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告白
白日裏那麽一折騰,姜媞連藥都忘了吃。
幸而管家心細,又給她重新送來了一貼更好的藥來。
姜媞喝了藥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便陷入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姜媞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水中的魚兒,随着水波忽上忽下,忽然又被一陣大浪給卷到了岸邊。
日光強烈,照的她口幹舌燥。
她蠕動着身體想要跳進河裏卻無比艱難。
“水……”
正當她絕望的時候,一只手忽然将她捧起送入了水中。
姜媞喝得甚急,竟嗆了幾口。
這一嗆便嗆醒了她。
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現在屋內的齊琅,許久未回過神。
“你怎麽在這裏?”好半晌,她聲音沙啞問道。
“你睡得很早,我來看你的時候,聽見你說到水。”齊琅将水碗放在一旁的高幾上。
“多謝了。”姜媞說道。
這個時候外面已經暗了。
姜媞閉着眼睛緩了緩,片刻睜開眼睛見齊琅仍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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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姜媞問他。
齊琅默了片刻,對她道:“不要告訴玉媛你的小字。”
他的臉被燭火照得半明半昧,唇瓣淺薄,下颌緊繃。
“你怕她會多想?”姜媞低聲問道。
他緘默不語。
“齊琅,你回去吧。”姜媞對他說。
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多話的人。
齊琅坐在一旁沒動,又過了片刻,燈罩裏的蠟燭燃燒到最後刺啦滅了。
屋內霎時陷入黑暗之中。
“夫人,起來吃晚膳了。”采薇端着膳食進屋來,見屋內漆黑頗訝異,随即拿了蠟燭來換上。
“您醒了?”她見姜媞坐在床頭,忙上前去伺候。
齊琅不見了。
姜媞感覺像是幻覺。
“您在望什麽?”采薇順着她的視線瞧了一圈問道。
“方才有人來過嗎?”姜媞問她。
“沒有。”采薇搖頭。
姜媞微微颔首,心想,若是她方才沒有被嗆醒,也許根本不會知道他有來過。
邵玉媛一連幾日都躲在院子裏吃藥不敢出來見人。
她忍耐了幾日,直到這天早上丫鬟伺候她洗臉時發現她臉上全都好了。
“姑娘,太好了,姑娘的臉又變好了,奴婢這就去告訴大人。”丫鬟興奮道。
“不必了。”邵玉媛撫着自己的臉,語氣并沒有太多高興。
她整個人沉郁了許多,像是忽然長大了一般。
朱繡于她而言,是最大的一個打擊。
“可是……”丫鬟見她心情不好亦是想開解幾分,卻無從下手。
“不要說,我會自己告訴他的。”邵玉媛擠出一抹微笑來。
丫鬟覺得她模樣怪怪的,卻又不敢多說什麽。
待入夜齊琅正打算入睡的時候邵玉媛忽然要見他。
“這麽晚了,讓她明天過來。”齊琅對成淮說道。
“可是媛姑娘說了,她有重要的事情,我方才看到她的臉似乎變了。”成淮對他說道。
“她的臉好了?”齊琅問他。
“好了,還比從前漂亮了呢。”成淮說。
“讓她進來吧。”齊琅道。
成淮高興應下了,出去讓丫鬟放邵玉媛進來。
邵玉媛披着一件粉色妝花褙子,臉上畫了一層淡妝,整個人沉靜了幾分。
她仔細打扮起來并不會差姜媞太多,姜媞有的東西她也許沒有,可她有的東西姜媞也未必有。
“你說有重要的事情?”齊琅問她。
邵玉媛微微颔首。
“表哥,你知不知道玉媛為何要上京城來?”邵玉媛低聲問他。
齊琅道:“要不了多久,世叔與嬸娘都會來京城,他們想先送你過來早做安排。”
邵玉媛搖了搖頭,道:“其實是玉媛自己央求父親的,我想早一些見到表哥。”
齊琅聞言并沒有露出訝色,亦不接她的話。
邵玉媛看着他透着幾分冷冽的側顏,想到初見他時那份悸動,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曾忘記。
“你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還是回去吧。”他說着起身便離開。
邵玉媛忙追上去将他攔住。
“表哥,你不能走。”她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齊琅與她拉開距離,未讓她觸碰到自己。
“表哥,難道你當真看不出來玉媛待你的一片真心嗎?”
“表哥,我是真的喜歡你。”
邵玉媛激動得很。
“你待如何?”齊琅問她。
這句話猶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她醞釀了許久的表白,只被他這四個字輕易淡化。
“我……”
齊琅似耗盡了耐心,卻不妨她突然撲了上來,抱住他的腰身。
“表哥,你要了我吧,我的心裏只有你,你一定也喜歡玉媛是不是,你知道我說謊了卻還護着我,這不是喜歡又是什麽?”玉媛說道。
她緊張地竟将掌心掐破。
可齊琅還是推開了她。
“我怎麽會要一個即将入宮的女子呢?”齊琅說道。
邵玉媛一怔。
“你說什麽?”她幾乎不敢置信,“你怎舍得将我送進宮去?”
縱使他不喜歡她,又怎麽舍得送她入宮?!
從他步上青雲路的那一日開始,他便在全心全意地回報邵家。
大宅良田,寶馬香車,婢女仆人,哪怕後來父親替旁支的堂哥求了官位,他都有求必應,辦得妥妥當當。
為何她只求他喜歡自己,娶了自己,他卻寧可送她入宮。
“表哥,聖上如今一把年紀,他的兒子比我的歲數都大,你怎麽忍心?!”邵玉媛想到此處愈發不能接受。
“你不記得了嗎?我父親待你有恩的……”她說。
“正是世叔待我有恩,所以我對邵家有求必應。”齊琅說道,“你忘記了嗎?那年我正在上升的緊要時候,世叔讓我安排他旁支子弟做官,我應了,之後在那一年我如履薄冰,連降兩階,都不曾違背過世叔的想法。”
“難道世叔沒有對你說過,他希望你成為人上人,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與一身榮耀?”齊琅問她,“除了送你進宮,讓你做聖上的妃嫔,我別無他法。”
“不可能,我爹是想讓你娶我的……”邵玉媛忍着眼淚說道。
齊琅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珠,語氣平淡,可其中意思卻令人徹骨生寒。
“可我不想娶你,又要滿足世叔的願望,自然要想辦法。”
邵玉媛頓時一僵。
當年邵流海被奸人所害,雙膝以下盡廢,他周折來到齊琅的家鄉無人相助,便勸說齊琅一道回京。
之後齊琅便寄居在對方家中,他亦拿出積蓄來給邵夫人治病,一直到他一舉高中,他都不曾虧待過他們。
終有一日,邵流海還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用他女兒來綁定他一輩子,耗盡了齊琅最後丁點耐性。
“你若是不想進宮,我自會去将你的名單劃掉。”他說道,“只是這是最後一個願望了。”
他離開內室。
邵玉媛怔怔地跪伏在床邊,掌心的血印在床上,觸目驚心。
隔日,丫鬟聚在廊庑下竊竊私語。
采薇路過的時候與她們聊了幾句,不料越聊眉頭就皺得越緊。
片刻她就跑了回來。
“夫人,我今日聽聞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采薇低聲說道。
“什麽事情?”姜媞垂眸做着刺繡,已然習慣了采薇咋咋呼呼的性子。
“我聽聞昨天晚上媛姑娘進了咱們爺的屋子裏去了。”采薇道:“今天早上洗衣服的丫鬟洗了一條帶血的床單,原來是大人屋子裏的……”
姜媞動作一頓,愣了片刻。
一個年輕的少女進入一個男人的房間裏見了紅……總不至于是拿槍動刀打了一架吧?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姜媞說道。
采薇見她神情淡然,并沒有想象中的難過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只是很快她便眼尖地看見姜媞手中的針刺入了指尖,對方竟還絲毫沒有察覺到。
“哎呀,夫人,你的手!”采薇大喊。
姜媞擡手忽然牽扯出刺痛,才發覺針紮進了肉裏。
她忙拔/出來,采薇拿帕子給她手指包上,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幾分責備。
“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她低聲抱怨了兩句。
姜媞見她緊張,只能露出抹苦笑。
再這樣下去,她真怕自己會做出錯事來。
這件事情暫且抛到腦後不提,便是餘下的日子邵玉媛忽然就變得安分守己了許多,再沒有旁的閑話了。
這日管家過來告訴姜媞,外府應忠侯夫人在京都大街上開了一家珍寶齋。
那鋪子極大,從發飾花钿到胭脂水粉香露,還有一些罕見的東西都應有盡有。
應忠侯夫人廣發請帖,認識的多半早就約好了,不認識的,但凡朝中叫得上名號的,她都托人送了一份帖子,邀請對方家中女眷。
這樣的事情齊琅當然不會去應付,管家直接将帖子交給姜媞。
姜媞拿着帖子正猶疑,采薇道:“夫人家裏那些首飾都不喜歡,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奴婢也好沾沾光,可以過個眼瘾呢。”
她跟着姜媞久了才知道姜媞是個脾性心性極好的人,這才敢大着膽子說笑。
姜媞想到自己許久未曾出門,便也想出門去走走,算是散心。
待她換了衣服二人出了府去,到那珍寶齋,姜媞才知道這應忠侯夫人花了多大的手筆。
這珍寶齋光是從內裏面積上來比,都是其他寶鋪的數倍之大。
再加之屋內擺設,與櫃上貨品的檔次,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這樣看來,這些事宜也絕非是一時腦熱能做得出來的。
“夫人,這裏真漂亮,夫人不如買些東西帶回去吧。”采薇說道。
姜媞沒甚想要的心頭好物,便道:“我當下不缺這些,等府中那些用完了倒可以考慮一二。”
采薇抿唇一笑,未曾想過姜媞還能說出和她一樣節儉的話來。
姜媞繞過這片櫃子,正要從另一個方向走,忽然就看見了李孝婵。
對方正和另外兩個女子有說有笑。
那兩個女子碰巧姜媞都認識,其中一人是林佳容,另一人則是姜家大房的嫡親小姐,她的堂妹姜嫣。
她正想避開,偏李孝婵極為敏銳地朝這個方向看來,将姜媞撞個正着。
“我又見到舊人了,二位失陪了。”李孝婵皮笑肉不笑地對姜嫣與林佳容說道。
林佳容見狀正欲追上去,卻忽然被姜嫣抓住。
“佳容妹妹,你去做什麽?”姜嫣問她。
林佳容遲疑地看向姜媞道:“我想過去看着一點……”
若是必要時刻,她也想幫姜媞解圍。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只是我也不想咱們再給家裏人添麻煩了。”姜嫣說道。
她這話頓時就阻止了林佳容的想法。
姜家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也有不少是因姜媞而起,她們當下又如何敢去招惹呢。
只說話這片刻李孝婵已經走到了姜媞身邊。
“姜媞,別來無恙。”李孝婵冷笑。
姜媞見她挺着比上次還大的肚子,便知道她在黃府日子依然好過得很。
“自然。”姜媞亦是假惺惺應對。
“你放心吧,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羞辱,我定當會百倍奉還。”李孝婵走近了才忽地惡狠狠說道。
姜媞對她的威脅絲毫不在意。
只是見對方捧着肚子,再是可惡,她也不想對着一個孕婦口吐惡意。
李孝婵見她半句也不回應就這樣走了忍不住追去,卻被丫鬟攔住。
“夫人莫要發火,莫要動了胎氣啊。”李孝婵身旁的人可吓壞了。
“你若不想我生氣,就去給我找幾個人來,按照我的要求去辦事情!”李孝婵唾沫星子飛了丫鬟一臉,丫鬟卻是半點不敢躲閃。
“奴婢這就去。”丫鬟說道。
姜媞出了店門并未将那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正欲折回轎子上打道回府,半路上卻被人攔住。
藍轎子的側窗簾子被人掀開,露出來一張俊美風流的面容來。
“阿媞,今日真是巧了。”明翼向她打了招呼道。
姜媞揚唇,只恨自己出門沒有查黃歷,認識的人總是左一個右一個巧遇。
“我想請你去前面茶樓的包廂裏一敘,不知你可給這個薄面?”明翼問他。
姜媞看着眼前攔得結結實實的轎子,以及那個個身材健碩的轎夫,竟說不出半個不字。
片刻二人便坐在了茶館的包廂裏。
“三殿下知道今日我會出府?”姜媞問他。
明翼聞言笑道:“我哪裏這般能掐會算,只不過剛好留了個人看着,他說你今日出府,便特意來告訴了我。”
他說話倒是坦誠得很,絲毫不怕姜媞轉身去告訴齊琅。
“多謝三殿下坦誠相告。”姜媞無言以對,只能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輕抿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