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軍閥頭子
聽到蘇辰說出“求我”兩個字時,方斬佛有瞬間失神,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直到蘇辰再次說了一遍:
“你不是想要我答應你幫我擦藥嗎?來求我啊。”
方斬佛默默盯着蘇辰看,一時沒弄明白他的意思。
蘇辰面上裝得高冷邪肆,暗地裏卻在仔細觀察男人表情。嗯,這默默盯着他看,既不詢問也不辯解的模樣,還真有幾分似曾相識,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呢?
在蘇辰猶疑不定時,方斬佛突然動了,他推着蘇辰退進房內,一直逼着蘇辰倒退着在床上坐下才放開他。之後把藥找出來,站到蘇辰面前,面無表情地看着蘇辰,冷冷地說了句,“衣服是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蘇辰被他的反應弄得目瞪口呆,一時反應不過來,眨了眨眼,茫然地擡頭看向站在眼前突然強勢起來的男人。
觸及到蘇辰的眼神,方斬佛可疑地一頓,微眯下眼睛,二話不說走上前來,掀起蘇辰的衣擺,一把脫下他的衣服。蘇辰雙手不便,根本無從搶救自己的衣服,只得任方斬佛脫掉他的衣服,露出□□的上半身。
蘇辰眼睛連眨,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這是上藥嗎?簡直是強盜好不好。
“喂,你是軍閥頭子,不是強盜頭子!”蘇辰氣憤地說了一句,然而方斬佛只顧自己動作,根本不理他。
當脫去蘇辰衣服,目光觸及他胸膛與後背密密麻麻的鞭痕時,方斬佛的動作驀然停頓,眼神也随之黯然下來。他伸出手摸向蘇辰身上的傷痕,卻在指尖剛觸及時停下,好一會兒之後,嗓音略為喑啞地問:“痛嗎?”
聽出方斬佛這一句話裏的壓抑,蘇辰剛起的一點子怒意瞬間消解,也安靜下來,默然片刻後,輕聲道一句:“還好。”比之曾經受過的□□酷刑,确實是還好,然而方斬佛聽後眼神卻變得更加黯然。
之後兩人誰也沒再說話,蘇辰任憑方斬佛給他的傷口塗上藥膏。方斬佛已盡量控制力道,然而當冰涼的藥膏貼上傷口時,蘇辰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的輕顫,只是他臉上一片平靜,沒有流露出絲毫痛苦神色。
方斬佛抿了抿嘴,動作變得更加輕柔,同時為了轉移蘇辰注意力,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麽要當間諜?”
從解密得來的情報看,劉法前在他統一南方政權伊始,便已經制定并實行了這個代號為“閑棋”的計劃。蘇辰可說是當時安插地最深的一枚棋子,或者說是最冷的一顆子比較合适,劉法前并未對他寄予太大希望。然而就是當年這顆随意落下的子,誰能想到數年後會發揮那麽大作用呢,偏偏他所做的一切,還無人知曉。
每每想及此,方斬佛心裏總有種澀澀發痛的感覺,那個時候的蘇辰還不到十八歲。雖然他自己在十六歲時便發起南城政變,之後四處征伐統一南方,不覺有任何苦辛之處。但當這些事發生在眼前這名青年身上時,卻令他久久不能釋懷。
這個人,應該穿著布衣青衫,坐在公館亮堂的書房裏,手執書卷誦讀不已,看到趣處,還會揚一揚那好看的眉,露出一個輕淺閑适的笑容——一就如那些他所見過的,住在公館過着富貴舒心生活的少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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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滿身傷痕,自己一個人流落在外。
沒注意到方斬佛變了的神情,蘇辰在聽到他的問題後,有片刻怔愣,倒不是這個問題觸及到什麽,他只是單純地被問住罷了。
每一次輪回,他接管那具身體的全部,唯獨不包括記憶。但偏偏他依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旁人也從不會有所疑慮,認為他換了一個人。仿佛在他之前,這個身份的行事風格包括性格便都跟他類似,他來了,只是一個我睡去,另一個我醒來。又或者是,在他醒來之前,整個世界都是靜止的,所有前情背景不過是設定好,當他輪回而來時,這個世界才開始轉動。
這樣的感覺,在最初幾世輪回時,異常清晰,後來随着輪回次數太多,經歷的世界太多,蘇辰漸漸麻木、忘卻,只是機械地重複着:輪回醒來,活到自然死亡,在另一個世界醒來,再活到壽終正寝;又或者是:醒來,因各種原因意外死掉,于是重生,再次經歷這個世界,直到壽終正寝。
最初的因由是什麽?他早已記不清;最後的目的是什麽,他亦全然不知。只是一個世界一個世界,不停地輪回,重複着生與死的過程而已。
方斬佛問題出口之後,看到蘇辰低頭不語,睫毛輕顫,臉上神情有些落寞,似勾起深遠往事。良久之後,他聽到青年仿佛嘆息一般地說道:
“大概,是為了活下去吧。”
方斬佛的手微微一頓,懸在蘇辰肩膀,那一刻,他想伸手撫向青年眉間,抹去他此刻散發的深深寂寥之意。最後方斬佛的手沒有撫向蘇辰眉間,而是落在他肩頭,借着塗藥之便,輕輕地,輕輕地,按住。
蘇辰完全沒有察覺,在說出那句話後,他笑了下,身上寂寥之意頓去。
方斬佛站在他身後,為他塗抹背上的傷口,借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打量青年側顏,抹一下藥,看一眼,于是本就費時繁瑣的塗藥工作,更被拖得遙遙無期。
“當日你采訪我時,曾問及我的家人,那麽,你的家人呢?”
這次蘇辰沒有沉默,徑直回答道:“我跟你一樣啊,無家,也無親。”
戰争年代,失去家園和親人實在是件太過平常的事,甚至不值得提起。
“對了,那次問起你的刀,你沒有回答,是不能說嗎?”蘇辰換了個話題,側仰頭顱,望向身側的男人。
方斬佛抿了抿嘴,默默地看向蘇辰,蘇辰一挑眉,“我就随便問問,你不用勉強。”
方斬佛收回視線,目光落在蘇辰後背的條條鞭痕上,認真仔細地繼續手中工作。就在蘇辰以為他依然不會回答時,卻聽得身後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
“那把刀名為‘息戈’,是我祖父所鑄。我方家世代鑄刀,至父親一代,帝國皇室已經衰微,全國各地諸閥并起,雖然在名義上還受帝國轄制,而事實上,中央已無力管控。那時,各地諸閥相互兼并,加之中央與地方沖突不斷,全國陷入戰亂之中。”
“祖父鑄刀之名,傳之甚廣,他曾為帝國皇室鑄造寶刀。有一名當地的大軍閥,欲向祖父求刀,但祖父已封爐多年,不願為他重新開爐。軍閥一怒之下,将我和家人全部下獄,說如果祖父不能為他鑄造出一把好刀,便将他一家妻兒老小全部殺死。祖父被迫重新設爐,用軍閥送來的上等鐵礦開始鑄刀。”
“然而刀還未鑄成,這名軍閥與另一位軍閥打了起來,戰火波及數個城鎮,其中包括我跟家人關押的地方。軍閥兵敗身死,而我的家人,也在戰亂中死去,祖父從廢墟裏将還剩一口氣的我刨出來,他把我抱回家後,不眠不休歷時半月将刀鑄成。”
“祖父把刀交到我手裏,說出刀的名字後吐血倒地,再沒醒來。”
方斬佛的聲音自始至終都很平淡,仿佛訴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蘇辰聽完後,沉默良久,末了輕聲問一句,“你當時,多大?”
方斬佛默然半晌,平淡地回答:“六歲。”
“後來呢?”蘇辰的聲音更輕。
“後來?後來我便抱着那把刀離開家,開始四處流浪。”
想像一個六歲的孩子,抱着一把比他人還高的刀,在烽火四起的亂世中踽踽獨行。當他走過剛剛結束戰鬥的戰場時,抱刀四顧,身周竟是焦土與屍體——那麽小的孩子,到底是怎樣活下來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怪不得他會寫下“天無不焘,地無不載”這樣的話。
息戈息戈,平息人間幹戈,只怕這是身處亂世中的人,最普遍而又最真實的想望。
寧為太平犬,不作亂離人。
這,就是戰亂年代啊。
蘇辰無聲嘆息,聽完方斬佛的話後,心髒有微微刺痛。他擡頭望向上方的男人,恰好方斬佛完成塗藥工作,也往他看來。兩人視線在空中交纏,如蠶吐絲,一圈又一圈纏繞在一起。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直到蘇辰感到一陣涼意,身體打了個寒戰,才意識到自己還光着上身呢。撇開目光,正要找衣服穿上,方斬佛已經将衣服拿來,給他穿起,手指無意間拂過蘇辰脖子,如被燙着般快速收回手。
“很晚了,你趕緊睡吧。”
扔下這樣一句話,方斬佛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間,反手将門帶上。他站在門口,擡起自己的手端詳半晌,才面色深沉地離開。
當蘇辰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時,他向方斬佛提出要回報館繼續上班,方斬佛沉吟片刻後,同意了。至于養好了傷蘇辰要不要搬回自己原本的住處,兩個人仿佛商量好般,誰也沒提。
蘇辰回到報館,不知是不是受他被捕的影響,裏面顯得蕭條許多,人也變少了。剩下的那幾個人看到蘇辰突然出現,全都像見鬼般瞪大眼睛,甚至在蘇辰走近時,吓得連連後退,踢倒椅子也顧不得。
被十八太保請去的人,還有活着回來的?!
這是報館諸人心中一致想法,當然,唯有一個人例外,也唯有他在看到蘇辰出現時是高興而不是驚恐的表情。
蘇辰走到蔡主編面前,主編滿面笑容,看着他的目光充滿欣慰。
“蘇辰,我就知道你最後一定會沒事,不過——”他笑着靠近蘇辰耳邊,壓低聲音說出後面的話。
“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還有本事住進方斬佛的府帥。蘇辰君,你總是能令我刮目相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