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萬象街
這個仇是真的仇, 不共戴天的那種。
先前若說啃了誰的花, 吃了誰的葉都好說, 來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長出來了,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的仇雲隙算是記下了。
他自開了靈竅以來從未見過如此邪佞淫欲的東西, 他是脾氣大心眼小, 但自問沒幹過傷天害理之事, 活的灑脫無愧, 即便說起與蛇族的仇,雲隙也膽敢說一句從未做錯。
與他結下仇蛇屬于蛇族之下紅蛇的一支分支, 名曰紅絕。蛇族本性淫欲實屬不假, 但好在各族族長治理有佳, 再加上妖神欽封總管妖界, 這種小妖也就是仗着天高皇帝遠, 欺擾些凡人和未開化的精怪罷了,不敢真的做出傷天害理之事。
但雲隙錯了, 若不是紅絕蛇王将淫欲邪佞之事打到他的頭上, 他在萬蛇坑邊上見到累累白骨,無意間拾了不少冤魂怨鬼, 這才曉得紅絕這一小族的蛇都幹了什麽腌臜額心的事。
雲隙一直覺得自己心硬, 也從不好管閑事,這一次是親眼看見多少少男少女被淫蛇抓來玩弄至死, 屍骨随意的扔在坑邊,着實讓他氣從心來,毫不手軟的敲碎紅絕蛇王的精魂, 将他化而為人,讓他無法再化出原形,然後喂了些藥丢進萬蛇坑中,讓他也嘗嘗這般被玩弄至死的滋味。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向來公平的很。
牧單聽他說完此事,眼裏也染上幾分怒意,“當時怎麽不告訴我,否則我定将饒不了紅蛇老祖。”
雲隙瞪他幾眼。
牧單摸摸下巴,“曾有一段時日你不肯理我,是因為此事嗎?”
遷怒什麽的,一看就是雲隙會幹的事啊。
小蝸牛一甩脖子,正打算傲嬌一下,臉色卻倏地白了白,推開牧單幹嘔起來。
牧單心疼的拍着他的後背,“好點了嗎,怎麽會這麽嚴重,我帶你去看大夫。”
雲隙嘔了半天,什麽都沒吐出來,臉色卻白的吓人,喉嚨沙啞的不成樣子,他扶住牧單,氣呼呼說,“讨~厭~蛇~妖~”
“好,以後我也讨厭,別想那麽多了,也不一定就是紅絕,乖,我帶你回去休息。”
雲隙搖頭,推了推他肩膀,“想~去~萬~像~街~”
萬像街和凡界各處小鎮上的集市很像,只不過不如凡界中随處可見的小集市,妖界便只有這一條永無止境的路,沿邊走下去,幾乎看不見盡頭。街裏面牛鬼蛇神各族皆有,賣的東西稀奇古怪,雲隙曾在萬像街見到有妖出售自己腦袋上剛長出來的犄角,血淋淋的割下來當場交貨。
那裏妖比較多,問起事來也比較方便。雲隙摸了摸肚子,他有點想吃酸杏子了。
不,很想吃。
牧單讓雲隙化成蝸牛趴在他兜裏,施法帶着雲隙離開妖神府邸。
萬像街的方位不大好說清楚,除卻凡界來說,其他各界皆生在離奇象限中,空間重巒疊嶂,不太好找,尤其是雲隙這種比較喜歡待在殼中不出家門的。
牧單憑借着依稀印象,兜兜轉轉一上午終于在中午時分找到了萬像街的分岔小路口。
二妖落在路口處,雲隙擡起頭望着頭頂灰蒙蒙的雲彩,皺眉,“找~錯~了~?”
他的印象中萬像街便如祁沅王城般熱鬧,妖來妖往叫賣不絕,不分晝夜,哪像眼前這般死一樣的寂靜,四周仿佛蒙着幾層霧氣,看不透徹。
牧單幹咳一聲,也懷疑起自己來。
當着媳婦的面迷路難免有些丢了一家之主的威嚴啊。
雲隙沒他想的多,沿着昏暗的小巷朝萬像街主道上走。
從遠處刮來陰森森的風,一片肅殺之意,地上有什麽東西沙沙在響。
牧單按住雲隙的手,“我來。”彎腰撿起一張長條麻布做的招牌旗。
旗幟上畫着一只妖豔的豬妖。
雲隙瞥了一眼,“青~樓~的~”
牧單神情複雜,“這種的也能進青樓?”
雲隙點頭,往前走,淡淡道,“肉~肉~的~,很~好~摸~”
牧單,“……”
他追上雲隙,握住雲隙的腰肢,将妖帶過來面對着自己,“你怎麽知道好摸?嗯?乖,給我講講。”
雲隙推了推他的手,看了眼牧單,“你~很~像——”
“掉進了醋缸。”牧單接話,“我吃醋了,小隙,告訴我你怎麽知道很好摸?”
雲隙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額頭,拉着牧單的手,走在凄淨街道上,“師~父~說~的~”
牧單挑眉,“當真?”
雲隙瞪他一眼。
妖神大人立刻笑道,“小隙說的話一定不會有假。”
他們順着萬像街最熱鬧的主路上走,原先沿邊一長溜的客棧茶鋪樓閣宮宇黑漆一片,門前挂的燈籠破破爛爛歪到在路沿上,像是多年都未有打理過。
客棧對面是小妖販支起的小攤子,上面常常會擺着從四界淘來的稀奇玩意兒,雲隙在這小攤上買過一只透亮無暇的玉石做的假的小蝸牛挂墜,他覺得很像自己,愛不釋觸角了很久。
沿着這一路小攤往下走去,會是走一天兩天都逛不完的熱鬧和繁華。
而此時越往下走,雲隙的表情越發沉重,眉間的溝壑久久不展。
直到他蹲下來撿起一只嚴重腐壞的果子時,雲隙猛握緊了拳頭,用力之大使得白皙的手背浮現出青筋。
牧單掰開他的手指和自己交握,“妖界出事了,你我從進入這裏起沒有見過一只妖。”
雲隙半阖着眸,靜靜看着這只腐壞的果子,曾經的糖稀髒硬的凝結在上面,可能會有一只兔子妖蹦蹦跳跳咬着糖果子往洞府裏走,卻沒想到半路……
“小隙”,牧單将他抱進懷裏,親了親他的額頭,環顧一周問道,“我被封印之後,妖界由誰來管理?下一任妖神是誰你可知曉?”
雲隙看着牧單,半晌後黯淡的垂下眸子,輕聲說,“我。”
牧單一愣。
雲隙扔掉腐壞的糖果子站了起來,肩膀耷拉下去,将頭靠在牧單肩膀上。
下一任妖神是他。
但自從欽封被封印之後,他便很少回到妖界了。
他向來閑雲野蝸慣了,從未想過能擔起欽封的擔子,也不願擔着。
他怕累,脾氣也不好,還很自私,怎麽能承受這般重擔。
雲隙還記得他離開妖界時,年邁的狼王站在晴空朗月之下對他說——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妖神這個位置最合适的選擇,我想如果是欽封大人,也定然會同意我們的決定。
雲隙抱住牧單的腰,垂着眼。
縱然他拒絕了狼王的懇請,卻無法推卸維護妖界安穩的責任,當初他走的灑脫,如今将單兒抱在懷裏時,心中卻滿是自責,妖界是單兒的家,可他卻沒保護好他。
牧單沉默的揉了揉雲隙的腦袋,“不是你的錯,是我不該丢下這個擔子給你來扛。”
雲隙深吸口氣,想說什麽,眼風一掃,掃到一閃而過的黑影。
他瞬間推開牧單,朝黑影奔去,那抹黑影很快,雲隙的動作卻更快,抓過一旁傾頽的臺子扔了過去,腳下輕輕一踩,落在了那抹黑影面前。
黑影朝後躲去,卻被牧單封死了道路。
雲隙口中打算下咒,那抹黑影化成半大的小孩驚恐的望着他,“不要大人,求求你不要。”
牧單瞥他一眼,摟住雲隙,“是黑鼠精。”
黑鼠精連忙收起來自己細長的尾巴,跪在地上求饒起來。
“這~裏~發~生~了~什~麽~?”雲隙看着黑鼠精膝蓋上的傷口,從身上扯了塊布。
黑鼠精看起來十分害怕,顫栗着望着面前的妖,結結巴巴道,“你是……你是誰?”
“雲~隙~”
黑鼠精眼睛一亮,沖上前打算抓住雲隙的手臂,被牧單及時擋住了。
“你你、真的是雲隙大人?!”黑鼠精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雲隙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快救救我,我不想死……”
“這裏究竟出了什麽事?!”牧單道。
黑鼠精的傷口被雲隙包紮好了,他恐懼的拉着雲隙的衣角,低聲說,“這裏不能久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跟我走。”他溜着牆角一瘸一拐朝一條昏暗小道中走去。
牧單拉住雲隙,搖了搖頭。
雲隙握住他的手,他想去看看。
牧單嘆口氣,将雲隙護在身後,跟着黑鼠精朝昏暗的小巷走去。
小巷裏很窄,地面潮濕,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惡臭。
黑鼠精不停的叮囑着他們要小心,這裏很髒。
“你真的是雲隙,我沒有想到我還能見到《妖神錄》上的雲隙大人,我真的太高興了。這位公子又是什麽妖……唉,低頭,這裏有個洞,我們進去就到了。”黑鼠精站在洞口,恭迎般的姿态,讓他們先進入。
牧單在昏暗中看了眼雲隙。
雲隙沒動。
黑鼠精有些着急,“進去就到了,外面不安全。”
牧單腳步一轉,黑鼠精眼睛一閃,慌忙攔上前去,再也沉不住氣,猙獰朝二妖撲來。
牧單頃刻之間将雲隙化成蝸牛收入口袋,轉身與黑鼠精打鬥起來,他化出藤編狠抽在黑鼠精身上,一面将他引出街巷。
黑鼠精凄厲的叫着,張牙舞爪猛地朝牧單胸前的口袋撲來。
牧單鞭尾淩空一甩,靈活的轉個方向朝他身前打來。
雲隙來不及說話,便聽外面一聲凄慘的叫聲後,黑鼠精化成一團黑霧散了去。
雲隙從他胸口探出兩根觸角。
“我沒用全力。”牧單凝眉盯着那團黑霧散去的地方,卻沒想到黑鼠精竟然精魂盡散死在了他的手中。
蕭索的萬象街上又只剩下他們兩個,風聲潇潇穿堂而過。
雲隙張開軟軟的小嘴幹嘔了一會兒,抖着觸角慢慢爬到牧單脖子邊,“不~怪~你~,他~的~精~魄~本~就~被~取~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