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戚司慌忙道:“陛下, 微臣……”
皇帝皺起眉頭, “戚将軍有何不滿?”
戚司心頭一震,他知道這是皇帝發怒的征兆。如果自己再繼續糾纏, 惹得龍顏大怒, 那就不是贊賞而是懲罰了。
上次跪在勤政殿外的事還歷歷在目, 天子之怒, 哪管你立沒立功, 是什麽身份, 要你腦袋就要你腦袋, 都不打招呼的。
遲疑間,太子上前道:“父皇, 讓武威将軍當我的侍衛太屈才。”
皇帝的面色好轉, “朕知道。”
他沉吟片刻, 道:“賜戚将軍大內密令,容許佩刀入宮, 獎雙俸。”
大內密令是宮廷的通行符,只要帶着密令, 除了後宮,可以自由出入宮禁而不被層層盤問, 可以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塊通行符。
一般得此通行符的人大多是皇族,其他外臣極難獲得,目前整個朝廷也只有左丞相和右丞相兩位大臣獲此殊榮。
皇帝連大內密令都賞給他,可以說很看重他了。戚司再不識相,也不可能推脫, 連忙道謝,“謝陛下賞賜。”
對他來說,自由出入宮禁沒卵用,獎勵雙俸才最實惠。
皇帝滿意道:“從明天起,戚将軍便跟着太子吧。”
戚司還能怎樣,只能叩謝皇恩,咬牙切齒道:“遵旨。”
皇帝留着他和太子說了會兒話,便打發他們離開。
出了勤政殿的門,戚司恭敬的臉便垮了下來,看也不看太子一眼,大步往宮外走。
太子走到他身邊,“戚将軍。”
戚司不理他。
皇宮森嚴,十步一崗,到處是侍衛,兩邊還有宮女和太監,他們見到太子紛紛恭敬行禮。
太子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追着戚司道:“将軍留步。”
衆目睽睽下,戚司不敢以下犯上,只能咬着牙停住腳步,轉頭道:“殿下叫我?”
太子來到他身邊,說:“如果我說我并不知道父皇讓你做教習侍衛首領,不知将軍相不相信?”
戚司假笑,“微臣當然相信殿下,殿下金口玉言,怎會有假?”
呵呵,不知道?不知道皇帝會吃飽了撐的把香饽饽職位交給我?
知道他不信,太子苦笑。
有什麽辦法,自己做的孽,如今只能自己承受。戚司:“殿下還有事嗎?”
太子湊過來,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叫蕭珉,私下裏不用稱呼我為殿下。”
原來他叫蕭珉?
戚司下意識地想問他是哪個敏,卻忽然感覺到兩人的距離太過接近,男人的氣息似乎透過重重的布料逸散到空氣中,無聲無息地飄到鼻端,讓他有剎那間的分神。
他很喜歡蕭敏身上的味道,若有若無、輕輕淺淺,一種類似于冰雪的氣息。
那張臉也很喜歡,長長有型的眉,漆黑深邃的眼眸,還有紅潤的唇,每一樣都長在他最喜歡的點上。
哪怕他換回男裝,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他依然會被這些東西吸引。
蕭珉身上似乎帶着某種魔力,牢牢地牽制着他的心神,就像一只吸人精魄的妖精,專門變幻成他最喜歡的模樣,打定主意要吸走他的心。
實在可惡至極。
戚司後退一步,避開他的魅力攻擊,堅定心神,戒備道:“尊卑有別,微臣不敢僭越。”
“別微臣微臣地叫。”讨厭的家夥不顧他的抗拒,又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說,“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侍衛,應該自稱屬下。”
聲音帶着一點柔軟缱绻,尤其用慢悠悠的語調念出“屬下”二字,就像拿着一根羽毛搔在戚司耳邊,莫名地暧昧。
明明是一個很正常的稱呼,從他口中說出來,偏偏就不那麽正常……
戚司繃着臉,忽略其中的怪異之處,從善如流道:“屬下謹聽殿下教誨。”
蕭珉笑起來,他本就俊美絕倫,一笑便如月般皎潔溫潤。周圍人很多,每個人都像木頭樁子似的規規矩矩,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周圍宮牆高聳,莊嚴肅穆,呆板威嚴。面前一身錦衣的男人,似乎是這重重宮闕裏最明亮鮮活的色彩。
戚司原本想後退避開,然而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他沒有後退,依舊停在原地。
他想:為什麽我要退?
堂堂大将軍,憑什麽要退?
人生在世,不蒸包子蒸口氣。地位不如他,氣勢不能輸。
戚司表情淡淡,“殿下,屬下還有事,先告退。”
男人眼裏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很讨厭我?”
如果剛才戚司心情還算平靜,那麽聽到這話就有些怒,他很想揪住太子殿下的耳朵沖他喊:你沒點兒自知之明嗎?發生了那樣尴尬的事,不該約定俗成地互相避開,當不認識嗎?一個勁兒地湊過來是要鬧那樣?
或許是自己表現得不明顯,讓對方誤會?
那我應該明顯地提醒他。
憋住氣,戚司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如今的戚司,長相俊美,陽光帥氣,笑起來的時候像小太陽一樣明媚。
蕭珉無法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正當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戚司的臉上時,便見戚司向他的方向前進一步,語調柔和地說:“殿下誤會了,屬下怎麽會……”
他一只手輕輕掀起下擺做掩護,右腳狠狠地踩到蕭珉的左腳上,用力碾了碾,“……讨厭殿下呢?”
毫無防備,劇痛傳來。
兩人離得極近,幾乎要貼在一起,周圍的人礙于身份不敢太過靠近,也不敢直視,所以并沒有人發現他們尊貴的太子殿下被人踩了腳趾,痛得面孔微微扭曲。
那一腳用盡全力,戚司自認武藝不精,然力量方面卻從來自信,他相信就算是頭牛被那一腳狠踩,估計也會痛得哞哞叫,然而尊貴的太子殿下卻只是面上稍稍露出痛苦之色,随後便隐忍下去,恢複成談笑風生的模樣。
戚司想:喲,定力不錯。
兩人的衣袍都很寬大,尤其是下擺飄逸寬闊,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兩人的小動作。
戚司笑得和善,目光滿是敬仰,腳下卻用力地碾了碾,一臉恭敬道:“殿下還有事嗎?”
蕭珉同樣微笑,表情淡然得像是戚司那一腳不存在,“北戎使團過兩天就到了,使者乃北戎五皇子,和被将軍殺死的北戎二皇子一母同胞,感情深厚,我擔心他會找你麻煩,将軍務必小心。”
戚司一怔,沒想到這王八蛋真能狗嘴吐象牙,便道:“謝謝殿下提醒。”
随後問:“殿下還有別的事嗎?”
腳被碾着,蕭珉識時務者為俊傑,搖頭,“沒了。”
戚司收回腳,後退一步道:“屬下告退。”
這次蕭珉沒攔他。
戚司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福子邁着小碎步走到蕭珉身旁,“殿下。”
太子殿下收回目光,擡起尊貴的腳離開,姿态閑适,步履從容,然而跟了他很久的小福子卻敏銳地捕捉到一點兒不平常的地方——殿下走路怎麽有點跛呢?
……或許是我的錯覺。
戚司匆匆出宮,垮着一張臉,守在宮牆外的李岚殇見到他的臉色,神情凝重,“将軍,是否發生了不好的事情?陛下突然召見所為何事?”
他了解戚司,将軍性格開朗豪爽,如果不是特別重大的事情不會擺臉色。
聽到他緊張地詢問,戚司說:“沒有發生什麽大事,陛下讓我去當太子的侍衛。”
李岚殇聽了松了口氣,“原來是當太子的侍衛。”
他見戚司臉色不愉,又道:“只是将軍乃武威将軍,僅僅當一個侍衛,太過大才小用,難怪将軍不高興。”
戚司抿起唇。
李岚殇想了想,安慰道:“将軍不用生氣,陛下此舉,有意把将軍和東宮綁在一起,是想将軍和太子培養感情吧。太子殿下雄韬武略,在朝中名聲頗佳,又受陛下寵愛,将來必定榮登大寶,将軍當太子的侍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戚司聽得眉心抽動,停住腳步瞪他一眼,“培養感情?培養什麽感情?”
李岚殇莫名其妙,詫異于他的反應,“當然是上級和下級之間的默契,難道将軍不願意?”
“當然不願意。”戚司說。
李岚殇以為他在意自己堂堂将軍被任命為侍衛這件事,将他拉到一邊耐心勸解道:“将軍,當侍衛只是一時的,說不定過段時間,陛下就會讓将軍擔任東宮教習侍衛首領,那職位可是很多人都眼熱的。當今太子殿下絕非池中物,将軍跟着他不算錯。”
戚司冷笑一聲,“你挺看好太子?皇後早逝,皇貴妃獨寵後宮,二皇子精明能幹,太子就一定能榮登大寶?我看不見得吧。”
李岚殇低聲道:“将軍,可記得前不久神機營劉大人被太子拉下馬?”
“略有耳聞。”不是略有耳聞,是近日朝中都在傳這事兒,想不知道都不行。今天知道太子就是蕭敏,聯想他的所作所為,便明白蕭敏是拿着當日被黑衣人追殺的神威弩做文章,排除異己。
呵呵,陰險狡詐的家夥。
李岚殇道:“兵部乃由二皇子皇貴妃掌控,太子能把人拉下來,可知手段高明。皇後早逝,然太子的母族依舊不可小觑。陛下的确寵愛皇貴妃,可并沒有打算換太子的意思,若要換,都十年了,早該換了。現在太子成年,皇貴妃想換太子,更難啦。”
戚司皺眉,“你似乎很欣賞太子?”
李岚殇風度翩翩地搖着折扇,“在幾位皇子中,我認為太子是大禹最合适的繼承人,将軍,暫時委屈當一個小小的侍衛并不礙事,過渡一段時間,陛下應當屬意将軍擔任教習侍衛首領。”
戚司有些佩服李岚殇,明明并未參與其中,卻把其中的關竅都理得清清楚楚,推測出的真相,也□□不離十。
他嘆了口氣,道:“原本陛下想讓我做東宮教習侍衛首領,我推脫了。”
李岚殇搖晃的扇子停住,目露詫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戚司皺起眉頭,打量四周,發現無人注意這邊,便湊過去低聲道,“太子就是蕭敏。”
啪。
李岚殇的折扇掉在地上。
戚司望着他目瞪口呆的面容,想,李岚殇估計更想掉的是下巴。
他揉揉眉心,道:“現在知道我為何不想當東宮侍衛了吧?”
李岚殇:“……”
他似突然想到什麽,“對,太子的名諱正是蕭珉。”
戚司忍不住道:“哪個敏?”
問了之後又後悔,他叫什麽名字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珉,民之王,玉之石。”李岚殇在戚司手上寫下珉字,“從陛下賜名可知,他想要太子繼承大統。”
原來是這個珉。
戚司想。
李岚殇道:“他竟然是太子,萬萬沒想到。”
誰能想到呢?堂堂一國儲君,居然裝扮成女人出宮,打破腦袋也無人敢想。
李岚殇又說:“将軍,在下剛剛說錯了,太子雖然名聲不錯,也善謀能斷,不過跟着他沒有前途。”
咦?
戚司意外于他如此善變。
李岚殇撿起扇子,恢複風度翩翩的儒生形象,“我見過太子,那人獐頭鼠目、行為鬼祟,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戚司:“……”
戚司:“雖然我讨厭他,但你說得也太離譜了……”
李岚殇冷着臉,“将軍,那太子一臉色眯眯的想打你的主意,一定不要上他的當。”
戚司震驚。
戚司指着自己的鼻子:“打我的主意?”
這特麽的更離譜。
“我看得出來。”李岚殇不大高興,“上次将軍高燒昏迷,太子帶着禦醫來看望将軍,握着将軍的手不肯放,還把我們所有人攔在外面……可恨!當時以為他是愧對将軍,心懷歉意,現在才反應過來,那家夥在打将軍的主意!可恨!實在可恨!”
李岚殇捶胸頓足。
戚司:“……”
再說下去特麽的離譜到姥姥家!
兩人回到将軍府,管家迎上來道:“将軍,有貴客上門。”
戚司心裏亂,“誰啊?”
“悅來商行的喬老板。”管家和他一起走進院子,“已經在正廳等候。”
悅來商行的喬老板?
戚司一臉問號,他從來不認識什麽悅來商行的喬老板。
難道是以前認識的?
他轉頭問李岚殇,李岚殇搖搖頭,“将軍以前不認識悅來商行的人,也不曾往來。”
那這人從哪裏冒出來的,找他做什麽?
懷着疑問走進正廳,一進門就見一花裏胡哨的男人背對着衆人站在正中央,仰頭欣賞挂在牆上的畫。而正廳裏擺着一口木質箱子,不知道裝了些什麽。
見到那花裏胡哨的衣服,戚司眼皮一跳。
大約聽到動靜,男人轉過頭來,露出一張讨喜的圓臉,“戚将軍回來啦!”
他熱情地迎出來,那姿态和表情,活像戚司是客他才是此家主人似的。
那張臉很熟悉,戚司眼皮子跳得更厲害了。
“你誰?”
男人跟只開屏孔雀似的走過來,目露驚訝,誇張地道:“将軍,上次在聚豐樓見過一面,這麽快就忘了?”
戚司無情地說:“忘了。”
這個男人當初和太子一起,肯定是太子的人,呵呵。
太子的人登門拜訪,能有什麽好事?
男人露出傷心的神色,“将軍,我是蕭敏的朋友喬榛。”
戚司眉頭抽了抽,他就知道太子不會那麽識相,不是他自己冒出來,就是他的下屬冒出來。
“是太子殿下的朋友啊,失敬失敬。”戚司敷衍地拱拱手,冷笑一聲,“太子殿下真是陰魂不散。”
喬榛聽着話不對,又觀測戚司的臉色,心下詫異。
戚司指着地上的木箱子道,“這是什麽?”
喬榛眨眨眼,他一直在外面忙,并不知道自家主子已經和戚司鬧翻,他家主子也不好意思說出和戚司之間發生的事兒,只說将軍病了,讓他偷偷送禮。
喬榛心思盤旋幾圈兒,依舊笑着道:“是我們東家對将軍的謝禮。”
“東家?謝禮?”戚司皺眉,“你東家是誰?”
喬榛觀察他臉色,直覺不能把太子供出來,便說:“我們東家姓喬,上次将軍把肥皂的方子給了蕭……太子殿下,殿下無法經營,便把方子轉給了我們東家,我們東家最近生産出肥皂拿出去賣,反響挺好,東家很感激将軍,特地命我送禮。”
不經喬榛提起,戚司差點兒忘了自己曾經巴巴地把肥皂和肥皂方子送給了那個女扮男裝的王八蛋,如果時光倒流,戚司想穿回去抽自己兩耳光。
有眼無珠啊你!
“他把我的方子轉給你們東家?”戚司陰測測地問。
喬榛察言觀色,更覺不妙,“将軍,殿下無法經營,轉給我們悅來商行制作肥皂售賣,我們分殿下銀子,一起合作,一起掙錢嘛……”
呵呵……
王八蛋!
拿他的方子悶聲賺錢!
戚司憤怒地踹了一腳木箱子,聽到裏面傳來稀裏嘩啦的聲音,“那方子是我的,憑什麽分他錢不給我錢?他有什麽資格分錢?”
的确是他把方子送出去的,可是他送的人是蕭敏,蕭敏不存在,那就得把方子還回來!他蕭珉有什麽資格賣他的方子?
戚司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