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潛伏大戲
妄羅境像是一處荒山野谷, 極目望去盡是黑色嶙峋的巨石, 這裏沒有日月, 永遠都是灰蒙蒙的。
青瀛低頭甩掉鞋面上的紅褐色小蛇蛇,道, “我們進來多久了?”
牧單利落的将拇指粗細的蛇斬斷, 站起來, “有三天了。”
嘶嘶聲音在谷中響起來, 巨石塊之間不斷有小蛇爬出來朝他們撕咬開來,一撥挨着一撥, 腥臭味極濃。
沙啞尖銳的聲音在谷中響起來, 雲霧散去, 一處聳立濕滑的石塊上紅炎一襲大紅袍子無比亮眼。
青瀛抱胸道, “你什麽時候解開寒舟的幻術的?”
紅炎仰頭大笑, 笑容裏摻了幾分張狂和得意,他将袖口攏在腰前, 好似有趣的打量着袖腕上的刺繡, 拇指擦過猩紅的唇瓣,“興許我從來沒有中過幻術呢?”
青瀛搖頭, 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搖頭,“我教出來的徒兒對付你這個沒了原形的妖綽綽有餘。”
說起原形, 紅炎眼睛一寒,被刺中了痛腳,惡狠狠的盯着他們, 冷笑道,“我奉告你們不用猖狂了,妖神府中的妖已經全部被主子抓來了,再過不久你們便可以在妄羅境團聚了,哈哈哈哈。”
牧單一愣,握緊了拳頭。
紅炎看向牧單,眉梢蕩出一絲淫虐,猩紅的唇角微微勾起,“你是那只蝸牛的姘頭?再過不久,我就讓他親眼看着我是如何寵幸你,看到了那時你盡心盡力為他,他可還會要你!”
寵幸這個詞讓青瀛起了一身的惡寒,心裏好笑的同時忿忿不平的望着牧單,雖說妖神高大威勇,但好歹他也風流潇灑,為什麽寵幸只寵他!
牧單瞥他一眼,“你的主子是誰?”他不屑的笑下,“妖神府蹤跡隐秘,豈是爾等妖類便能闖入!”
見他不相信,紅炎胸膛起伏幾下,揮袖扔入蛇坑中一包東西,幾條小蛇嘶嘶吐着信子鑽出來,卷住裏面的東西。
紅炎得意的看着臉色大變的牧單,仰頭大笑消失不見。
那群腥惡的紅褐色小蛇緊纏在腹中的正是牧單離開前為雲隙捏出來的小蝴蝶結。
青瀛用木枝挑開一條小蛇,撥了撥裏面的小蝴蝶結,粉藍緞帶上濺着點點泥土星子,再撥一下,掉出個與剛剛蝴蝶結同樣樣式,卻只有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結子——小的幾乎看不見。
牧單眉頭緊鎖,環顧四周黑色壁石,“是給小崽的。”
雲隙這般愛美,小崽想來也差不多。
他煩躁的朝一塊濕滑的黑色巨石旁走了兩步,“我們出去!”
青瀛扔下木棍,“好。”
牧單擡手卷起一層八卦形風卷,風卷中流雲組成一張符咒浮在半空中,符咒慢慢轉動,妄羅境中的巨石也跟着晃動,蛇嘶聲不絕入耳。
“莫要莫要!”從一塊石塊間跳出來個衣衫褴褛的老頭,老頭急忙喝止他們。
牧單警覺盯着他,“你是誰?”
老頭蓬頭垢面,穿着破破爛爛,他看清牧單後細細打量一下,“不要施法,妄羅境會生嗜靈氣。”
“你怎知曉?”牧單挑起眉梢,“既然如此,老伯可知曉我們該如何出去?”
老頭朝他們揮揮手,撿起一只破竹筐扛在身上,“誰帶你們進來的就讓誰帶你們出去。”
青瀛欲上前争辯,牧單拉住他,擡下巴指了指老頭破籮筐。
筐裏扔着幾把帶着泥土的野草,草上沾了許多圓溜溜的殼。
嗯,殼。
牧單攔住他的路,“老伯抓這麽多蝸牛做甚麽?”
圓溜溜的殼裏是蝸牛。
老頭瞪他一眼,“吃!”
說罷轉頭捏了只蝸牛丢進嘴裏。
牧單與青瀛同時背過身,聽見咔嚓一聲,一仙一妖心尖顫了顫。
他們停下與老頭閑扯幾句,打算從剛剛的咔嚓聲中緩一緩。
“老伯不想離開這裏?”聽老頭話語間的意思,牧單轉過頭問。
老頭哼唧幾聲,“出不去。”
牧單道,“既然能進來,就能出去。”
否則紅炎如何在這裏自由穿梭。
老頭瞪着他,“你當那條蛇的主子會放你出去?唯一的入口積滿了污穢之氣,想要穿過去,唯有被吸幹修為,揉碎精魂,這等模樣還出去做甚麽!”
“但蛇妖可自由出入。”
老頭忿忿道,“不過是賣身求榮的東西!”
牧單繞了兩步重新擋住老頭的路,眼角瞥到搖晃的樹杈葉子上一只灰突突的小蝸牛正費力的朝一邊爬去。
他擋住老頭的視線,伸手趕了趕那只蝸牛,道,“還有一事要問老伯,您既然在這裏居住許久,可曾見到妖族一行?”
老頭神色一慌,說,“你是誰?”
牧單道,“妖,來救我等族群,還望老伯告知。”
青瀛看見被牧單驅趕的那只小蝸牛嗖的鑽進殼裏怎麽都不肯出來了。
不出來,就要進這老頭的肚子裏。
青瀛捏出那只蝸牛,裝作不經意伸懶腰,輕輕一抛,将蝸牛丢遠了。
老頭唇角抽動,抓住牧單的袖子,“妖大人,求求你将我也帶走,老頭不想住在這裏了,求求您,我也是妖。”
青瀛看見那只蝸牛被抛在一片巴掌葉子上,搖晃綴在枝葉間,放了心,扭頭好奇道,“老伯是什麽妖?”
老頭連忙取下自己的背筐抱進懷裏,說,“我是竹筐精。”
牧單,“……”
唔,妖界大了當真什麽都有。
竹筐也修成精了。
往生瀑布不遠處,荊棘密林從中雲隙趴在一只酸棗果子上伸長觸角張望瀑布邊上的六只牛頭惡鬼。
緒卿握了握拳頭,“我的法術還剩下三成,能引開他們,但如何進入妄羅境?進去了又如何救他們?”
雲隙轉過一根觸角朝他勾了勾,緒卿湊過去,雲隙說了個地名。
牧單與青瀛跟着老頭走出蛇群。
青瀛道,“我還以為黑石谷中就是妄羅境。”
他們尋了許久都沒有尋到入口,此時卻跟着老頭輕易繞出了蛇堆中。
老頭背着竹筐,“妄羅境處處是幻境,日日都在生嗜靈氣長大,不熟自然摸不出來。”
牧單問,“這裏有多大?”
“自我來時已經從一方山澗長成了群山峻嶺。”
老頭說着看他們一眼,“在這裏待時間長沒好處,不信你試試你的修為,可否有異常。”
牧單與青瀛各自檢查一番,發覺法術皆有減弱,這大概就是老頭所說的,生嗜靈氣。
青瀛跟着他們沿着一條荒蕪的小土路走,兩旁景致變化莫測,時而荒蕪如漠,時而綠蔓遍野,像一張碧綠的毯子,詭異的很。
他道,“你當也是被紅炎主子抓來的,怎地不見你着急出去,反而有了幾分安居的意思?”
老頭腳步一頓,“若修為盡無,出去可還有用?”他嘆一聲,不願再多說,背過身去抓竹筐中的蝸牛。
牧單見他捉蝸牛的動作行雲流水,在心裏打消自己的疑惑,垂眼看着粘黏在竹筐上的小殼,念起他的那只蝸牛。
多日不見,相思入骨。
這條崎岖的黃土小路一直蔓延到不知什麽地方,牧單腳步停了下來,望着遠處的濃霧。
這一處的路旁生着零星黑色的小花,綠葉上不知沾了什麽,結着一層細小砂礫似的東西。
青瀛湊過去看了看,“怎麽了?”
牧單伸手,“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青瀛豎起耳朵,半晌後搖頭,瞥見老頭已經徑自走遠了,便拉住牧單低聲道,“那老頭很奇怪,要小心。”
牧單颔首,扭頭看了眼那片黑色小花,走了。
雲隙在往生瀑布邊上等了兩日,第三天日上山頭,緒卿回來了。
小蝸牛揚起軟軟的小腦袋,伸長觸角看了看,“不~錯~”
緒卿一手各扶着兩只泥人,一只白袍翩翩俊美如玉,一只器宇軒昂穿了件繡着龍紋的袍子。
這兩只泥人生着雲隙與牧單的模樣。
“用~你~的~法~術~幫~我~逼~出~一~縷~魂~,我~們~進~入~泥~人~中~,潛~入~往~生~瀑~布~”雲隙抖着觸角說着,一根縮進殼裏動了動,又探了出來。
緒卿點頭,将手掌貼上雲隙的小殼,催動內力。
半晌後,緒卿收回了手,指尖帶着一縷清白的煙,他将那抹煙推入泥人雲隙中,看着泥人臉色慢慢紅潤起來,略顯僵硬的動了動手指。
“能~察~覺~氣~息~嗎~?”泥人非活物,能掩蓋四界生靈獨有的生息。
緒卿搖頭,閉眼抽出自己的一縷魂魄也鑽進另一只泥人中。
雲隙撿起樹桠上自己的小殼,魂魄不能完全進入泥塑中,否則生息氣息太重會被察覺。
第一次用自己的凡人的身軀捧起自己的小殼,雲隙這才發覺他原來生的這般小。
一手指就能按碎的那種小。
怪不得單兒總是不允許他化成蝸牛鑽被窩,原來真會一眨眼就瞧不見了。
缺了一魂的透白蝸牛顯得有幾分呆傻,雲隙用手指逗弄自己的觸角玩,玩着時緒卿已将自己的身體化成原形收緊了口袋中,瞥了他幾眼,正欲說話,忽見往生瀑布的邊緣子憑空出現一隊死氣沉沉的陰軍。
雲隙與緒卿對視,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以為要在此處等候一段時日,沒料到時機這般恰巧。
他們紛紛截了一段木枝當做趁手的兵器,操縱着泥人身軀潛了過去。
陰軍渾身散發着腐氣,有秩序的一對一隊跌入往生瀑布的潭子中,潭子裏陰風嚎啕,鬼氣森森,将白日罩住大半,四周黯淡陽光都照不進來。
雲隙與緒卿消無聲息跟在隊伍的後頭,對視一眼,在六只牛頭惡鬼的眼前屏氣跳了進去。
潭子裏有無數雙枯手撕扯着身體,好在泥人中只裝了各自的一縷魂,對外界也就反應不大明顯,待眼前一陣眩暈之後,雲隙感覺誰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帶出天旋地轉的漩渦中。
緒卿扶着雲隙暗中慢了下來,朝着陰軍的反方向奔跑幾步,躲進一灘幹涸了的泥潭子中,等着陰軍消失。
“好些了嗎?”
雲隙擡頭,看見牧單,下意識想靠過去,他湊近,牧單皺眉推開一點,他這才想起來這個‘牧單’殼子裏裝的是那位白衣黑臉的刺猬他爹。
雲隙皺眉道,“不~太~對~”
他能感覺到小殼裏頭傻傻的蝸牛不大對,不知道是否受了往生瀑布的影響,難受的厲害,在殼中極為不安生,但雲隙現在有意識的魄子藏在泥人中,讓他只能模糊感覺到自己的原形有些異樣。
‘牧單’喉結滾動,欲言又止。
雲隙休息了片刻,摸了摸鼓鼓的口袋,感覺裏頭黏糊糊的小蝸牛安靜了下來,他在心中感慨,原來自己這般鬧騰啊,還小,還濕,還黏。
對自己重新有了認識的雲隙一邊護着自己嬌氣的小殼,一邊與緒卿開始尋找妄羅境中的被困住的衆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