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卷竹簡直直的飛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朝陳茜砸去
一卷竹簡直直的飛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朝陳茜砸去。 (24)
笑,咳嗽了幾聲。
“堂妹身子怎麽會到這個地步。”陳茜見到陳妍慘白面色,面露不忍。
陳妍莞爾一笑︰“那大夫不是說,相思成疾,乃心病嗎?說不定,堂兄把韓将軍給了堂妹我,妹妹的病就好起來了。”
陳茜噎了一下。
他好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好啦,我是開玩笑的。堂兄那副神色好像妹妹我是個有多強人所難的毒婦一般。”陳妍說着,把目光轉向一直站在陳茜身側沒有搭話的韓子高身上,“只是,有幾句話想單獨與韓将軍說說,不知......”
陳茜目露詢問地看着韓子高。
韓子高微微點了點頭。
燃着香料的女子閨房內,色彩明豔的紗布随意地挽在四角。
屋裏只剩韓子高與陳妍二人。二人相對無言,屋裏一時寂靜無比。
陳妍先打破了沉默︰“你怎麽不說話,難道不該與我商議商議此後計劃嗎?”
她臉上笑意明朗。,哪還有方才半分的病容。
韓子高低低說了聲︰“抱歉,我......”
他的聲音微梗,一時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那日從郡主府中離開多時,他才突然回憶起陳妍和陳茜對話中頻繁提起的“殘花敗柳”一詞。
韓子高隐隐猜到,怕是那個自己叫進去的侍衛,陳妍的貼身侍衛。
是他害了她。
此刻對着陳妍,韓子高只覺得心中那份愧意實在太重,讓他竟失了擡頭與她對視的勇氣。
陳妍本還為韓子高突如其來的“抱歉”二字疑惑,此時見得韓子高分明帶着愧疚和躲閃的目光,依稀明白過來。
怪韓子高?她怎麽能怪得了他呢?她又有什麽立場怪他。
那樣的情況,韓子高及時抽身,沒有對她無禮,還叫來了自己的侍衛,這樣的舉措于他的立場,已經足夠。
即使她寧願韓子高別走。
即使她寧願韓子高可以對她行無禮之舉。
甚至,這份寧願,可以換成期盼......
陳妍低笑了一聲,目光悠悠︰“你若真心中有愧,便助我這次萬無一失。”
韓子高的目光,漸漸堅定︰“好。”
六月,玉華郡主從吳興北上建康,指百戶将軍韓子高護行。
“子高......”陳茜眯眼看了眼車隊,只說了兩個字便閉口不言。
韓子高看着臉色明顯不好的陳茜,心知他必是對自己護送陳妍北上心有不忿。
怎麽像個孩子一樣。
韓子高迅速擡手,趁衆人不注意間摸了摸陳茜的唇。
“你......”陳茜愕然地看着眼前目露狡黠的人,“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嗯?”
話雖如此,他自己臉上的笑意,卻也越來越分明。
“一路小心。”
“嗯。”韓子高應着,轉身上了馬,揚鞭的那一霎,側目深深看了眼陳茜,高喊了聲“駕”。
韓子高帶着郡主儀仗慢慢消失在陳茜的視野裏。
直到再看不到那一人一馬,陳茜才轉身回了王府。
那時,二人都不知,這一別,便是整整一年。
六月中旬,玉華郡主的儀仗還未至建康之時,一場雨讓本就體弱的郡主染上了風寒,無奈之下只得在漢西逗留了十來天。
“就今晚。”陳妍看着窗外圓月,微微笑道,她臉頰紅潤,絲毫沒有染上風寒的嬌弱之态。
韓子高立在一旁,眼神平靜。
“郡主以後如何打算?”
“不要叫我郡主了。”陳妍眉梢微楊,“我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我嗎?”
韓子高任由陳妍打量,神色平靜︰“對,我在擔心你日後生活。一個弱女子......”
“停停停。”陳妍輕舒了一口氣,擡手撫了撫發簪,“我倒才發現,你在堂兄身邊待久了,這話語間竟也和他有了幾分相似。”
她站起身來,眼中帶着喜意︰“你在擔心我,我很開心。置于往後生活一事,你不用擔心。”
陳妍慢慢正色道︰“別忘了,我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
她眼中光芒四射,讓韓子高微微恍惚。
他好像,從未看懂這個女子。
在漢西滞留的第十三天晚,玉華郡主陳妍突然薨逝。
據近侍所言,玉華郡主的病本就是相思成疾,而就在那一晚,玉華郡主薨之前,她召見了那位讓她相思成疾的主兒,也就是護送她北上建康,面容絕色的百戶将軍,韓子高。
也有近侍描述,在那一晚,隐隐聽到了二人的争吵聲和郡主的啜泣聲。
世人紛紛猜測,玉華郡主為情而死。
有那風流書生感慨玉華郡主的堅貞情意,為其作詩一首。
人道團扇如圓月,
依道圓月不長圓。
願得炎州無霜色,
出入歡袖千百年。
這是後話。
因為玉華郡主剛剛薨逝,便出了一件讓仗隊所有人都焦頭爛額的事。
停棺的第二日,驿館便起了火災,着大火雖沒造成什麽傷亡,卻比造成傷亡還要讓人頭疼——玉華郡主的屍身連同棺木,一同在火中,燒的灰飛煙滅。
七月初。
小雨。
雨剛剛停了沒多久,林中泛着絲絲的濕氣。
一絕色青衣墨袖的男子,斜靠在枝幹上。
他面前是一個矮瘦的藍衣小童,那小童臉色蠟黃,帶着一定淡色小帽,眼中笑意盈盈。
“呵,說來也怪,我這副模樣這麽久都沒人認出來。”陳妍笑看着眼前斜靠在樹幹上神色慵懶的男子,挑眉道,“哎,說來你最近對我的态度大變哪。以前無論如何禮節都是周全的,怎麽最近越發地不重儀态起來。”
韓子高微微側眸,眼神看向百米遠的侍從。
“要是你不怕他人生疑,那子高大可對郡主行那臣子之禮。”
陳妍輕哼了一聲,頓了頓道︰“我準備今日動身去北漠。”
事出突然,韓子高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你不準備在南梁待了?”
面前的男子眉峰微颦,眼中閃出幾絲不贊同。陳妍說不出心裏是高興多些,還是遺憾多些。
“我自幼仰慕北國風土,此次機會,正好去游歷一番。只是苦了你,怕要因着那些下人傳出來的謠言承我父親之怒。”
“無礙。”韓子高心裏其實是佩服陳妍的。
她身上的灑脫,在那一刻,讓他動容。
“韓子高,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如若有緣,必會相見。”
陳妍笑道︰“又是這句話,怎麽人人分別時都愛說這句話。他們難道就沒有想過,若是無緣呢?”
韓子高沉默着。
“罷了。你這人,端會避開話頭。”陳妍擡手在林間射進的稀稀落落的陽光下伸了個懶腰,“便信你這句,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這句話的驗證,整整等了十年。
太平二年七月中。
百戶将軍韓子高護送玉華郡主遺骸至建康,所謂的遺骸,已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瓷罐裏的一抹沙土。
尚書陳霸先聽得謠言。
謠言言之鑿鑿,說玉華郡主為韓子高求而不得,憂思過重,咳血而亡。
陳霸先大怒,在韓子高剛至建康的那天,就着兩百士兵将韓子高除官下獄。
陰冷的大牢裏不透一絲陽光。
身上的舊傷隐隐作痛,尤其是受過多次傷的右臂,如同萬只螞蟻在啃噬般,痛癢難忍。
韓子高被吊在牢房漆黑冰冷的石壁上已經三天三夜。
他料到陳霸先會因為謠言大怒,卻沒料到陳霸先會直接将他官服除去,丢到了大牢。
這是為何?子華知道嗎?陳霸先會怎麽做?殺他?
韓子高初時還想着這些問題,到第三天的時候,已經沒有絲毫的精力去想這些。
他渾身使不上一點的力氣,右臂的漸入骨髓的劇痛讓他恨不得把右臂登時砍掉。寒氣像一條無孔不入的蟲子,在他的四肢百骸裏游離鑽爬......
他已經無法去思考原因和對策,他腦子裏只剩下一個詞︰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哪怕見陳茜最後一面,也要活下去。
第四日的清晨,牢門輕響,幾個獄卒将已經半昏迷的韓子高架了出去。
陽光溫暖地照在身上,重見天日的喜悅讓韓子高幾乎感受不到獄卒近乎野蠻的推拉。那陽光讓他稍稍恢複了意識和氣力。
牢獄中不見陽光,韓子高沒法判斷自己被關了幾日。
但應當是沒超過四天的。這些天他滴水未進,他可不覺得自己能在滴水未進的狀況下活四天。
果然。
“三日牢獄,你可知你錯在何處,罪當如何?”上座上臉色威嚴肅穆之人,想來就是陳霸先了。
錯在何處,罪當如何?
韓子高心裏暗暗腹側,若是自己還有力氣,怕是會笑出聲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堂下的男子長發散亂,雪白的中衣上血跡斑斑,粘着灰塵,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铐着鐵鏈的雙手雙腳層層猩紅的皮肉露出來,有的結成了血痂,有的血肉模糊。
陳霸先心裏一驚,他只下令将韓子高下獄三日,并未責打拷問,怎麽會如此狼狽模樣。
可韓子高竟然敢不回他問話!
真是膽大包天!這些傷,活該!
陳霸先冷笑一聲,面色已是不虞。
“把他的頭,擡起來!”
侍衛聽令,一步上前,擡手将韓子高垂在胸前被碎發遮住的臉擡了起來,正對着陳霸先的方向。
陳霸先先是一陣恍惚,又是心頭一涼。
早就聽聞他那佷子手下有個少年将軍,才能匪淺,且面容出衆,卻不想竟生得如此絕色,如此狼狽的情況下竟也比得過自己府中的所有姬妾。
可是眼前這個人的眼神......
自他掌梁朝實權後,就幾乎沒有人敢這麽看他!!
他那佷子算一個,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竟然也敢這般毫不回避地瞪視着他!不不,與其說瞪視,不如說是......無視?!
對,就是無視!!
陳霸先肚中火起,出言也更為色聲俱厲。
“護送郡主不利!你可知罪!”
陳霸先本以為這少年會反駁兩句,卻沒有想到,他眼楮眨也未眨,漫不經心地說了句。
“末将知罪。”
“你......”陳霸先噎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要知罪嗎?可他的目的可不是治他的罪啊!
韓子高跪在堂下,心裏漸漸有了底。
原來,陳霸先,是想拉攏他。
想明白這一茬,韓子高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倒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值得陳霸先來拉攏。
韓子高靜靜地看着陳霸先,眼裏一片平靜。好像此時命懸一線的人不是他自己般。
陳霸先在那平靜的目光中感覺到了一絲輕視。
他突然有些惱羞成怒,恨不得立馬撕破眼前這個少年臉上的平靜。
“來人,把他拖下去......”
“報!”門外侍衛一聲高喊,“鎮北将軍,開府儀同三司候安都求見!”
“宣!”陳霸先心裏念頭一轉,候安都此時求見,不知有何目的。
候安都從門外走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韓子高。
他眼神微暗,只輕瞥了一眼便無視了他,向上座陳霸先行禮拜道︰“屬下又要事禀告大人。”
陳霸先揮了揮手,示意先把韓子高帶下去。
韓子高默默看了候安都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波瀾。他竟不知道,平定蕭勃後,候安都又一次加官進爵。鎮北将軍,開府儀同三司,這樣的官職,表面看起來并不如郡王鮮亮,但卻在此刻國內境況不安時,于武将而言,比那有名無權的郡王受追捧多了去了。
看來不止子華在行動,陳霸先也開始大力地打壓子華的勢力。
韓子高心裏不禁有些着急。子華他知道嗎?
韓子高被拖到殿外百米遠,扔在被正午的太陽烤的燙手的石板上。石板的熱度讓他發顫的冰冷關節微微回暖,反而如了他的意。體內的寒氣稍稍去除,四肢的痛意和身上傷口的刺痛便漸漸明了起來。
韓子高微微嘆了口氣。
牢裏陰冷,他的舊傷複發後,那種入了骨髓的刺痛麻癢使他忍耐不住地将四肢往冰冷的牆壁上使勁碰撞摩擦,以減少那種刺痛感。不想,竟是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模樣了。
不知道此次一難,能否活着回去。
讓韓子高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再次被帶離時,竟是徑直去了候安都府內。
床幔上是不起眼的灰色粗布帷帳,室內的器具都是極普通随性的,倒是候安都的風格。
韓子高随意躺在床榻上,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大夫處理過,又在幾個小厮的伺候下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還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粥,此時能躺在柔軟的床榻上真真感覺像是獲了新生一般舒暢。
他心裏倒不是很驚詫候安都會出手救他,他只是疑惑,陳霸先為何會這麽輕易地放過自己。他和候安都之間,又達成了怎樣的協議,在這個協議中,他韓子高扮演着一個怎樣的身份。
從被帶到候府到此時,已經過去近兩個時辰。候安都還沒有露面。
韓子高從床榻上坐起來,打量着門扉沉思。
若他猜得沒錯的話,陳霸先應該是把拉攏自己的任務交給了候安都。
若果真是這樣的話,是不是說明,候安都已經站在陳茜的對立面了?
子華走的路,又多了一個勁敵......
韓子高微眯起眼楮,眼裏思緒不明。
門扉處一聲輕響,一個高大的身影轉了進來。
韓子高眼神一轉,又是一片平靜。
“多謝将軍救命之恩。”韓子高說着,便從塌上下來行禮。
候安都這次沒有攔着他的動作。
他平淡地看着韓子高,平淡得有些過分,不像他平日的模樣。
韓子高心裏疑惑,面上卻不顯,笑道︰“将軍這般臉色,難不成子高欠了将軍銀兩?”
“你不用擺出笑敷衍我。”候安都上前一步,帶着壓迫,“你應該猜得到,我救你的原因。”
候安都變了許多,但這份變化韓子高又說不上來具體在何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韓子高也不再打太極。
他臉色平靜,直視着候安都︰“若是和尚書大人的目的一樣,子高無話可說。”
候安都又朝前走了兩步,幾乎都要挨到了韓子高。
“你是為了他,連命都不足惜嗎?!”
“子高不是為了他,是為了自己的心。”韓子高直視着候安都,毫不退讓。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足足有幾分鐘。
“好!好!好!”候安都連道了幾個好字,大步地退到了門扉處,再沒看韓子高一眼,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韓子高嘆了一口氣。
看來用不了多久,自己又得回那地牢了。
他倒不在乎這個。子華那裏恐怕還沒收到自己的半分消息。建康距離吳興,就算連夜縱馬,也需要半月左右,這短短幾天的功夫......
這樣也好,省的他那暴脾氣,又鬧出什麽事來。
只是,從他進候府的觀察來看,好像,候安都又要出征。蕭勃之亂已平,候安都又要出征做什麽?而且就府裏的氣氛來看,這次出征,恐怕還是一場硬仗。
他擔心子華錯過什麽重要的大事......
韓子高在屋裏踱步,心裏隐隐地着急。
可是,自候安都盛怒離開後,飲食仍然按時送來,一切都像什麽都沒發生般。只是,一旦韓子高想出去,便會有人攔着他。
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天。
再見到候安都,已經是兩天之後。
“候安都,你到底要怎樣?!”韓子高有些沉不住氣了。
“怎麽?這次不叫将軍了?”候安都挑眉一笑,扔給韓子高一個包裹。
韓子高接住了那包裹,只覺沉甸甸地厲害,與胳膊相撞發出沉悶的鐵器聲。
“打開看看。”候安都擡了擡下巴,示意韓子高打開包裹。
韓子高慢慢打開那包裹。
包裹裏竟是一套全新的铠甲。墨色印紋鑲着細碎的甲片,領口處繡着幾道紅邊并一道白色滾邊,铠甲的下披外黑裏紅,繡工精美,铠甲上躺着墨色玄鐵制成的腰帶,中間一銀色搭扣,另有兩環狼牙精鐵袖腕。
韓子高動作一頓,眼中卻是一絲驚喜閃過。
候安都把那份驚喜盡收眼底。他果然喜歡。
“這是何意?”韓子高壓下心頭激動,擡頭看向候安都。這身铠甲,和刃月劍一樣,第一眼就讓他無法自拔。
“随我出征。”
韓子高眼神微閃︰“戴罪立功?”
如果是為陳霸先......
“就事不就人。”候安都背在身後的指尖一動,“你難得糊塗,何不讓尚書大人以為,你的利用價值,并沒有那麽高呢?”
讓尚書大人以為,他的利用價值,沒有那麽高......
韓子高眼中閃過一絲明了。
“多謝。”
“現在說謝早了。”候安都拍了拍掌。
一人端着一托盤從,門外轉了進來。
托盤上一物靜躺,在陽光下閃着寒光。
韓子高盯着那物,瞳孔微張。
刃月......
是他在建康被俘時随官服一同繳去的刃月劍......
他扭過頭來,深深看着候安都。
果然,那聲多謝說的早了。
大恩不言謝。
太平二年六月。
王琳大治船艦,将攻陳霸先。
陳霸先命平西将軍周文育、鎮北将軍侯安都等領水軍2萬會師于武昌,征讨王琳。
七月,鎮北将軍候安都,大軍西進,讨伐王琳。
從建康到武昌的路程,大軍整整行進了三個月份。
随軍的韓子高不知道,就在他離吳興愈來愈遠的時候,千裏之外的吳興郡王府,已經亂成了一團。
☆、第 116 章
“還沒有消息!”陳茜一掌拍在桌案上,将桌案上擱置的硯臺震地跳了幾跳。
“屬下無能!請王爺治罪!”
“滾!都滾下去!滾!!”
屋裏重回寂靜。
可陳茜的心,卻亂成了一團。
失去子高的行蹤,已經整整十四日!子高的信從十四日前就斷了。按照約定十日一封信禀告行蹤及各事宜,這次的信,已經遲了整整四天還沒有消息。
這不是子高的行事風格!
必定是出了什麽意外!
難道是妍妹再搞什麽鬼主意!
陳茜踱了幾步,漸漸定下心來。
“來人!”
“王爺!”
“你立即備馬,連夜北上建康,務必盡快趕到,在建康竭力打探韓子高消息!”
“是!”
“若有特殊情況,立即回禀!”
“是!”
陳茜在屋中靜立了許久。
他該放下心來,子高機敏過人,武功也已不弱,已一當十是沒有問題的。他該放下心來。最近狀況百出,王琳蠢蠢欲動,怕就會在這幾個月之內發難,有很多事,他都要趁機攪上一攪。
所以這個時候,他不能自亂陣腳。
陳茜暗暗說服着自己,重新坐在椅子上。
他拿起湖筆,在硯臺中蘸了一墨。湖筆輕移,鼻尖在宣紙上暈開。
一朵失控的墨色花瓣在宣紙上綻開。
眼看着一張紙被毀,陳茜有些煩躁地把筆擱在一邊,一手将那染了墨的紙揉捏成一團。
“當!”的一聲脆響。
陳茜回過頭來,臉色大變。
那支湖筆從桌上滾落下去,在青石板上摔裂成了三節!
陳茜“ 當”一聲推開了座椅,大踏步地走到門外。
落日的餘輝透過長廊頂部的空隙照在他的身上。
陳茜心裏那份剛剛壓下的不安又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子高,不要出事......
八月初,建康的加急信。
“......郡主一事,大怒,除服下獄......不得信......”
桌案前的男子倏地站起來,劇烈的動作讓桌案晃了兩下,硯臺從桌上落下,打翻在地上,墨汁從摔碎的硯臺中漫出,在地板上曲曲折折蜿蜒。
按照收到信的時間來算,信中所言之事,已經過去二十日!
“備馬,北上建康!!”
“王爺!南方初定,不可貿然北上哪!”
“命劉澄從武都撤軍,駐紮河口,定南方之局!”
男子匆匆下完命令,翻身上了馬。馬鞭在空中高揚,□□馬匹揚起前蹄,嘶叫了一聲,沖出了郡王府。身後數十輕騎随之沖出,在街道上肆意奔出一條空道。
男子玄色的莽袍在風中張揚開,高束的發冠上的玉珠斜在腦後。
子高,我來找你!
若有人敢傷他一分,我必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無論是誰!!
陳茜用了十二天,連夜從吳興趕到了建康。
尚書府牌匾上的幾個大字依舊。可他此時看在眼裏的心情,和上次又有幾分不同。
“佷兒此次,專為韓子高而來!”
“哦?”陳霸先看着站在廳堂中央目光灼灼的陳茜,突然生起幾分興趣,“他讓你堂妹落個屍骨不存的下場,你竟然還敢為他求情!”
“佷兒并非求情!只是,韓子高生是我郡王府的人,死是我郡王府的鬼!其罪如何處置,也是本王說了算!”
陳霸先眯眼沉默了半時,突然笑了。
“你這本王本王,稱呼得倒是蠻順溜。難不成是忘了,怎麽得來的?”
若不是我,你還有郡王之稱!
陳茜微微低了低頭,唇瓣抿了抿。
“佷兒。”陳茜又慢慢擡了頭,眼中光芒灼人,“從不敢忘!!”
絕不會忘了,這個郡王的背後,是遠在北漠苦寒之地的陳顼!
陳霸先被陳茜的眼神灼的心頭一滞。
良久。
“韓子高已出獄,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補過!”
韓子高已出獄,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補過!
韓子高已出獄,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補過?
韓子高已出獄,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補過......
午時的陽光射在身上。竟是少有的灼熱。
尚書府三個大字在陽光下間或閃出幾絲光亮,讓陳茜莫名地生出幾分眩暈感。
他身上的玄色蟒袍已經沾滿灰塵,路途間匆匆地清洗并沒有洗去它上面的風塵。
陳茜突然覺得狼狽至極。
陳霸先的話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回想,在嘴裏咀嚼。
他心中有一團火,恨不得登時便在這尚書府門前釋放出來。
将功補過?!
為誰!
他這麽等不急要脫離自己嗎?
這麽等不急要自己建功立業嗎?
這麽等不及,要棄暗投明嗎?
陳霸先說這話時眼中閃過的意味悠長的笑意幾乎要灼傷他的眼楮。
冷靜。
陳茜,冷靜!
不要聽信一面之詞!不要妄自菲薄随意猜測!不要懷疑他!
不要懷疑他!
若是當時情況危急,他無奈之舉呢?
若是他不這般假意應承此刻怕已......
是他來的太晚了......
他不會背叛自己。
韓子高不會背叛陳茜!
絕不會!!
陳茜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當務之急,是回到吳興鎮守南方,靜待子高消息。他相信,子高一定會用盡方法,與他取得聯系。
“回吳興!”陳茜的聲音一如往日,低沉又清亮。
韓子高的消息,陳茜一等,便是一年。
武昌。
彼時已經是九月末。
候安都聽到侍衛通報韓子高要見自己且一臉怒容的時候,他就知道,怕是東窗事發了。
“喲,這副臉色,出現在你臉上可真是讓本将軍驚詫啊。”
“候安都!”韓子高擡手,将兩封羽信擲在候安都營帳裏的幾案上,“你這是何意!為何攔吾信件!”
“這還不是為了防範你的信被敵軍截獲暴露了什麽軍情......”
“這個借口還可以再爛一點嗎?!”韓子高很少有這麽生氣的時候。他寫給陳茜的信悉數被候安都派人繳獲,要不是他今日突然心中生疑,留了個心眼,怕還會被蒙在鼓裏。
候安都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他擡眼,平靜地看着韓子高︰“敢不敢賭?”
“什麽?!”
“臨川郡王在八月的時候去了建康,尚書大人告訴他,你随軍征戰,戴罪立功。”
“......你想說什麽。”
“敢不敢和我賭,若你在此次戰役結束前都不與他聯系,他會不會,将你視為叛徒。”候安都慢慢站起身來,身上的铠甲清鳴,在一時間突然靜下來的營帳裏回蕩。
“怎麽?不敢賭?”
不敢賭嗎?
韓子高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他不知道。
“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換個角度想一想。你就不想知道,你效忠的這個人,是否值得你用性命去效忠。他對你的信任,是浮于表面,還是......”
剩下的話,候安都并未再說。
他們都是聰明人,都懂得其中的意味。
韓子高向來不喜歡打賭。
候安都口中的這個賭,他自己都說不清,是不願打,還是不敢打......
胸口的麒麟突然灼燒起來,就像那個人永遠灼熱的胸膛。
也許,他應該給他更多的信任,給自己更多的自信。
“好。”
韓子高說完,便轉身出了營帳。在踏出營帳的那一刻,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竟頓生一股如釋重負之感。韓子高擡手觸了觸胸口某處堅硬,他以前,是否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
賭上一賭又如何。
韓子高低低笑了一聲。
若他以為他叛了他......
就此罷手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十月。
周文育大軍從豫章趕到了武昌,兩軍會合。就待一切妥當後,西進伐王。
可就在這時,出了一件大事。
梁敬帝蕭方智禪位于陳霸先。
陳霸先稱帝,改年號為永定,國號陳,是為陳武帝。
自此,南梁滅亡。
太平二年十月,生生間改為了永定元年十月。
韓子高隔着百步,看着面色微變的候安都,心裏到沒起多大波瀾。
一月份的時候,陳茜就已經告訴了他這個消息,那時,他眼中閃着灼灼光芒︰“叔父想要這麽快稱帝,沒那麽容易。”
當真應了他那句話。
一月到十月,陳霸先的稱帝之路,整整推遲了九個月。
但此刻王琳之亂,在這個當口稱帝,只會給王琳更多的借口,只會給南梁舊兵更多的猜疑和不滿。
此次一戰,恐怕師出無名。
候安都的想法竟然和韓子高不差二別。
“師出無名,這次的仗,難啊......”
“候将軍怎出此言!”周文育冷笑一聲,話語間已帶上一絲輕慢,“莫不是候将軍聽聞王賊兵馬強壯,船艦甚多,怕了?”
候安都眼神一閃。
早先抗擊北齊時,在黔境河口攔截徐嗣徽時,就因為周文育,攪亂了他整個計劃。上次讨伐蕭勃,周文育也多有和自己意見不合的時候。
而這一次......
候安都冷哼了一聲,他敬周文育是一直更随在陳霸先身邊的老将,但這并不代表,周文育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爬到他候安都的脖子上來!!
“周老将軍這句話說的有失偏駁。”候安都刻意加重了“老”字,沒有武将樂意聽到旁人說他老,尤其是被一個年輕小輩說。
候安都看到周文育瞬間鐵青的臉色,滿意一笑。
“這所謂的王賊兵馬強壯,船艦衆多,候某可是在周将軍口中第一次聽到啊!候某以前聽的,可都是王賊兵馬都是烏合之衆,不堪一擊呢。”
韓子高立在候安都身後,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第一次發現,候安都怼起人來也是個不逞多讓的主。
“老匹夫,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依老賣老,看着就不順眼......”候安都罵罵咧咧,卻見韓子高盯着某處發呆,“你看這麽呢?”
沒有反應。
“韓子高!”候安都拔高了聲音。
韓子高這才回過神來︰“啊?何事?”
“你發什麽呆?”候安都皺着眉看向韓子高方才發呆盯着的地方,卻正是營帳門口放下的羊毛簾,“有什麽奇怪的嗎?”
“跟在周将軍身後的那個人,是誰?”韓子高把目光又在那羊毛簾上轉了一轉。
周文育身後立着的人存在感并不高,韓子高初時都沒怎麽注意到他。可就在方才,那人随着周文育出營帳的那一刻,輕輕瞥了一眼韓子高。
那目光太過陰冷,讓微低着頭的韓子高瞬間便感覺到了。
當他順着感覺回頭迎向那道目光時,只看到了羊毛簾放下的那一瞬間露出的一只眼楮。
冰冷,仇恨,還有一些韓子高說不清的意味。
“你是說,熊昙朗?”候安都不在意地笑笑,“有什麽問題嗎?”
韓子高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看他面向奇特,以前又從未聽過此的名字,他是周将軍手下的得力幹将?”
候安都嗤笑一聲︰“什麽得力幹将,一個聚衆作亂的山野莽夫而已。”
“聚衆作亂?”
“據說是從豫章一帶發家,聚衆搶劫,官府沒有能力收繳,招安封了個巴山太守。後來周文育駐守豫章,便投了周文育。”候安都說着,臉上又現出一絲嘲諷,“這樣的蕭小周文育也用,還任與重職,果然是老糊塗了。”
韓子高不甚在意地笑笑。
候安都此時對周文育抱有極大成見,他對周文育的評論,韓子高可不敢茍同。
“子高,話說起來,你覺得這次讨伐王琳會順利嗎?”候安都一想到陳霸先已經稱帝,面上就止不住地現出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