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2——如果沒有你
周潛家距離葉遷家不太遠,以小孩子的走路速度,五分鐘也走到了。
而他們所在的小縣城,在還沒有擴建之前,是很小的。周潛記得他小時候,聽他父親說起,縣城裏的常住人口其實不到三萬。
這麽小的縣城,這麽少的人,發生一點大事,基本上是會傳遍整個縣城的。
而他家和葉遷家離得又近,所以葉遷的父母出車禍死的時候,他也知道這件事,是從母親和保姆嘴裏聽說的。
他第一次聽說葉遷家的事,之後便也第一次認識了葉遷。
他那天放學,在外面玩得天要黑了才磨蹭着回家,天氣熱起來了,保姆開着大門,人坐在門口走廊上折豇豆,嘴裏叨叨地說:“就是一輛大貨車把一輛摩托車撞到了,摩托車上是兩口子,聽說剛撞到時,人還沒有死,那大貨車司機怕人不死殘了反而麻煩,就又倒回去把人壓死了,那兩口子死得慘咯,紅的白的撒了一地……”
周潛瞥了她一眼,從她和門之間的縫隙擠進門,看到門裏坐着扇扇子的女人,就叫了一聲:“媽!”
他媽見他衣服又在地上蹭得髒兮兮的,就罵他:“你看看你這衣服,你又在哪裏鬼玩,你聽到你嬸兒說的沒有,路上又有人被壓死了,你要是敢在公路上玩,等你爸回來收拾你。”
周潛他爸是警察,他經常聽各種各樣的死法,所以對保姆嘴裏的事情,并沒有太在意。雖然縣城很小,但這裏民風彪悍,接近雲南,黃/賭/毒泛濫,治安非常差,經常發生各種非自然死人事件,周潛對這些事都不太在意和上心。除非是特大案件,他爸又要加班很多天,不然這些事,在他家裏也就是和在其他人家裏一樣,被當成談資随意談兩回就罷。
周潛敷衍地回了兩句,就回自己屋放書包去了,保姆的聲音穿透牆壁進入他的耳朵:“那兩口子,就是朝城外走太平橋那裏的,也就一兩站路呢,聽說家裏還有個兒子,這下可慘咯。那孩子還不知道多可憐……”
周潛放好書包出門,保姆已經端了摘好的菜進廚房,看到他,就故意道:“周潛啊,你看看那些死了爸媽的娃兒,可憐咯,你還不好好聽你爸媽的話。”
周潛:“嬸兒,我餓了,你快點炒菜!”
第二天,周潛到學校,聽班上的同學說:“三班的葉遷的爸媽被車撞死了,聽說死得好慘咯,腦漿和腸子都落了一地……”
有些膽子小的女生聽了被吓得臉都白了,也有人問:“那要給葉遷捐錢嗎?捐了我都沒零花錢了啊!”
周潛也想了想自己的零花錢,想要留着買輛遙控車,要拿出來捐了嗎?
“不用捐吧,他爸媽是被人撞死的,那個司機要賠他家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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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潛隔幾天才見到大家嘴裏的主人公葉遷,別人對他指葉遷,“快看,就是他爸媽死啦,他前幾天都請假回去了,現在才回來讀書。”
周潛看過去,本來以為葉遷是個髒兮兮的臭小子,一臉黴運,沒想到卻是個白白嫩嫩的瓷娃娃樣的男生。
甚至周潛第一眼沒有意識到他是男生,以為他是女生,因為他長得太嫩太好看了,穿校服——白色翻領運動衫和藍色短褲,白網鞋。全校男生都這樣穿,但別的男生,八成會把衣服穿得邋裏邋遢,周潛就是這邋裏邋遢的男生之一,而葉遷卻穿得很幹淨,頭發在陽光下呈現深栗色,黑白分明又透着一股濕意的眼睛,面色蒼白,唇色也很淡,在初夏的日色裏,周潛和他隔着的,就像不只有陽光,還有整個世界。
周潛無法對失去父母的葉遷産生同理心,只是覺得他可憐。
他們年級只有四個班,每個班人也不太多,他和葉遷是同年級,照說他之前就該注意到葉遷這麽好看的男生才對,但在葉遷父母過世前,周潛居然從沒有關注過葉遷,也許他曾和葉遷在走廊上擦肩而過,他也沒注意到他,直到此時,他才第一次注意到他身邊居然有這麽一個特別的人。
在葉遷父母過世後,周潛發現自己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葉遷,從三班的教室外路過時,會從窗戶處看到坐在教室裏的他;放學時,他拿着書包跑出教室,會遇到葉遷也從教室出去匆匆回家。
自從第一次不由自主跟着葉遷到了葉遷家所在的小區後,他之後又很多次鬼使神差跟着他一起去他的小區,他每次到了那個小區,就在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買只雪糕,然後慢慢吃着回家,這樣反而到家的時間更早了,在這之前,他是要時常去河邊轉一圈或者去酒廠周邊玩一圈才回家的。
周潛很快就發現葉遷有時候身上會有傷痕,胳膊青了,臉是腫的,膝蓋上有傷口,衣服上有補上的補丁,但周潛那時候太粗心,也想不到什麽事,以為他是摔的或者被養着他的叔叔打的,經常會被父親打的周潛不覺得這算什麽事,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時間很快就到了初中,初中也很小,他們兩人被分到了同一個班,不過周潛坐在後排,葉遷坐在前排。
小學時候的葉遷在父母過世後就變得孤僻,初中之後就更孤僻了,他不和班上任何人交往,不過因為他成績很好,即使他總穿着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補了補丁或者帶着小洞的明顯顯小的衣服,老師依然喜歡他,所以班上才沒有讨狗嫌的男生欺負他。
周潛上着課經常走神,視線經常從黑板和老師那裏轉到坐在前排的葉遷身上去,也經常跟蹤他一起到他家小區那裏去。有一次,葉遷發現了他,要到家時,回過身來看周潛,周潛被他看得很緊張,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葉遷問他:“你總來我家這邊做什麽?”
周潛把手背在身後,嗫嚅道:“你家門口有個賣雪糕的店,我要去買雪糕吃。”
葉遷回身走了。
周潛去追上了他,問:“你要吃雪糕嗎,我請你吃。”
葉遷搖了搖頭,走掉了。
周潛很失落,去買了雪糕,但以前覺得很好吃的雪糕這次吃起來卻覺得沒滋味了。他慢吞吞回家時,走近路從一個巷子裏穿過,看到前面有個高個子男生正把一個女同學壓在牆上接吻,他怔怔看了很久,直到被對方發現,那個女生很慌張地跑了,那個男生過來兇周潛,狠狠推他,罵他:“瓜娃子,你看什麽看!”
周潛知道這兩個人是在談戀愛,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對葉遷的感情,也是這樣的。
他從此變得茫然,有好一陣都不再跟着葉遷回家。
………………
周潛在茫然裏場景轉換,他回了自己家,聽保姆和他媽在廚房裏小聲說話,兩人沒有發現他回來。
保姆說:“前幾年,太平橋那裏院子裏,不是有兩口子被大貨車壓死了嘛,他們有個兒子,之後跟着他叔叔的……”
“哦哦,是有這回事。”
“我聽人說,那個小孩兒慘咯,他家的房子和他爸媽當年的補償款,都被他叔叔占了,他還經常被他叔叔打,還要給他當老婆……”
“啊……有這種事呀……”
“就是呀,有人看到的,都很久啦。”
“沒有人去說一下嗎。”
“怎麽沒有,那個人就是個混混,殺人放火什麽不敢做,他們院子裏的人都不敢惹他,有人去勸了,就被他威脅,讓他小心家裏的老婆和女兒,這樣子,有誰還敢去說。他自己都不怕天打五雷轟,別人還說什麽。”
“就是那個小孩兒可憐。”
大家就這麽輕描淡寫地說了這件事。
周潛之後又在路上聽到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大爺在背後指着葉遷說:“那個就是葉家那個娃兒呢,随便摸都可以的,可惜是個男娃。”
也看到葉遷挨打,是個醉醺醺的三十四歲邋裏邋遢的中年男人,拿着在路上撿的棍子打在葉遷身上,他滿身都是血,臉上也有一道道血痕,大家都說他可憐。
之後他看到葉遷臉上和胳膊上都長了膿瘡,形容非常恐怖,周圍的人都說他被他的叔叔傳染了花柳病,老師不讓他到學校上學了,周潛之後就再沒看到過葉遷。
葉遷叔叔過幾年因為喝醉了酒倒在路邊的一個溝裏沒爬起來,在裏面淹死了,因為溝裏有很深的草,人死了好幾天都爛了臭了才被人發現了。
是周潛接到報案去處理這件事,要聯系死者的家人,他和同事就去小區裏了解情況,周圍的人就說葉老幺沒有讨老婆,要說家人就只有一個侄兒葉遷,他們把葉老幺和葉遷之間的荒唐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又說,葉遷走了好幾年沒回來過,那麽小個小孩兒,跑出去了,怕不是死了?哪裏還找得到人。
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肯定是死在外面了,葉老幺那個人本來還想去把那小孩兒找回來的,畢竟是便宜老婆,跑了他去找小姐,不是要花錢?但是他找了好一陣都沒找到人,那肯定是死在外頭了。
……
周潛是被葉遷拍臉給打醒的,周潛滿臉是汗,眼神怔然,在床頭燈明亮的光線裏癡癡望着俯在他身上的葉遷。
葉遷輕輕撫了撫他的額頭,又揉了揉他的臉,“周潛,你怎麽了?做噩夢了嗎?怎麽剛才突然……把我吓醒了。”
周潛看到葉遷好好的,正一臉擔心地看着他,不知怎麽,他突然就哭了起來。
葉遷尚來不及問他怎麽了,就被他一把抱住了,他跌在周潛的身上,周潛把他抱着,臉埋在他的頸子裏哭了好一陣。
葉遷只好任由他這麽別扭地抱着自己,問:“到底怎麽了?我去給你倒杯水喝,好不好?”
周潛從噩夢裏回過神來,才松了口氣,把他放開了,讓他躺下,說:“不用了,我去倒水,你要喝嗎?”
葉遷點點頭。
周潛倒了水來兩人同喝了一杯水,葉遷揉了揉他的額頭,“剛在在做什麽噩夢呢,你在夢裏叫我的名字,像是我多麽吓人,把你吓到了似的。”
周潛抱住他,只覺得渾身發緊,他不敢去想以前的事,只要一想,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低聲說:“沒什麽,就是最近處理的兩個案子,做夢夢到了。”
葉遷嘆道:“什麽案子,以前也沒見你這樣。”
周潛:“是一個小區裏,有個男的和她老婆離婚了,女兒離給了他,他們小區裏的人報案說他虐待和性侵他女兒,我們去查了,他從他女兒兩歲多一直虐待性侵到現在八九歲了,我們聯系那小女孩兒的媽,想讓她來起訴她前夫,剝奪她前夫的監護人資格,但那個女人不願意理睬這件事,說不想管,不願意起訴,也不願意做那小女孩兒的監護人,甚至連面也不願意出。而且那小女孩兒被那個男人傳染了性病,他家其他的親戚都不願意做那小女孩兒的監護人,現在只好讓居委會來起訴那個男人和做那個小女孩兒的監護人。”
葉遷:“……”
周潛難過地抱緊了他,葉遷怔怔地發了一陣呆,就輕輕拍了拍周潛,嘆道:“你這麽多愁善感,就不該去做警察。”
周潛沒有回答他,眼眶再次濕潤了,擡起頭來看了看一臉平靜的葉遷,他就勉強笑了笑,說:“還接到一個報案,是有人死在了三環外路邊溝裏,本來以為是他殺,鑒定後是喝醉了失足掉進去的,又被草遮住了,死了四五天了才被過路聞到臭味的路人發現報案。”
葉遷親了親他的面頰:“大晚上說這些,還睡不睡了。”
周潛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一副賴皮樣子。
葉遷只好抱着他,輕輕拍撫他。
幾乎過了五分鐘,周潛才緩過勁兒,把葉遷摟着倒在床上,說:“睡吧。下次不給你說案子了。不然害得你也睡不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