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于夢
“報警……可這裏是哪兒啊?!”方沖抓着手機看着無法定位的導航一臉崩潰。
見裴慈也下了車, 害怕等會兒起沖突那些人傷到老板,方沖幹脆咬牙将手機撥號頁面停在110,然後跟着下了車。
驟然遇到攔路的, 送親隊伍皆是一愣,其他婚禮若是半路跳出來一個男子擋道, 那估計是新娘相好的來搶親, 可他們這新娘,別人看到都躲得遠遠的, 生怕沾上晦氣, 這年輕人又這般好樣貌……便是新娘生前, 那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啊。
送親隊伍的人都這樣想,那打頭的女唢吶手更是神色柔和地問:“這位小哥可是迷了路?今天是個好日子,隔壁村也有一場婚禮, 若是跑快些,還能趕上新娘子上轎。”
她出場的紅白喜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什麽場面沒見過?這種新歡舊愛恩恩怨怨的橋段可看得太多了。想要大家面上都過得去, 那最好就不要去,若非要去, 那有什麽話還是在新娘出娘家門之前說攏比較好。
其他人也是十分贊同地點頭, 還有人誇張搖頭嘆息:“天涯何處無芳草,有夫之婦不能搞。”
紅藥笑了一下, 眉眼舒展明亮,在一衆灰頭土臉的送親人面前, 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容光熠熠了。
“我沒有搶親的意思, 就是第一次遇上冥婚,有些好奇……這冥婚一般不都是晚上辦嗎?怎麽你們中午就開始送親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好奇也不能在路上攔着人就問啊。”擡棺人肩上擔着重擔、頭上頂着烈日,周圍還都是快車揚起的灰塵,但盡管他語氣不是很好,依然開口解釋道:“結婚雖然要挑吉日吉時,但這種……這不是人家新郎官着急嘛,在地底下打了那麽多年光棍,好不容易有媳婦兒了,可不得急着過門。”
這話一出口,送親隊伍頓時響起一片笑聲。方沖一下車就看見這堪稱和樂融融的場景,心中不得不暗嘆一句不愧是紅老板,就是有這種這化幹戈為玉帛的本事。
紅藥回頭望了身後小村落一眼,正午陽光正盛,村頭空無一人,竟是一個迎親的人都沒有。
“大哥們辛苦了,這大熱天還要如此勞累。請問這婚宴在何處?我們開車一路行來,也沒遇上什麽超市商店,帶的水也喝完了,眼見着就要到飯點……相遇即是緣,我們也應該包個紅包,去沾點喜氣才對。”
紅藥話音剛落,就見眼前這隊送親人集體變了臉色。
擡棺大哥冷哼一聲,原本想趕紅藥走,但擡眼對上他黑白分外分明的漂亮眼睛,那些難聽的話又實在說不出口了。沉默片刻後,他只能語帶怨氣硬邦邦道:“沒有宴席。”
他們辦過那麽多紅白喜事,這麽不講究的,也是頭一次遇到。
沒有宴席……難怪這應該送新娘牌位、照片的送親階段就将棺材擡來了,怕是要直接将棺材埋到新郎官身邊去。
先前好心為紅藥指路的唢吶手看着紅藥在太陽下白淨如瓷釉的臉龐,沒忍住勸告道:“你們還是盡早離去吧,這種婚宴沾的……哪裏是什麽喜氣。”
“好了好了!再耽擱下去吉時……”說到這兒,她才想起這根本就沒有吉時,新娘娘家就準備了個‘方子’,然後就催命似的把他們送出了門。她只能改口道,“再耽擱下去就真要過飯點了。”
他們送完這一程還要開墳挪棺忙得很呢。
見送親人個個都是一副‘從未見過如此之摳的婚禮’、‘忙完這單就回家恰飯’,沒有一點心虛躲閃的真誠模樣。确定他們與棺中動靜無關後,紅藥正想告訴他們棺材內有異,就見一個身穿黑衣長褲的小老頭踉踉跄跄地朝送親隊伍跑來。
那老頭眼眶青黑兩頰凹陷,活像幾天幾夜沒合過眼,他一邊朝送親隊伍跑一邊嘶聲大喊:“走啊!走啊!停在這裏做什麽?!”
幾個擡棺人互相對了個眼神,然後默契地将棺材往地上一放,擡棺大哥板着臉道:“日頭這麽大,于老叔來幹啥?咋,想起來送于夢妹子一程了?”
他和新娘子同村,雖然平日和于家沒什麽交情,也不太看得上這于保星,但見了面也得喊一聲叔。
于保星佝偻着腰手撐着膝蓋,氣喘籲籲道:“前面就到了,你們停在這裏幹嘛?”
“大熱天的,我們這吹吹打打又擡又扛也是很累的,還沒個飯吃,休息一下都不能了嗎?”
于保星一口氣沒喘勻,在漫漫黃塵中咳得驚天動地,緩了好半晌後,他隐晦地瞄了一眼停在地上的漆黑棺材,然後厲色道:“休息什麽休息?有哪家送親隊伍都快走到頭了又停在村口休息的?”
唢吶手笑着道:“那有哪戶人家嫁女兒連桌席都不擺的?我記得于夢妹子的大哥還在城裏上班吧?妹妹出嫁這樣的大事怎麽也沒回來一趟啊?”
雖然不是親生大哥,但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不管是妹妹去世還是嫁人,于情于理都該現身幫忙操持吧。
于保星眼神閃爍,含糊道:“她哥工作忙…沒時間……怎麽,我是她親爹!嫁個女兒難道還要征求那個外人的同意嗎!”
行行行,你是于夢親爹,你要嫁已經咽氣了的女兒他們這些外人也不好說什麽,愛嫁就嫁呗,反正埋在這方圓十裏誰家的墳地裏都比埋在你老于家的墳裏強。
擡棺大哥們整理了一下腰間已經被汗濕的紅綢,正準備抓緊幹完這票就各回各家自費午餐,就聽得那位攔路小哥語氣微妙地問:“他是新娘的父親?确定是親生的嗎?”
被陌生人質疑,于保星沒好氣道:“當然是親生的!這還能有假!”
紅藥面露詫異,道:“可是這棺材裏……關的是活人啊。”
正說着,原本安靜停在地上的漆黑棺材裏突然傳出兩聲細微卻清晰的‘叩叩’聲。
紅藥贊揚地看了隐在棺材尾的三個小鬼頭一眼。
“你誰啊!在這裏亂……亂說什麽!”于保星瞪大了眼睛,臉上粗粝松弛的皮肉神經質地顫動,“什麽活人!哪兒來的活人!我女兒前幾天就生病死了!”
“是嗎?”紅藥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黑棺,聰明的小鬼頭們立刻笑嘻嘻地伸出小手在棺材蓋上東敲敲、西撓撓,整出的動靜熱鬧極了。
送親衆人目瞪口呆,還未來得及反應,于保星突然臉一皺嘴一撇,痛心疾首撕心裂肺地撲到棺材邊,幹嚎道:“我可憐的女兒啊!死了都不得清淨啊!你爹我好不容易給你找到這門好親事,可偏偏有喪良心的人處處擋道啊!乖女兒不生氣啊不生氣,等爹把那些不開眼的趕走我們繼續——”
“繼續!繼續個屁!”擡棺大哥氣到咬牙,一把将于保星從棺材邊扯開。
正要開館,毫無還手之力的于保星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哀嚎道:“你要做什麽?我女兒今天結婚,新郎官都還沒見到,你憑啥開她的棺!!!”
擡棺大哥一邊撕于保星的手一邊罵:“結個屁的婚!我看你是老糊塗了!你女兒根本沒死!棺材裏還有動靜!”
于保星卻死也不放手,還狡辯道:“我女兒死了!她這是……她這是着急嫁人!在催你們趕快送她去嫁人!是在催你們!”
“催!催你媽嘞戈壁!”擡棺大哥奮力一掙,将于保星甩開後,擲地有聲道,“這個世界上有你這樣的敗類人渣都沒有鬼!”
“我看是你心裏有鬼!”
“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沒想到你們這搞紅白喜事的隊伍還挺堅定唯物立場。
用力将棺材蓋推開後,就看見裏面躺着個穿着碎花長裙的少女,女孩雙目緊閉唇色發青,但發絲衣領濡濕,臉頰泛着不健康的紅暈胸口微微起伏——确實還活着。
唢吶咣當掉地,那女樂手也顧不上撿,忙不疊地去掐于夢人中,高聲指揮着擡棺人趕緊将棺材擡到樹蔭下。
她出場的紅白喜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種場面沒真沒見過!
于保星趁亂想跑,卻啪叽一下仰面摔在被大太陽烤的滾燙的黃土地面上,吱哇亂叫的他看不到,他身邊正蹲着三個笑得合不攏嘴的可愛小朋友。
于夢人中都快被掐青了人也沒醒,就在衆人急得要打120時,紅藥拿着一瓶冰鎮礦泉水來到了棺材邊,在一衆驚異目光中,瓶蓋一擰,水一倒——棺中女孩瞬間‘唰’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擡棺大哥盯着紅藥,表情複雜地道:“……你不是說你們水都喝完了沒飯吃嗎?”
紅藥将空了的瓶子往裴慈手中一放,語氣特理直氣壯:“騙你們的,我就是想搞清楚到底是誰在用活人搞冥婚。”
擡棺大哥:“……”行叭。
“對了,這裏的詳細地址是什麽?”紅藥問。
擡棺大哥沒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幹啥?”
紅藥看了眼趴在地上哆嗦呻吟的于保星,冷冷道:“報警。這裏有人故意殺人。”
“對對對!就應該報警!”
“太壞了這死老頭!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方沖一直停在撥號界面的那通電話終于播出去了。
紅藥看着呆呆坐在棺材裏,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的于夢,皺眉道:“她這是……在棺材裏憋昏頭了?”
女樂手邊給于夢擦臉上的水,邊道:“這小姑娘從小就這樣,傻傻的反應慢,恐怕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呢……可憐的孩子,還好于老頭是個生手,封棺不嚴,不然怕是……”
“夢夢!夢夢!”一道焦急男聲遠遠傳來,剛剛還呆呆的于夢聽到這個聲音,眼中立馬有了一絲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