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樹不正經
星河鋪灑漫天銀輝,晚風習習,九玲聽風閣上的銅鈴铛在風中叮叮當輕響着,閣前是一片素瑾蘭,淺色花瓣映着夏夜的銀輝,仿佛一個恍然就能将人帶入前世的夢裏。
皇帝負手而立,迎風站着,身後的七王笑嘻嘻的望着他的背影,“皇兄,聽說前兩日朝中那群老臣又向你哭訴要你選妃立後了?”
“嗯。”皇帝擡眼眺望似錦苑中央伫立的一支高樹,銀輝落在雪白的枝幹上,仿佛下了霜般靜谧純美。
七王仰頭飲酒,啧啧嘴,搖頭道,“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皇兄都說的這般明白了,那幾個老家夥倒是不死心。”他放低了聲音,随意嘟囔,“糟蹋那些美人兒做什麽……”
細微的聲音透過風中傳入皇帝的耳朵,攏在袖口中的手倏地收緊,身體僵硬,沒有遮住的右眸黑的像一灘墨水。
糟蹋?皇帝微眯起眼睛,很想問一問他,是進宮算糟蹋,還是嫁給他算糟蹋。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壓入了心底,有什麽可問的,便是大街小巷的孩童老叟也知道答案吧。
皇帝深吸一口氣,“吃完了嗎?”
七王放下筷子,親昵的跑過來,皇帝輕喝,“穩重些,注意你的身份。”
“在皇兄面前若還不能自在,那這皇宮還有什麽可待的。”他笑着扶住皇帝的手臂,像幼童般晃了晃,撒嬌道,“皇兄,我最近看上了紫裕殿的小婢女方喬兒,那是你的寝殿,你将她許給我做妾侍吧。”
皇帝看了眼三步遠如木不動的于述,于述揣着手道,“是為陛下梳洗的丫頭,最近兩個月才入宮。”
于述說罷低下頭,等候皇帝的命令。
七王期盼的瞧着他,伸手揪着銅鈴铛嘩嘩作響,擾亂了這一閣清淨的曲調,皇帝擡手,“準。”
“多謝皇兄,那臣弟這就派人将方喬兒接回我宮中了。”知曉皇帝向來疼他,七王要起東西來毫不費力,朝皇帝簡單行了禮,便帶着奴才離開了。
等人走罷,皇帝才沉聲道,“你想說什麽孤知道,不必說了。不用跟着孤。”
于述動了動唇,不動聲色嘆口氣,行禮退下,順便撤了這一路的侍衛。
漆黑的走廊外月朗星稀,夜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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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路走過拱式門,踩碎一路星輝,迎着淺淺的晚風走進了似錦苑中。
在靜月下伫立在似錦苑中的高木冷雪香靜靜在夜色籠罩下伸出交錯枝桠,似落雪的枝幹不似尋常樹木蔥綠,而是從頭到尾透身雪白,在初夏中也沒生的一片葉子。
皇帝站在樹下,闌珊月光從枝桠間落在他黑金面具上。
小刺猬馱着雲隙朝花叢中鑽去,嘴裏嘟囔,“快跑快跑,鬼剎帝來了!”
雲隙被它跳來跳去繞的頭暈,在周圍落下屏障,将聲音全部隔了進去,阿團這才喘着氣,小爪撿起拇指高的樹枝當拐杖撐着地喘了好一會兒。
雲隙慢悠悠從它的脊背爬上素瑾蘭的枝莖,“跑~什~麽~。”
小刺猬抓了抓後背,發現沒吃的了,只好搓了搓小爪,“鬼剎帝要來了,公子仙氣缭繞,被他察覺到,定要吃了公子的。”
雲隙顫了顫觸角,費力張望着遠處的冷雪香,“無~需~怕~。”
小刺猬豎起後腿瞅了瞅冷雪香木下站着的對它而言巨大的身影,說,“公子也喜歡那棵慘白慘白的樹?我白日裏去轉了,連個果果都不長,也不生葉葉,白乎乎的。”
一看都不是正經樹。
雲隙不答話,阿團道,“我聽上膳宮的凡人嬸嬸講閑話,說那慘白的冷雪香是鬼剎帝心上人種的。”
素瑾蘭上的小蝸牛抖了抖觸角。
小刺猬用小爪撐着腮幫子蹲在花瓣上,“鬼剎帝也有心上人啊,公子有嗎?”
“沒~~”,雲隙悠悠低頭啃着略帶酸味的素瑾蘭莖稈,爬不到花朵上,只好啃點綠油油莖稈解饞。
“那心上仙有嗎?”
“沒~~”
阿團不死心,怎麽會誰都不喜歡呢,“那心上妖呢?心上蝸牛呢?”
雲隙,“……”
“沒~,莫~要~問~了~。”
聽說連心上蝸牛都沒有,阿團頓時一驚,小爪揮舞,急道,“公子連心上蝸牛都沒有,怎麽會連同類都沒有呢!”
雖然它的心上人成親了,可每每一想到那人,就會覺得好像陽光落在身上,連心裏都暖暖的。
雲隙上仙活着這麽多年,怎麽會誰都不喜歡呢。
連猙獰可怖的鬼剎帝都有心上人的。
雲隙晃了晃背殼,望着冷雪香下長久伫立的男人,墨色長袍翻滾,夜色落在他的臉上,半張容貌藏在看不見的面具之下,獨剩的那張薄唇冷的比青瀛宮殿的雪還冰,一身的蕭索和落寞。
雲隙收回目光,張開軟軟的小嘴打個哈欠,慢吞吞往背殼裏鑽,“阿~團~吶~,明~天~悲~鳴~花~就~要~塗~蜜~了~。”
小刺猬瞧見它家公子已經收拾好自己随身帶的窩打算睡了,也跟着團成個團窩在那只素瑾蘭下,“公子需要我做些什麽?”
錦白玉殼靜悄悄的,好大一會兒,才從裏面伸出了個細嫩的觸角,“莫~要~亂~跑~。”
阿團點點頭,抱着自己的尾巴,困意襲來,道了句,“我明天給公子先找些吃的,就不亂跑了……”話沒說完,便也呼呼睡着了。
夜已經很深了,烏雲掩來,遮住星月。
耳邊的風聲化成森然的凄然哭聲環繞在皇帝的身邊,他單手撐住冷雪香樹幹,按住被千年萬年的冤魂纏緊的胸口,疼的一時沒緩過氣來。
等一陣疼痛散去,皇帝閉了閉眼,拂袖離開空蕩蕩的似錦苑。
就在他走後,一抹青衫虛影出現在他剛剛站着的地方,星月銀輝落了雲隙肩頭,在他身邊環繞起漣漪霧氣,襯得他清俊的眉眼更加溫潤,似夢似境。
雲隙若有所思轉身瞧了瞧冷雪香,掏出藍田蜜,持着梨木小勺将蜜均勻塗在樹幹上生出的雪白的小枝桠上。
他塗蜜的時候十分認真細致,專注的靜靜望着手中的東西被裹上亮晶晶透明色的藍田蜜,然後掰掉那一只小枝幹,悠悠放入口中。
嚼。
雲隙,“……”
“呸~~~~好硬~~吶~”
悲鳴花,悲鳴花,花開之時如悲似泣。
從花心開始被墨色渲染,一直到梭形花瓣的末梢蕩出極黑的郁色,大片大片綻放的悲鳴花黑白相錯,好似黃泉路上勾人魂要人命的黑白無常。
所以,凡人大抵都不喜歡這種喪葬顏色的花。
但漠魂城的王宮便有一小片悲鳴花,不是有人喜好,而是這園中收羅了凡界不常見的各種稀奇少見,甚至只有傳聞中才有的花木草子。
聽宮中多嘴的老宮女說,似錦苑原本不是這般模樣,而是一片嶙峋假山,二十多年前不知哪一天,這裏突然多了一株冷雪香。
冷雪香是《妙悟仙凡志》中記載的天界仙境才有的仙樹,為了陪襯冷雪香的傲然珍貴,那時有位皇子求了當時的皇帝,将這裏改造成一片花園來,讓花奴細心護養。
那位皇子聽人說來,便是如今的鬼剎帝。
二十多年來,不斷有無比珍貴稀奇的花木從宮外迢迢進貢而來,民間有傳說,家有美嬌娘,不抵王宮一株香。說的便是鬼剎帝這獨特的愛好。
更有人傳言,是鬼剎帝聽道人和尚胡謅,種些名貴的花朵來治他那張猙獰醜陋的容貌。
只不過鬼剎帝貪念殺戮太重,冤魂日夜在王宮上頭盤繞索命,仙花仙草也治不好的。
阿團神神秘秘給雲隙講完,小爪捧住蝸牛的背殼,認真的說,“能治那張猙獰可怖的臉的花草估摸也不好吃的,公子,我們快快離開吧。”
真的非常怕的。
小蝸牛抖着觸角,懶懶道,,“先~把~你~偷~得~珍~雲~糕~放~下~再~說~。”
小刺猬哭唧唧道,“皇宮有好多吃的。”
真的非常舍不得的。
走的話一定要偷一背,馱着上路。
雲隙笑看他兩眼,心中捏了個決,化成偏偏溫潤的公子,蹲在悲鳴花前,設下凡人看不見的屏障,撐着腮幫子,蹲在悲鳴花前,開始塗他的蜜,并且囑托小刺猬不要亂跑。
阿團答應,瞧見上膳宮袅袅升起的白煙,催的它肚子咕咕作響,口中直流口水,期盼道,“公子,我不亂跑,我去拿些吃的就回來好不好,很快的。”
雲隙撐着臉頰,“要~~”
啊,公子也要,太好了!
小刺猬嗷嗚一聲噌的滾了出去。
雲隙認真的瞧着悲鳴花,慢吞吞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