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恨你
風一更, 雪一更, 凄凄竹林中, 皚皚白雪風,文白靈山在, 青石墓碑冷。
青瀛踩着一路的雪走到墓前靜身長站的雲隙跟前, 望見他胸前大片的血漬忍不住心中惱怒了起來。
“不過是個凡人, 你活了這麽久連這點宿命輪回生死定數都看不透嗎!”他走過按住雲隙的肩膀, “你常說該忘的總歸是忘了比較好,他日多見你勸慰那些癡男怨女精怪仙鬼, 此時怎麽自己都過不了這道坎?!”
雲隙肩上落了雪, 雪水滲透薄薄的紗綢将他周身裹在冰冷的水中, 他的眼睛慢慢發紅, 慘白的唇微微動了動, 啞着聲音道,“我~尋~了~鬼~王~”
青瀛垂着眼道, “為了他你欠了多少人情, 值得嗎,真的值得嗎?”
雲隙沒理會青瀛的抱怨, 喃喃着稍微加快自己的聲音, “可鬼界收錄的魂魄中并沒有單兒。”他茫然說,“人界中的凡人與鬼王手中的簿子應當是對應的, 可為何沒有單兒?”
青瀛搖頭,心底想着會不會是三鬼煞魂陣讓牧單魂飛魄散,連一縷魄子都無法在四界殘存, 他這樣想着發覺這個陣法當真的嚴酷殘忍,害人不淺。
雲隙知曉他的猜測,凍得僵硬的指尖顫抖了起來。
青瀛連忙扶住他的肩膀,見他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不知該如何再繼續寬慰下去,他先前見過的小蝸牛一向雲淡風輕寡情薄意的很,後來聽聞他與妖神欽封之事,也覺得是雲隙過于漠然了些,哪曾想從前只教他負別人,不許別人負他的小妖也終于拜倒在了凡人皇帝的牡丹裙下,受了個這般大的折磨。
雲隙望着眼前的缥缈的大雪,滿頭青絲被落成了雪白,“我當初告訴他凡人壽命短,輪回繁瑣,若像那只白狐貍輾轉七世尋情郎,我倒是寧願這一世便與你斷的幹淨。”他擡起頭,向來清透的眸子被薄薄霧氣掩住,唇角顫抖的更加厲害,“如今我卻一心求單兒輪回,讓我在大千凡世中尋到他,看他長大,與他相愛,陪他到老。”
他攥緊青瀛的衣角,“可為何我找不到他了”,他将頭埋在青瀛的胸口嗚咽,“我尋不到單兒的魂魄,青瀛,我找不到他……”
青瀛聽得心酸,抱着雲隙輕拍他後背,“小隙兒別哭,興許你是沒找到呢,等過兩日我陪你再找一遍,既然是個凡人總歸會有魂魄的,莫要哭了,你哭的我心疼。”
他四顧望了望這被白雪覆蓋的荒山,青竹被雪壓彎了枝桠窣窣朝下落着大片雪團,青瀛拂掉雲隙肩頭的雪,給他身上加了個暖和作用的決,“牧單的魂魄尋不到的話,我們就尋冤魂釜,那冤魂釜碎片應當還在他魂魄中,我——”
雲隙擡頭,眉間攏起深刻的溝壑,“平桑說,冤魂釜不會俯在凡人的肉身上。”他斷斷續續将自己與平桑那日在雲頭的交談盡數講給青瀛,又說及那裂開了兩半的墨海玉珠,雲隙從懷中取出兩半墨海玉珠,割了自己的手指,淋血于上面,拿給青瀛看。
青瀛心疼的用法術給雲隙療傷,用眼風掃着那墨色沁染的珠子,滾動的血珠慢慢凝聚在缭繞的玉紋中消失不見,像吸納了靈氣供自身修煉般。
他的腦中轟的一聲被砸下什麽,山崩地裂般的搖晃,将他的神識攪的天翻地覆,青瀛咧着嘴收拾捋順自己的靈臺,低頭望見趴在他懷中的雲隙已經恹恹睡了過去,臉色比雪還要白上幾分,眉間含着濃濃的愁思和痛楚,睡得極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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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雲隙周身下了符咒,讓他安生休息,揚手取一片青竹葉化成莺鳥催它飛入天空為自己傳信,然後自己守在雲隙身邊等候,順便輾轉思慮靈臺上的混亂到底是個勞什子。
不到半個時辰後,天空傳來戴勝鳥輕快的啼叫聲,一兩片彩羽晃晃悠悠落在雪面上。
平桑與緒卿踩着雪走了過來。
“雲隙呢他有沒有事傷好了嗎我好擔心他讓我看看他。”平桑換了素色的小襖滿眼焦急。
青瀛放下屏障露出裏面昏沉睡着的雲隙。
阿團啃了口緒卿的手指化成人形撲到雲隙跟前,輕聲嗚嗚,他家公子怎麽了,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青竹林中白雪靜谧。
平桑與阿團坐在雲隙身前聽着二位上仙交談,看着他們用咒決在皚皚雪幕中畫下巨大的符陣,之後近一個時辰內二仙都不知在做些什麽。
直到日上柳稍,青瀛蹲在符咒中央若有所思的抓了一把碎雪沫,聽見平桑問他推算結果如何,他扔了雪團走過來,複雜的看了眼雲隙,拍掉身上的碎雪道,“是我失算了,平桑你說的沒錯,冤魂釜确實無法生在人的身上。”
當年雲隙與千面王佛羅鬼大戰闖下禍端後,修補因吸納了數千萬無生門可入的怨鬼冤鬼後裂開的冤魂釜時,正是他為雲隙推的一卦,告知他那一縷青煙攜帶着冤魂釜的碎片怕是藏在了凡人的肉身之中,讓雲隙在浮生世中尋找被青煙和冤魂釜鑽了身子的凡人。
正是剛開始這條路錯了,才導致雲隙在後來尋到牧單時也只當是肉體凡胎中藏了冤魂釜,一心一意想着取出冤魂釜碎片,還這凡人皇帝的安穩日子。
青瀛看着平桑道,“是我錯了,我們都錯了,也許你才是對的。”
平桑疑惑。
青瀛嘆口氣轉身望着被大雪覆蓋的青竹林,“興許,牧單本就不是凡人,而是——雲隙?”
雲隙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臉色刷白,僵硬的盯着青瀛,艱澀道,“他……”
青瀛長嘆點頭,“冤魂釜能生出離魂的三魄,三魄可僞裝成凡人遮掩身上的精氣,當年的那縷青煙攜帶冤魂釜碎片逃走,怕是就是為了讓冤魂釜為其釀生三魄,而你手中的墨海玉珠恰好可以安離魂,這一出加一出的湊巧,極有可能就是為了……”
他頓了頓,“為了四界之中誰的重生。”
他說罷,青竹林中半晌寂靜,唯有輕風揚起紛紛碎雪在竹林中簌簌作響。
雲隙聽見自己問,“誰?”
青瀛輕輕說,“你心裏知曉。”
雲隙閉上眼,唇角露出慘笑,心中剎那間卷起狂風大浪,似哀似泣呼嘯着六千多年的日日夜夜,讓他的心一點點沉入冰雪覆蓋之中,悄然再無生息。
半年後。
斑斓日光從幽綠的竹林中傾斜,點點破碎的光影落上伏在竹林子青石臺上小憩的青年的袍子上。
一截稚嫩的嫩筍沿着他的袍子向上爬,直到爬進雲隙的手心。
雲隙睜開眼,望着那截鮮嫩的竹筍。
瘋癫的竹子精換了幹淨的衣衫,剃了頭發,刮了胡須,像極了緣非寺中吃齋念佛的白淨小和尚。
竹子精說,“你怎麽還在睡?今日集市熱鬧極了,不出去看看?說不定會有你喜歡的糖釀漿果哦!”
雲隙垂眼看着手中半張墨色面具,修長的指尖細細撫過,如一灘靜水的眸子中藏着濃濃的眷戀和寂寞。
竹子精見他不搭理他,默默有些懷念起初見時那個無法無天傲嬌的小蝸牛,他繼續道,“半年都沒吃過東西了,此時百花盛開,你就不饞嗎?”
雲隙瞥他一眼,站起來撫平青衫衣角,捏着墨色面具朝竹林深處走,竹子精連忙叫住他,“喂,你這個小蝸牛,別怪我沒提醒你,我今天打坐修煉發現竹林子中有些異常,不知是什麽精怪逃進了我的林子裏,我是出家妖不殺生,他若是占了你的地界,擾了你的清淨,你可要念在我的好心提醒下将他帶的遠遠的再殺掉哦!”
竹子精這一通話說完幽綠的林子中早已經不見了雲隙的身影,他托着下巴蹲在地上扒拉着嫩竹筍,嘟囔起來。
這小蝸牛說話的時候氣死竹,不說話的時候也氣死竹,若不是他看在他為自己身上的佛心禪語渡了金的份上,才不理他呢。
夏風幽幽撫過幽綠的竹林,蕩出一層一層郁色林海。
竹林子的深處有一池碧綠的潭子,潭子被綠竹環繞,頂上出現一池碧藍的遠山天幕。
雲隙剛走進竹林中時就感到一股威嚴沉靜的修為之氣四溢,讓生機勃勃的竹林更是舒張枝桠朝天空舞爪。
他頓了頓,低頭望着手中的面具,寬大的青袍随風漂浮,吹起衣袂滾滾,墨發飛舞。
他沐在這抹清風中,聽見由遠及近走來的腳步。
腳步聲沉穩有力,不急不緩。
“小隙。”
雲隙身體僵硬,藏在袍中的手緩緩握了起來,指腕泛着青白。
他擡頭,看見多年前那位高大威儀俊美的神子朝他走了過來,将他帶入懷中緊緊抱着,恍然之中讓他有幾分怔忪和茫然。
“小隙我——!”
雲隙的手從他的胸前松了開來,退出他的懷抱,清透的眸子含着極冷的冰渣,他平靜的看着那位神子胸前的飛霜匕首,看着他汩汩流出的鮮血浸濕了他的袍子,在衣擺綻開大片大片刺目的血色碧蓮,像極了多年前他站在妖神府上觀賞的那一池被夕陽染紅的蓮花池。
雲隙啞聲說,“欽封,我恨你。”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是牧單,牧單,牧單!只是給主角加了個大號,從天而降了上萬年的修為法術,增加了壽命,穿了個馬甲,開了個金手指,怎麽就不認識了呢~~~~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