就撕吧,俞家不欠周家的,反而是周家欠了俞家的。
說起來和周家的婚約,還有一番淵源,當時周家媳婦兒挺着個大肚子,在路上崴到腳,動了胎氣,是原主親媽挺着個大肚子辛苦把她帶到了醫院,到了醫院後她也發動了,兩人在同一天生下孩子,正好是一男一女,周家的人來了,感念這一點,就主動提出兩家結親。
當時是一句戲言,但是十多年下來,已經不是戲言了。
原主記事知道這件事後,一直都把自己當做周博揚未來的媳婦看待,也喜歡上了周博揚,現在距離畢業沒多久了,她還對他們的未來抱有期待和欣喜,誰能想到會在這個關頭,會發現這個慘烈的現實?
直接大肆宣場,周博揚他們兩個是就是搞破鞋,要進去改造,同樣,俞家也會陷入風口浪尖,被人指指點點。
她沒有在這個年代生活過,也聽過一些老人說起,更何況有原主的記憶。
這時候哪個地方有了個離婚的都要被人言淹沒,更何況是姐妹相争的大醜聞。
不恰當。
說是可以灑脫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但是在實際生活中,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有多少人可以做到熟若無睹?
俞向安大學就有一個師姐因為承受不住流言從學校高樓跳下,她家人來到的時候肝腸寸斷。
而且原主的家人呢?
大人有成年人的心智還好,但是俞向居今年才六歲。
她有顧慮的地方,但是周博揚和丁敏秀要顧慮的更多,他們要經受的是人言,他們要經受的卻是牢獄之災。
相信孰輕孰重他們心裏有數。
想到說好的頂替工作,俞向安心裏有了主意,明天探探原主爸爸的口風吧。
有了決定,她沉沉睡去,再醒來,天已朦朦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