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卷竹簡直直的飛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朝陳茜砸去
一卷竹簡直直的飛了過來,氣勢洶洶地朝陳茜砸去。 (9)
?!
服個軟就那麽難嗎?!認個錯就那麽難麽?!和自己說句話就那麽......難......堪麽?!
陳茜只覺得那只捏着韓子高胳膊的手,突然間便沒了氣力。
他終是松了手,順着韓子高的胳膊滑了下去。
“功過半摻,算是将功抵過!”他轉身走了兩步,“然不罰不以服軍心,降兩級,撤隊長之職!”
他言閉似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轉了兩步沖門外走去,和韓子高擦肩而過。
行了兩步微頓了頓︰“把你的傷口給本将軍處理了,本将軍帳下容不得不愛惜自己身體發膚的人!”
陳茜說罷,便大踏步地離開了,步履間帶起一股勁風,夾雜着灰塵微微鼓起了衣角。
陳茜的腳步遠去,韓子高站在那裏,頭顱微低,手垂在袖中,袖角輕鼓。
降兩級,撤隊長之職。
那是不久之前,就在火燒杜軍
後,陳茜給他提的職。
随升職而配的,是單獨的房間。
韓子高斂着眼,一人站在屋中,籠在袖中的指間動了動。
他擡起了微低的頭,眼裏神色忽閃。陳茜他,終是,不忍罰他。
本将軍帳下容不得不愛惜身體發膚的人......
韓子高如何不知,這句話,也不過是他擔心自己的傷勢。
可偏就是他心裏清清楚楚,反而更不知如何是好。
陳茜對他的好,他當如何?
靜立的人發出一聲長嘆,繼而轉身走了出去。
府邸後有一片小林,此時的林中落葉紛紛,金黃的葉子簇簇地在空中飛舞。劍影綽綽間,一個人影上下翻飛,銀色的铠甲時不時反射出道道銀光,一旁光禿禿的樹枝上随意搭着一襲猩紅的長袍。
舞劍的正是陳茜。
他本不該這般的。
傷口未愈,他本該靜養幾天來反複愈合又裂開的滿身傷口,卻偏偏,不得不在這裏将那滿腔的怒火發洩。
可這怒火發洩着,便變成了萬般的無奈。
他終究,拿他無可奈何!
他總拿他無可奈何!!
他從來不是好脾氣的人,卻總是在一個韓子高面前一忍再忍,變得越來越不像他自己!
他自認已經為他做的夠多!他從未對旁人這般推心置腹過,從未對旁人這般忍耐氣性過,從未因着旁人,這般......委屈求全過!
可韓子高呢!
手中的長劍一閃,将一截樹枝生生削斷。
可我終究還是不忍傷你一毫!
有什麽辦法呢?!
他陳茜戎馬半生,此時卻倒是真真遇到了一個克星!還偏偏是他自己無可奈何,心甘情願!
陳茜放下劍,飛身躍到了樹上,依在枝桠上抱臂看着斜陽。
且先把這些事抛過。陳茜長吸了口氣,空氣中還有過了一整天都沒散去的潮氣。
戰局越來越明了,如若一切順利,進攻吳興的日子,便不遠了。
☆、第 75 章
自長城縣多了一千守軍,杜泰便再也沒來攻過。據探子回報,整個杜軍可戰之人不過百餘,杜泰許是擔心陳軍主動出擊剿滅他們,把那駐地又遠移了數裏,每日只守着駐地按兵不動。
杜軍就這般和陳軍僵持了十天。說是僵持,陳茜倒真沒看在眼裏。他心裏清楚,以目前形勢,借杜泰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來長城縣。
可是建康的形式卻并不怎麽見好。
從路程和速度粗略一算,這三十天來,叔父的大軍怕是已呈夾擊之勢向建康壓去,據各方情報看,各地都有些人心惶惶。王僧辨也派人四處走動活絡朝廷上下。而北齊也在北方盯着建康蠢蠢欲動。陳茜估計,局勢怕是要僵些時日。
而這日子,掐指一算,竟已快入冬。
這南方的秋冬交接地有些恍惚。不知不覺間,還沒察覺多少秋意,長城縣便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這場雪下得并不大,只飄了堪堪後半夜便停了,但卻着實讓人心裏歡喜,原是今年這雪,比起往年來早來了一個月。
韓子高已經重新和王二牛他們住在了一起,同住的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叫做劉澄,另一個......
“喲!這不是我們韓大美人嗎?怎麽凍成這個鬼樣子?!”素子衣翹着二郎腿,斜在塌上嗑着瓜子。
一旁的王二牛捂了嘴,哧哧笑了兩聲。
說來也怪,這要換成別人,以韓大哥對“韓美人”三字的忌諱,早都一劍挑破那人的褲腰帶了,可自從這素子衣住進來後,韓大哥似乎對這幾個字的忌諱沒那麽大了,任這人如何調侃眉毛都不帶挑一下。
王二牛從剛開始的詫異,慢慢就到了現在的習以為常。
不過話說回來,還有一件奇事。
這素子衣的一些個事跡,他略有耳聞,除了兩次獻計外,據說還占了韓大哥的便宜。而韓大哥半月前被降了職,又和自己住到了一起。可他搬來物件衣物的時候,在屋裏看到素子衣時,神色十分古怪,而那素子衣也是一臉見鬼的神色。
王二牛當時心裏就十分奇怪,想要問又不敢冒昧,猶疑間卻見韓子高一把扯了素子衣的衣袖就出了門,等回來時,已是一刻鐘之後。回來的兩人神色迥異,素子衣一臉的燦爛笑容,一進門就嚷嚷今晚晚膳吃啥,可韓子高卻一臉的冷淡,半分笑意也無。雖說韓子高平日裏笑容也少,可那次的臉色,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怕是心裏裝着什麽不虞。
可兩人都不說,王二牛和劉澄也不好問。
此時這素子衣又調笑起韓子高來。
今日氣溫确實驟降,韓子高當初從徐州來長城縣時來得匆忙,就帶了幾件長袍。而這長城縣一待便是兩月,縣裏做這冬衣的鋪子早都關了門。韓子高今早出門出的匆忙,并未加衣,此刻回來,白玉般的臉龐上早已浮出兩片酡紅。
王二牛倒沒覺的有什麽,在他看來,韓子高生的好,就算凍出了兩片紅也極為好看。可這素子衣說的好笑,他聽着便不由哧哧笑了出來。
韓子高無奈地微瞪了瞪素子衣,心裏卻也清楚這一瞪是半點作用都起不到。
天曉得他在這屋裏見到她時有多驚詫!他就不該聽這人什麽“不再想着參軍”的鬼話,他早該明白這人一肚子的小聰明肯定不會那麽輕易就範。
他只不過去了一趟徐州,這人便參了軍!
簡直,簡直!!!韓子高雖氣,卻也無可奈何。木已成舟,他若再向陳茜抖出素子衣女子的身份,以陳茜的脾氣,絕不會輕饒了素子衣。不過幸好自己和這人分到了一隊,平日裏也能多擔待些。
坐在床榻上看書的劉澄聽得素子衣的話,擡頭看了眼韓子高,又默默低了頭。
韓子高見素子衣歪在床上嗑着瓜子,有些無奈︰“你打哪弄得這些個零嘴,還這般不正經的模樣,也虧了是在我們之間,換到別的房間也不知怎麽被人诟病?!”他說着邊走到房間中間的小火爐旁,伸出凍得發紅的手烤着火,“素子衣,你以後還是把這懶散的毛病改改的好。”
“得得得,我不吃了不吃了還不成嘛!”素子衣嘟囔着,“一天盡知道婆婆媽媽。”
哪裏像個殺伐果斷的大男人。素子衣想着,暗暗翻了個白眼。
韓子高明白這人又再心裏诟病自己,也不計較,問道︰“前兩日教給你的刀法你可習會了?”
素子衣一聽這話就愣了。
開什麽國際玩笑!
就那套眼花缭亂的刀法,當她是千年難遇的習武奇才麽?!當她打通了任督二脈麽?!
韓子高一看素子衣神色,便知這人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戰場上殺伐狠辣,生死不定,他前日裏試探了她的身手,素子衣雖身手靈活,步法奇妙,與人纏鬥善于脫身,也擅長巧力制服對手,可這僅僅限于對手沒有兵器的時候,若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素子衣并不占優勢。
韓子高心裏當然擔心。一個好生生的姑娘家,總也不忍心看她戰死沙場。他教了她一套刀法,還特意找了柄于她較為小巧的刀,可這人盡是管也未管。
素子衣過于高看她自己了。
韓子高這樣想着,臉色便冷了下去。
素子衣這幾日也是把韓子高的脾氣摸了個大概,一看韓子高神色,便知這人是真動了氣。素子衣覺得有些冤枉,不怪她不好好學,實在是太難了,那些個刀法,比散打要難多了,根本就看不清楚。而她心裏同時還是有些不屑的。她的散打可是她們市的散打冠軍,還學這破刀法幹甚。
她動了動嘴唇,想要辯解兩聲,卻在目光觸及韓子高冷冷的眼神時打了個轉︰“......有些難。”
“起來!”韓子高說着直起身,“走,繼續練!”他說着便示意素子衣起身和自己出去。
素子衣本不情願,此刻卻不敢不去。韓子高脾氣雖好,但若真生起氣來可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事。
她撇了撇唇,跟着韓子高出了門。
☆、第 76 章
細碎的雪花已幾乎要融進這泥土裏去。
韓子高督促着素子衣練一遍刀法與自己看。
素子衣的動作十分遲鈍,完全不似那個曾在他手下溜走逃竄的人。韓子高靜立在一旁,打量着素子衣的身法,心思卻不由地轉到了別的地方。
自己初習武時也這般遲鈍吧,那時的陳茜,從未透出一絲的不耐。
他還記得初習劍時,陳茜為他選劍的苦惱;還記得當他能将一套完整的劍法練下來時,陳茜撫掌大笑的暢快神色;還記得有一個動作遲遲不能領悟時,陳茜握着他的臂一遍一遍地教......
他那時,真的是用盡了所有的心思習武,因為他不敢讓陳茜失望。
他從來都害怕讓陳茜失望,這是一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就開始了的習慣。他想做好每一件事,想要不負陳茜的信任和恩情。
陳茜對他的恩情,韓子高很清楚,當是重如泰山的。有的時候,韓子高自己都說不清楚,二人之間的情誼為何會這般深厚。
可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這種情誼不知何時就這般不知不覺變了味。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他已有半月沒和陳茜說過話了。倘若不是每日裏校練場上都能見得主将一面,他怕是和陳茜這半月連面也見不着一分。
這分明就是他想要的,可為何真的這般了,他卻失落無比?
通透如韓子高,怎麽會不清楚這份失落是因着什麽,可那答案太沉重,讓他不敢去碰觸。可又同樣,它永遠不會因為他的不敢碰觸而消逝。
就像那個麒麟的紅木雕,沉在他的衣懷中過了這些時日,他從不敢去細看它,從不敢去細想它,卻仍每日裏緊緊的貼在懷中小心照看。
“喂!問你話呢,你發什麽呆啊?”素子衣的臉遂不及防地撞入韓子高的視線。
韓子高愣了一下後才回神。
原是素子衣一遍刀法斷斷續續地舞完,擡頭向韓子高看去,卻見韓子高目光似是看着自己的方向,神思卻不知道飛到了何處,叫了兩三聲都沒有應答。
“你剛剛想什麽呢這麽入神?”素子衣狐疑地看着韓子高。
“沒有,你方才練的不錯,回去吧。”韓子高說着轉身向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走去。
素子衣皺了皺鼻,清秀的眉眼挑了挑,帶着一絲興味道︰“你走反了!”
韓子高腳步頓了頓。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步伐,背對着素子衣苦笑了下。
“你且回去吧,我随意走走。”
素子衣揉了揉束起的有些亂的發髻,翻了個白眼,心裏悱恻着韓子高的莫名其妙。
說起來,聽那個小屁孩王二牛說,韓子高是被降了職才和她又撞到了一起的。
可陳茜和韓子高不是......陳茜是怎麽舍得降韓子高職的?
素子衣不禁回頭瞧了瞧韓子高離開的背影。
那背影顯的有些空落落,單薄的身體仿佛撐不起那寬大的衣袍,風鼓起衣角打在韓子高身體兩側,可他卻似毫無所察般将手籠在長袖子裏置于胸前,像是在站着行輯禮般向前緩緩行着。
素子衣皺了皺眉,不知怎地,那背影看着竟有些許蕭索。
據她這些日子裏的觀察,韓子高和陳茜,并不像野史記載的那般如膠似漆,親密無間啊!倒就是普普通通的上下級關系。如果是這樣的話......
素子衣回頭繼續走着,頭顱垂在脖頸前,指節攢着刀柄,因着寒冷的空氣微微發紅。
......
空氣中泛着一絲淡淡的香味。
韓子高靠在林中的樹幹上,閉着眼輕扇了扇鼻翼。他睜開眼,順着那絲極淡的香味朝着林中走。
一團金黃撞入了韓子高的視野。韓子高蹲下身看着那團菊花,花瓣像是一縷縷絲帛般輕盈透亮,從四周向裏緊緊攢在一起,花心被層層菊瓣包裹,中間那一塊小小的凹陷處落着還沒有消融的初雪,尾端的花瓣許是因為這入冬後突如其來的寒氣而微微卷起,有隐隐的枯萎之勢。
韓子高眼神放在那花瓣上,又一次走了神。
這花開的再好,總也要枯萎,人之間的情誼又能維持多久。他和陳茜,怕也再不能談笑風聲。最好的狀況,也只是現在這般,相安無事。
韓子高的嘴角,露着一絲苦笑。
就這般吧,相安無事,已是最好。
他看那花看得太入神,絲毫沒有察覺到背後愈靠愈近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悄無聲息,步履間猶如花豹般在地上輕巧地踏開,卻又在每一個步伐間蘊着最讓人膽寒的戾氣。
那身影在離韓子高半米遠時停住,将兩掌忽地摁在了韓子高肩頭兩側。
肩上突然的力道讓韓子高一驚,半蹲的身體反射性地欲跳起,卻因突然間的反應失了平衡朝一旁歪去。
摁在他肩頭兩側的手變按為提,将韓子高欲歪的身體朝上提起。
韓子高不知來者何人,只覺得此人來的悄然無聲,身法不知勝過自己多少倍。由于不明了對方是敵是友,韓子高心裏焦急,手上使力朝自己肩頭的手擊去。
那手卻是不慌不忙地擡起,虛晃了下便抓住了韓子高的手。
韓子高大驚,另一只手便要擡起朝身後攻去,同時上身使力将肩胛朝後撞去。
不想那人動作十分迅速,身影一閃另一只手已把韓子高的手又扭到了他胸前,疊在了被困住的另一只手上,同時兩臂使勁,将韓子高肩胛處緊夾在了自己兩臂之間。
此時二人的動作,卻是韓子高兩手被困在自己胸膛前,整個上身緊縮在身後人的懷中,這個姿勢,倒不像是纏鬥,竟更似擁抱着的親密情人般。
韓子高停住了掙紮,發愣的看着将自己兩手困住的人的衣袖。
那手腕處的袖子袖着銀色的雁紋滾邊,襯着那墨黑的袖子多了幾分精神華貴。外袖因方才的一番動作向臂膀上處撸去,露出了外衣裏寶藍色棉袍的精細袖角。
他方才慌亂,沒有注意到這人的衣袖,此時看到了,心念一轉,已猜到這人的身份。
這樣的衣着,在這軍營中,除了他,又還會是何人。
韓子高僵着身體,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
☆、第 77 章
陳茜兩臂緊緊夾着韓子高。
因着方才的那一番動作,兩人已經跻身到了方才那團金黃的菊花前,韓子高的腿抵在花瓣和花枝上,将那花瓣上的初雪震地簇簇落下,将那攢成一團的絲狀的花瓣擠得微微變了形。
懷中的人沒有再像初時那般掙紮,就這般安安靜靜被自己夾在懷中。陳茜心裏初時的那份戾氣,不由得消散了大半。
他好想他。
他的理智又一次不得不向自己的心妥協,他的驕傲又一次不得不像自己心裏的煎熬妥協。
這半月以來,每日裏最讓他心生期盼地竟成了校練場上那短短的一個時辰。
可那向來只是飲鸩止渴。
陳茜低了低頭,将側臉斜搭在韓子高肩頭,鼻尖觸着韓子高的發絲。
陳茜呼吸間湧出的熱氣盡數噴在韓子高的脖頸,陣陣癢意讓他不禁顫了一顫。那雙抱着他的手縮了縮,把他的身體更緊的禁锢在身後的懷抱中。
“子高......”陳茜啞着聲音發出一聲輕喃。
韓子高聽到這聲音,渾身又顫了一下。
那聲音讓他所有的不知所措漸漸地沉下去。
不該如此,他不該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韓子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是滿眼的決斷。
韓子高突然動作,讓心裏松懈下來毫無防備的陳茜一時不查間被韓子高掙脫了開來。
韓子高腳下動作不停,轉了個身便移步到了一棵樹前,背抵靠着樹幹,擡眼瞧着陳茜。
即便他離開了陳茜的懷抱,心裏卻仍是心跳如雷。他長袖中掩蓋的指節攢得發白,極力忍住了那份慌亂。
在陳茜看來,韓子高掙開了自己,靠着樹幹仿佛像是擔心自己再次欺上前般,那眼神瞧着自己,眼裏平靜無波,卻讓陳茜覺的冷得如同這空氣裏的寒氣。
陳茜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握着袖子橫在腹前,他的腰板挺得筆直,如同将要一躍而起的獵豹般續勢着力量。
他眯着眼,目光緊縮在韓子高臉上。
就這般迫不及待地逃開?!
在他抛棄了自己的驕傲,自己的尊嚴,自己的原則低三下四地來找他時,他就這般迫不及待地躲開自己?!
陳茜看着韓子高那該死的一臉平靜的神色,握着衣袖的手,逐漸縮緊。
怎麽,和那素子衣都可以相處得極為愉快,卻這般對自己避之不及。
陳茜周身的空氣比那原本的寒氣還要冷上幾分。
韓子高心下湧起一股疑惑。陳茜在生氣?他在生什麽氣?為着自己掙開他嗎?
韓子高不知,陳茜此刻滿腦子都是方才他教導素子衣練刀法的那一幕。
陳茜自己都不知道,當時是如何地忍耐着沒有當場跳出來拉走這人!這半月來,天曉得他陳茜有多想見見他,有多想和他說說話,有多想念着......那個猶如蜻蜓點水的吻。可是這人呢?哪怕就算他對他陳茜毫無半點情誼,也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和別人談笑風生,親密無間?!
陳茜的腦海如同裝着數百只叽叽喳喳亂叫的鳥雀,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如同和尚誦經般略過。他的心裏越想越氣,裝滿了嫉妒和怒火,根本沒有空出一絲絲的理智去考量一下那些個想法有多麽幼稚而不合情理。
只有因着韓子高掙開他的懷抱而重新回來的戾氣。
只有因着韓子高平淡的表情而胡思亂想衍生出的發狂的嫉妒。
陳茜的神色讓韓子高心頭一陣慌亂,湧起一股說不出原因的恐懼。
他想要張口說兩句話緩解緩解緊張的氛圍,腳下的步伐卻是不由自主地又朝遠離陳茜的方向移了移。
不想,這個微小的動作徹底激怒了陳茜。
黑影一閃,陳茜如同猛虎下山般帶着破竹之勢直沖韓子高而來。
韓子高心裏暗叫一聲不妙,下意識地就往後退去,卻忘了身後是樹幹的事實,這一耽擱間已經錯過了再次逃離的最佳時期。
陳茜兩手抵在樹幹上,寬闊高大的身軀将韓子高緊緊逼在樹幹和雙臂之間。韓子高雖身形較同齡人較為修長,其實也大半是過瘦的原因,此刻被陳茜禁锢着,頭頂才堪堪及陳茜胸膛。韓子高心裏慌得厲害,一邊警告自己冷靜,一邊逼着自己和陳茜盈滿怒意的眸子對視着。
“......将軍。”韓子高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您這是做甚?!”
只是,陳茜猶自沉浸在怒火和嫉妒中,完完全全沒有發覺那絲顫意。
“做甚?!”陳茜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鼻翼因着怒火而微微煽動,眼裏的光幽黑暗沉,一眼望不到盡頭。
韓子高從未見過這樣的陳茜,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只得穩了穩心神,道︰“将軍,這于禮不合!”
“哪裏不合?”陳茜擡起一只手,捏住了韓子高的下巴,眯着眼打量着韓子高因寒冷幹燥而起了些許細小幹皮的唇。
下巴上的手透着一股子灼熱感,讓韓子高的心漏跳了半拍。他愣了一愣,恍然間發現陳茜對自己的禁锢圈因着那只擡起的手臂而出現了一個空缺。他現在早已無暇顧及怎麽讓陳茜冷靜下來,這樣的陳茜太危險,讓韓子高心裏只有一個逃的念頭。
逃,逃的越遠越好。
可韓子高太小瞧陳茜了,或者說,失了冷靜的他忘記了自己的身法悉數都是陳茜所教。
他比之陳茜,就是未出師的徒弟比之師父。
陳茜冷笑了一聲,長臂一閃便将韓子高壓在了樹幹上,另一只手還穩穩地捏着韓子高的下巴,手上使着勁将韓子高如玉的下巴捏出了一塊紅印。
“将軍......”韓子高心急間叫道,可那聲“軍”字剛剛發出,便被盡數淹沒在了陳茜突如其來的強吻中。
陳茜的吻近乎有些粗魯,狠狠碾壓着韓子高的唇瓣,捏在他下巴上的修長手指更是将韓子高的唇強逼着像上擡起。
韓子高的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
唇上的觸感像是瞬間被放大了千百倍,讓韓子高的世界裏只剩下了那嘴唇摩擦間的灼熱和濕潤。
陳茜的吻一如他的人般,霸道火烈,唇齒相接間的碰撞撞痛了二人的唇般也似乎毫無所覺。
韓子高的臉憋得通紅,唇瓣被緊緊堵着,鼻翼也被緊貼在陳茜面頰上而呼吸不得,想要推開陳茜卻提不起一絲的氣力。
心跳如雷間,韓子高只感到一陣陣的羞惱。他狠了很心,張開了牙關。
陳茜察覺到那張緊閉的唇松了開來,心頭一喜就要繼續侵襲,不想韓子高牙關緊咬住了他的下唇。
韓子高的力度使得很大,陳茜頓覺下唇間湧出一股血腥味。
他目光觸及到韓子高憋的通紅的臉,一陣暗惱自己的疏忽,忙松了禁锢。
韓子高見陳茜松了開來,也不再咬着陳茜,離開了陳茜的唇舌,俯身大口地喘息着。
喘息了兩三聲後,韓子高猛地擡頭怒瞪着陳茜。陳茜的下唇被韓子高咬得鮮血淋漓,血順着唇角留下了一縷,顯得分外嚴重。
韓子高怒視的目光在觸及陳茜流血的下唇時愣住了。
怎麽會......這麽嚴重?
陳茜看着韓子高上唇因沾染了自己血液而嫣紅無比的唇瓣,有些歉疚自己的疏忽,竟生生讓韓子高憋了那許久的氣。
要不是察覺到了血腥味,自己怕是要把這人憋暈過去。
他有些懊惱又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流血的唇瓣。
“子高,你忘了我是察覺不到痛意的麽?”
☆、第 78 章
韓子高終是又一次逃了。
這次的逃離,卻更多得是因為陳茜的質問。
“你扪心自問,你除了羞惱,當真有厭惡的情緒嗎?!你不厭惡我啊!子高!”
“你若厭我至極,怎會只咬我一口這麽簡單?!”
“你并不厭我,為什麽就不能試着接受我?!”
“子高!你并不厭我!”
“你分明是歡喜我的!”
......
一聲聲的質問在腦殼裏不停地炸開,饒是韓子高已逃離數百米,那些質問仍仿佛就響徹在耳畔。
不僅僅是耳畔,更是心裏。
韓子高腳步匆匆,因着心中的慌亂而略微踉跄。
為何要提出來?為何要把他心裏的那些不敢去想,不敢去碰觸的辛秘拎出水面說道?為何要問他這些東西?為何要讓他心神不得安寧?
韓子高快步走着,将衣袖狠狠地擦在唇瓣上,還沾染着的陳茜的血在衣袖上化開。
韓子高從未覺得自己這般脆弱過,他恨不得找個空曠無人的地方放聲大哭。
那些質問,揭開了他一直不敢碰觸的傷疤!
他以為他厭惡,他當然該厭惡這般的不堪和不倫,可他的心騙不了自己!他的心裏對陳茜全無厭惡之感!
有慌亂,有羞惱,有茫然,有這半月來隐隐的失落,有這半月來漂浮不定的思緒......
卻偏偏,沒有厭惡二字。
韓子高盯着那衣袖上化開的血,咬了咬牙,講袖子狠狠甩向身後。韓子高的動作過猛,帶動了還沒好利索的臂傷,關節處咯吱作響。他咬着唇悶哼了一聲,突然間覺得自己無用得厲害。
無能!無用!
就這般軟弱嗎?!就這般一次次只有逃離的份嗎?!就這般的猶疑懦弱嗎?!
韓子高突然有些怨陳茜。他為何要問出那些話,像這半月來相安無事,粉#飾#太#平不是很好嗎?!
韓子高甩了甩頭,頭腦此刻亂的厲害,也不知都在想些什麽,讓他頭痛欲裂。
韓子高離開後很久,陳茜都站在原地動也未動。
他察覺不到嘴上的痛意,只覺得到那滿嘴的血腥味。
他其實一點也不想這般逼韓子高。
可不由得他了。每次看到韓子高,這張嘴,這身體,便不由得他了。
其實也好,如果不逼上一逼,以韓子高這般的性子,指不定一輩子就裝作若無其事了下去。
思至此處,陳茜不由苦笑了下。看吧,這才什麽時候,他竟就想着一輩子的事了。
原來,歡喜一個人,可以到這種地步。陳茜覺得這種感覺甚為奇妙,他心裏卻也清楚,這也是種極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不再是他,讓事情總會脫離他的掌控。
比如今日,他從未想過要這般待韓子高,他也從未想到,自己一時不查差點将那人憋暈過去。
陳茜突然笑出了聲。
他竟然一點都不後悔,除了有些懊惱自己的大意外,竟覺得今日這般種種分外美妙。
陳茜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手指瞬間便染了血。他用拇指擦過嘴角留下的血,微搖了搖頭,還真是個狠心的小家夥呢。
陳茜眼神停在韓子高離開的方向。
且放他離開又如何。他早就說過,既然韓子高并不厭他,甚至也有與自己相同的心意,那他,便不會放棄!
陳茜不在乎過程有多長,有多難,他只在乎,最後的結果。
子高啊子高,只要有一日,你能坦然地面對我,坦然地接受我,便是多久多難,我也等得起。你若是逃離我,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陳茜也總要把你拎回我的身邊。
陳茜捏了捏拳,指尖上的血跡在虎口處劃過淡淡的血痕。
那從菊花花瓣上挂着的雪渣在花絲上搖搖欲墜,欲落未落。
伴随着這場初雪到來的,是杜泰撤軍的消息。這日的黃昏之時,十幾裏之外的杜軍,便撤得幹幹淨淨了。
陳茜當機立斷,留侯安都帶五百軍駐紮長城縣,其餘人馬随他回徐州。他下令全軍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早出發。
這天晚間,大家準備就寝的時候,劉澄遞給韓子高一件八成新的棉披。
“你若不嫌棄,暫且湊合穿一穿,回了徐州還我就是。”
劉澄說着已把棉披放在韓子高床榻上,接着轉身朝自己床榻走去。韓子高此時不好拒絕,只能道了聲謝,将那披風小心疊好,收了起來。心裏,卻是疑惑思量着。
他和劉澄算是只認識了這半月,交情并不深。劉澄,為何要借與自己棉衣呢?
韓子高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那藏藍衣料脖頸處繞着上好毛皮的棉披。方才收那棉披時,只覺得摸起來順滑柔軟,那皮毛更是棉軟暖和,這樣上好的棉披,想來劉澄家世也是非凡的。
只是不知,憑自己與劉澄的這點交情,他為何要借與自己這棉披。是好心,還是別有他意?
韓子高心裏把這念頭閃了一閃,也不大在意,不久便扔到了腦後。
這一夜,韓子高睡得極不安穩,夢裏閃過一幕幕的畫面,全都是他和陳茜相處的情形。
甚至于有一幕過去真實,當韓子高從床榻上驚坐而起之時,恍惚地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韓子高眼臉下挂着分明的疲态。
“你昨夜做了什麽夢,一直嘟囔個不停!”素子衣蹬着靴子,嘴裏叼着根木棍說着話。
那木棍形狀奇特,被素子衣自稱為牙刷,說是什麽刷牙的東西。韓子高初時還感到驚詫,後來見那木棍上的也不知是毛是草的東西奇醜無比,便沒了探聽的想法和好奇。只心裏暗暗篤定着素子衣這東西用不得多久。
此刻聽到素子衣問這話,韓子高心裏咯 一聲。
他昨日,可是在夢中說了什麽不妥的話?!這一夜裏總是夢到陳茜,千萬別在夢中叫了他的名字的好!
☆、第 79 章
韓子高從素子衣口得知自己這夜睡得不安穩,總是在夢中咽語。
至于說了什麽,倒真沒人聽清。
韓子高心裏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歉疚,自己怕是擾了另外三人的好眠,便朝三人賠了不是。
王二牛卻一臉呆愣的表情︰“你說夢話了?我不知道啊。”劉澄也應和說沒聽到。
素子衣無語了一陣,跳下床就沖着王二牛額頭一個彈指︰“怎麽跟個二愣子似得!”
兩人笑鬧着,韓子高無奈地搖了搖頭。素子衣一天,不是和自己鬧,就是和王二牛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