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景重演
沈熹覺得自己的頭嗡嗡響,似是纏着數根鐵絲一般難受又沉重。
她猛地睜開雙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仿佛劫後餘生一般呆呆的望着懸挂在高處的淡藍色帷帳。
随後撲面而來的是焚香爐裏那久違的梅花香味,在自己八歲那年父親幸遇一名制香大師,為府中公子小姐各做了一盒。
她的就是梅香膏。
“三姑娘該喝藥了。”王婆子的聲音傳來。
随着聲音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藥香。雖不難聞卻讓沈熹心底反胃起來。
她轉過頭去看向王婆子那滿臉褶子的臉,臉上還帶着假笑。一如既往的招她厭惡。手中是青瓷碗。碗裏是她每日要喝的藥。
那味道在她換藥後的數年裏都能夠回想起來。
她慢慢支起身子,擡眼盯着王婆子,王婆子一副惶恐的模樣。眼底卻不将那敷衍抹去:“三姑娘,讓老奴扶你呀。”
話雖這麽說,卻依舊涼涼得站在那裏。
怪不得曾經他們都說自己還是個小姐的時候。便是跋扈又沒有腦子。
這麽不上心的奴才自己也使了那麽久。
沈熹已然半支起身。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枕頭,身上輕撫了一下上面娟秀的梅花刺繡,這是母親繡的。
這刺繡的質感落在她手指尖。她才覺得真真實實的活着。
王婆子心暗道。這三姑娘今日是怎麽了。雖未說一字卻莫名讓她恐慌。
随後又搖了搖頭,她怕一個十二歲姑娘作甚!
沈熹伸了伸手。王婆子将藥碗放在她手中,她接過來只是攪拌着聞了聞味道。
熟悉又讓她厭惡至極的味道。
“姑娘可是不想喝?這藥若是涼了可就不好喝了……”
沈熹擡眼望了王婆子一眼。輕啓櫻唇,輕輕的問了一句:“王媽媽,你覺得我喝了這藥真的能好起來嗎?”
面前沈熹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王婆子竟一時間有些腳軟心虛起來,随後定了定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喝了藥定然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如那碗藥一般熟悉又叫她生厭。
曾經的她亦是每日喝完這碗藥,十分擔憂的問王婆子,她亦是這麽答的。
可等她身子卻一日比一日虛弱,直到數年以後外祖父的隐居山林的好友歸來,只看了她便說,中毒已久。
毒?何來的毒,她的病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可那人卻告訴她,她的那一碗藥裏有着一枚粟明散的東西,其融在藥中随着藥香發出濃郁的香味,并不難聞,卻是慢性毒藥。
沈熹輕輕嘆了一口氣,端起那碗藥,那王婆子頓時心松一了下。
還以為沈熹看出了什麽端倪,不過是自己睡得早胡思亂想了,這三小姐還是這般好糊弄,只等她喝完自己便回去奉命。
她正得意的想着,一只碗随着藥直接摔在了王婆子的腳上。
不偏不倚沈熹正砸在了王婆子腳背之上,如今已是春深時節,鞋子早已換成單層的。那青瓷碗最為堅實,一砸下去碗只缺了個角,可王婆子的腳卻痛的要死了。
王婆子驚叫連連,不顧禮節的一邊抱着腳一邊叫痛,坐在一邊凳子上,就這麽當着沈熹的面前把鞋子脫掉,查看起了自己的傷勢。
沈熹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她怎麽以前就沒發覺王婆子這麽猖狂。
王婆子見沈熹笑了,一時間拿不住注意,這沈熹是怎麽了?
“王媽媽,是誰借給你的膽子,敢在主子面前這麽堂而皇之的脫鞋露腳。”沈熹聲音十分平淡,卻目光之中毫不掩飾的冷光閃閃。
王婆子揉腳的手一頓,随後也覺失禮,只慢慢穿上鞋子道:“不是姑娘不小心把藥碗砸老奴腳上了嘛,老奴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門外遲遲進來了一名丫鬟,是豎着雙髻的杜若。
“姑娘這是怎麽了?”杜若滿眼焦急,望着地上的翻了的藥碗,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情。
沈熹望着杜若,目光瑩瑩,心中歡喜。
轉而換上一張平靜的面容,語氣平平:“杜若你來得巧,把王媽媽帶下去打十大板子。”
屋內頓時靜了一下,王媽媽有些不可置信道:“姑娘您說什麽?”
沈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望向杜若,重複道:“還傻愣着做什麽,去喊幾個婆子來拖王媽媽下去領板子。”
王媽媽見沈熹似乎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急忙跑到床邊,哭喊道:“我的三姑娘啊,老奴盡心盡責的照料你,真的豁出老命都想保姑娘平安啊。”
“豁出老命?”沈熹被這句話逗樂了,掩嘴笑了起來,又笑着揚高了聲調道,“既是如此忠心,那你便去豁出老命老保我平安吧。”
王媽媽頓時心一驚,傻了眼望着沈熹。
這個素日蹙眉不語的沈熹,雖時有發脾氣的模樣,卻不曾對她這個婆子說過一句重話。
“姑娘,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你可不能這樣,老奴雖不說立過什麽大功,可自打姑娘生下來,姑娘的事情老奴皆是親歷而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如今老奴什麽也沒做錯,您便要将老奴拉去打板子,老奴身子虛,為院子裏cao勞了那麽多年可經不起這十大板子。”
沈熹聽着聒噪的聲音在她耳邊響着,她以前也不曾想過,母親身邊的人竟也有歹心。
“閉嘴!”
她有些惱了,直接揚手掌掴了下去,伴随着動怒牽動了她的咳嗽。
杜若急忙上前給沈熹順着氣,她不明白沈熹為何對王媽媽動怒,可她素來也是瞧不慣王媽媽做派的,如今惹得沈熹咳成這般模樣,頓時護住心切的道:“你沒聽到小姐說的話嗎,讓你去領板子,你再說下去把小姐氣着了,老爺若是知道了可不是十板子的事情。”
王媽媽被打了巴掌,又不知為何,心中正惱火聽着杜若的風涼話擰着眉,呵斥道:“要你一個小妮子多管什麽閑事,何時輪到你一個二等丫鬟來主子屋裏頭了?”
“現在她便是一等丫鬟了。”沈熹緩着氣。
王媽媽心一驚,而杜若得了沈熹賞賜,頓時說話有了底氣,對着那王媽媽道:“是我喊人拉您去呢?還是您自己走去呢?”
王媽媽還愣着,杜若立馬去屋外喊了素日看不慣王媽媽的婆子來了。
兩個粗役婆子力氣大,一下子把王媽媽拽了起來,王媽媽這才傻了眼,哭喊了起來。
可沈熹不為所動,等王婆子在院子口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時候,沈熹才忽覺得心裏的一口氣順了下去。
她悠悠的起了身,撥弄着香爐旁的梅花膏,這熟悉的味道讓她靜下心來。
她原以為一根白绫一了百了,沒想到一睜開眼自己回到了從前。
無論那是前塵舊事還是一場虛無缥缈的噩夢,她沈熹都将捍衛住自己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