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容悅并不知道厲晟的動作。
她每日到前院去, 羅玉畟情緒前幾日尚好,直到五六日過後,他身上開始起了紅疹, 幾乎是一日的功夫, 那紅疹泛白, 爆出膿瘡,他往日一張俊俏的臉上也不可幸免, 瞧上去, 既令人心驚, 也覺得幾分惡心。
容悅一直在前院, 眼睜睜地瞧着他的變化, 忍不住地顫了顫眼睫,不着痕跡地別過頭去。
周氏來見過一次, 被刺激得半癱軟了身子,不敢多瞧,哭得不能自已。
經過大夫的診測,需要将房門窗戶都關上, 不得給羅玉畟通風。
剛聽見此話,容悅就輕蹙了下眉尖,不過她卻什麽都沒說,不過兩三日, 屋裏的氣味便十分難聞,刺鼻讓人心底直犯惡心。
玖思反胃地白了白臉,容悅立刻讓她出去, 怕羅玉畟被她的反應刺激到,直接拿她出氣。
這些日子,羅玉畟的性子越發陰晴不定,院子裏被伺候的下人少有不被罰的,就連容悅也挨了幾次斥聲,只不過,她都只是紅着眼,任由羅玉畟怎麽罵都不走。
今日又是如此,她用帕子輕輕沾着藥膏,塗抹他身上的紅疹上,似是動作微重了些,直接讓羅玉畟怒得揮開她的手:“你是要疼死我嗎?”
容悅一時不查,半跌倒在地上,再聽他的斥聲,終是忍不住地哭了出來,雙手捂着臉,伏在地上低低泣着,發髻被盤起,玉簪插在中間,身子輕顫,落了一縷發絲,讓人止不住地心憐。
羅玉畟的怒意一頓,要訓斥的聲音堵在嗓子裏,卻是再也罵不出口。
他雙目通紅,因身上的疼痛,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容悅抹了兩把眼淚,又重新蹲在床榻前,哽咽着說:“夫君,你忍忍可好,若是不塗藥,你會疼的……”
之前的那條手帕落地染了灰塵,她從腰間重新抽出了一條,彎着身子,輕柔地替他擦了擦汗,只是依舊忍不住地委屈,眼淚一直地掉,落在羅玉畟身上,流進傷口,刺激到傷口,又是一陣陣的疼。
羅玉畟忽地一陣抽搐,身子忍不住地顫抖,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撓身上的紅疹,容悅忽地按住他,忍不住地哭着:
“……夫君,你忍住啊……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她回頭朝外哭着喊:“快來人!來人按住少爺,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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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下人跑進來,看着這種情況,忙慌亂地跑進來按住羅玉畟,不讓他動彈。
羅玉畟喉間發出聲聲嘶吼,通紅着眼,讓人想象不到他身上究竟是有多疼,可他額角青筋全部暴起,大顆大顆的汗珠一直流着,身上又癢又疼,他想去撓,卻絲毫動彈不得。
他口中胡亂斥罵着,望着下人的眼底帶着殷紅陰沉,看得下人心底生寒。
容悅不去管他什麽神色,趁着他不能動彈,拿着藥膏,用手帕沾着,在他傷口處輕輕塗抹,且一邊哭得壓抑:“……夫、夫君……你忍忍……”
羅玉畟胡亂掙紮着:“滾……都給我滾……”
兩三個小厮幾乎都要壓不住他,容悅紅着眼眶大聲喝道:“不要讓少爺亂動!”
幾名小厮連忙點頭,他們都知道,這種情況必須要上藥,若不然只會越來越嚴重,就連此時來看望羅玉畟的周氏,即使被這副情景刺激得頭昏眼花,也沒有阻攔,同樣哭着讓羅玉畟忍。
羅玉畟只覺得傷口上完藥後,一陣的清涼後,便是更灼熱刺骨的疼痛,讓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幾乎是筋疲力盡,才将他身上的傷口全部上完了藥,容悅累得癱在了一旁,溢出滿頭大汗,輕微喘着氣。
在塗完藥後,小厮送進來一副安神藥,讓羅玉畟喝下後,他終于安靜下來。
整個院子才徹底清淨下來。
容悅幾乎要覺得,若是再這般來幾次,即使她沒有染上疫病,怕是在之後也需好好靜養一段時間。
太耗費心神。
回了印雅苑後,玖思有些擔憂:“少夫人,若是再這樣下去,奴婢擔心您的身子。”
聞言,容悅也皺了皺眉,如今羅玉畟那邊其實已經差不多了,上次準備的帕子幾乎已經用完了,就算她之後不再去,此事也已經成了定局。
細白指尖敲在案桌上,她忽然呼出一口氣,擡眸看向玖思:
“去尋府醫,就說我不舒服。”
她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必死的人,将自己的身子整垮了。
玖思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點頭退下,一臉焦急地轉身去尋府醫。
容悅尋了府醫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府中,後來得知她的确是病倒了,周氏忍不住地皺起眉頭,怒斥道:“怎得這般沒用!”
聽見此言的下人,有些替容悅不值,府中誰人不知,這些時日,少夫人早起晚歸地照顧少爺,絲毫不假人手,費心費力,如今自己累到了,竟連一句好話都不得,只落得一句“沒用”。
這般的主人家,如何不讓人寒心?
這句話最後兜兜轉轉還是傳進了容悅的耳裏,在外人面前,她直接紅了眼眶,虛弱地靠在床上,攥着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突然咳嗽了幾聲,面色泛着潮紅。
她忍着情緒,勉強彎了彎嘴角,聲音帶着幾分濕意輕啞:“……是我沒用。”
揮手打發了下人,面朝牆壁躺在床榻上,肩膀處似輕顫着。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她并未用多久,就徹底陷入昏睡,不管周氏如何說,在旁人眼底,她都已經落得好名聲,日後羅玉畟病逝,誰又能想到,這裏會有她的手腳?
睡醒之時,根本不知現在是何時,迷迷糊糊地喊着玖思倒水,随後一杯水被遞過來,可是站在床前的人,卻并不是玖思。
厲晟有些無奈地站在床前,看着女子似還未反映過來,少見的迷糊模樣,見她面色并無不适,他才松了一口氣,彎腰将人拉進來,親自将水喂到她嘴邊,水沾濕了唇瓣,容悅才清醒過來,下意識地就着杯壁抿了口茶水,才去擡頭望向來人。
厲晟低低笑出聲:“真是什麽水都敢喝。”
容悅微紅了臉,吶吶半晌,沒有找到話去辯駁,她總不能說,進她屋子裏還悄無聲息的人,除了他,不作他想。
厲晟颔首,示意她将茶水喝完,才又問了一句:“可還要?”
容悅頓了頓,才紅着臉,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男人似也從中得了什麽樂趣,倒了杯水後,依舊未遞給她,而是又去喂她。
容悅輕顫着眼睫,仰着白淨的臉蛋,輕聲細語地:“……侯、侯爺,我自己可以……”
厲晟依舊沒有松手,杯壁輕輕抵在她的唇邊,容悅無奈,就着杯壁将水喝下,等到男人再問可還要時,她連忙搖頭。
厲晟輕啧了一聲,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才坐到床邊,細細地打量女子面容。
“侯爺在看什麽?”容悅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厲晟擡手蹭了蹭她臉頰,因着剛睡醒,細膩的肌膚有些溫熱,想着她今日請了府醫,即使從面色上看并無異樣,他依舊微擰着眉,低聲問:“病了?”
話間染上一絲擔憂,聞言,容悅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沒。”
她仰着白淨的臉蛋,不經意地蹭了蹭他掌心,聲音微軟地說:“只是有些累了。”
她眼睑斂着,瞧上去的确是累慘了。
厲晟這些時日常來,自然知道她所言不假,更何況,即使毫無異樣,他也不願她去照顧那人,如今,她自己不想去了,那自是再好不過。
他有些心疼,又情不自禁地帶了幾分喜意,輕挑了下眉梢,笑着道:
“本侯還以為阿悅是心疼本侯,方才不願去了。”
此話一出,屋間氣氛似有些升溫,容悅詫然擡眸,臉紅不解:“侯爺此話何解?”
厲晟眉宇間笑意加深,彎下腰去,湊到她耳邊,幾乎是磨着她的耳垂,低聲說着:“……心疼本侯、空守閨房……”
溫熱的氣息打在耳畔,容悅幾乎沒有聽清他的話,只零零散散的幾個字眼,直讓她睜大了眸子,臉色爆紅,忍不住朝後退了一些,紅着臉啐道:
“侯爺又胡言!”
哪家男子能用閨房來形容?
卻不想,聽聞了她這話的厲晟甚是委屈,下巴抵在她肩膀不起來,一手穿過她身後,将她緊緊摟住,聲音含笑說着:
“阿悅瞧本侯,與那些後院裏候着夫君的女子又何不同?”
他自來肆意,也不覺将自己比作深閨女子有何不妥,反而是這樣将懷裏女子逗得面紅耳熱,讓他眉眼間止不住的笑意。
他好似着實委屈,字字句句控訴:
“偏生本侯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守到了人,卻也不能碰,這些日子,阿悅可察覺本侯難受?”
容悅面色滾燙,愣愣然地聽着他這些似葷話,又好似真的委屈的言語,着實有些茫然,她這些日子,每夜同他不過三兩句交談,便就昏昏欲睡,絲毫不曾察覺他有何不妥。
厲晟瞧着她茫然的模樣,心底又氣又笑,斥她小白眼狼,佳人在旁,他又并非是無能之人,怎會半點感受也無。
他口中輕啧了一聲,咬字清晰:
“……阿悅當真是、負心郎……”
容悅面色爆紅,忍不住地去推他,擡手去封他的口,羞得眸子泛濕,嘴裏急急念着:“侯爺快別說了,是我錯了,可好?”
見男人揚眉,似是還要再說,容悅一時情急,上前摟着男人脖頸,近似撒嬌般,軟軟的嗓音砸向他:“侯爺……別說了……”
厲晟心尖一顫,他舌尖抵了抵牙根,壓着心底的笑意,若無其事般,半晌才點點頭:“罷。”
夜色漸深,燭火搖晃,厲晟伏在女子耳邊,耳鬓厮磨般,啞聲問她:“可還覺得累?”
經過剛剛那一出,容悅哪還敢說累,唯恐他又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咬了咬唇瓣,埋在他懷裏,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不、不累了……”
厲晟喉間動了下,落了一吻在她眼角,剛欲有動作往下,忽地想起什麽,他頓了頓,翻過身,只是将女子摟在他懷中。
容悅雖有不解,卻還是咬着唇,沒有多問。
是厲晟先開了口,帶着幾分莫名的情緒,似有些憋悶:“本侯差些忘了,本欲同你說,明日靖王殿下入梧州城一事。”
容悅眸子一亮,忘了剛剛的旖旎,半撐起身子,看向旁邊的人:“當真?”
容悅心思微動,若是靖王明日入城,那離羅府落敗,應便是不遠了。
厲晟有些不滿她對靖王殿下這般感興趣,捏了捏她的手,卻還是回答她:“難不成本侯還會騙你不成?”
容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半晌,她才試探性地問:“那、羅府的事情何時方可塵埃落定?”
提起此事,厲晟眯了眯眼睛,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他眉梢掀起一抹薄涼:
“快了,不過幾日罷了。”
靖王殿下剛從戰場回來,怕是身上煞氣尚未散盡,那人行事素來冷肅,比他還要多了幾分冷意,常年板着一張臉,怪不得害怕洛氏不喜他。
厲晟垂眸看向女子,只是此番一來,怕是很快他就會帶着她回京了。
他心底有些猶豫,他并不想這麽早回京,京城雖繁榮,卻也甚讓人覺得束縛。
若非因為容悅,他也并非會這麽早地處理羅府一事。
他一想到京城中的聖上,就覺得些許頭疼。
容悅尚不知他已經想到那麽久遠之後,她有些失神,想着羅玉畟的病情,她忽地起了一個心思。
厲晟拍了拍她的後背:“明日待在府中,莫要出去。”
頓了頓,他皺眉補充道:“若非必要,也不要出院子,本侯派人守着四周。”
“怎麽了?”容悅驚訝,不知為何她突然就不能出去了。
厲晟耐心地同她解釋:“羅府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可明白?”
容悅微怔,皇子親臨,羅府難不成還有機會翻身?
想來也是不應該,羅府若是真的有那麽大的能耐,又怎麽可能屈縮在一個梧州城內?
只不過,對于厲晟的要求,她微蹙了蹙眉:“我不能出去嗎?”
厲晟微頓,猜到她定是有事要做,否則也不會再問這一句,他笑着回答:“自然不是,你若是想出去,便出去就是。”
大不了,他派人緊跟着保護她就是。
終歸,這羅府所做的一切反抗,不過都是困獸之為,他之所以那般交代,也僅是怕她有絲毫意外罷了。
得了他這話,容悅才點點頭,松了口氣。
倒不是她要征求他同意才能出去,而是,需要确定出去不會有危險,若不然,為了看羅玉畟慘狀,将自己賠進去,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翌日,果然聽說了靖王殿下入城的消息。
她裝病,所以一日都未曾下床,玖思坐在床榻邊,同她興致沖沖地說着:
“……說是那位殿下容貌極好,只是冷着臉,沒有一分表情,不如侯爺,侯爺雖讓人心生懼意,卻是常笑着的……”
容悅對靖王的興趣并不是很大,她之所以對他來梧州多了一分關注,完全是因為厲晟透露出來的意思:
——靖王是為了處理羅府一事才來的。
不僅是容悅知道此事,便是羅闫安也隐隐有所察覺,在靖王入城後,他臉色就再也沒有好看過。
當夜一封書信從羅府傳出去,目的是朝着京城的方向。
剛出了城門不久,便被一隊兵馬攔下,冷厲的劍鋒擋在脖前,送信的人幾乎沒有抵抗,就被繳了信。
為首的人正是厲晟身邊的祁星,他拿到了信,就立刻返身朝城主府而去。
今日靖王前來,厲晟并未回羅府,而是同靖王在書房內,關上了門,不知在說什麽。
此時的羅府書房
羅闫安陰沉着臉色坐在書桌前,兩重簾隔開,前面坐着一排官員,幾乎梧州城為首的幾名官員皆在這裏,其中就有一人,容悅極其熟悉。
那是她的生父容祜,一個五品官,在這裏算不上起眼。
幾人面色焦慮地交談了大半宿,才散開,愁眉苦臉地從羅府離去。
羅闫安依舊留在書房,他望向書房裏的另一人,陰冷着聲音問:“簡毅侯這段日子就沒有表現出一絲異常?”
那人是府上的管家,他搖了搖頭,有些苦澀:“澹溯院被簡毅侯的人團團圍住,我們的人根本進不去,更別說打聽消息了。”
羅闫安皺眉,被如今緊迫的情形逼得煩躁,他不知這靖王是如何跑來的,本來一個簡毅侯就已經夠麻煩的了。
就在這時,管家似乎想到什麽,遲疑道:“若說有什麽不同,便是聽說……簡毅侯在之前一日夜裏,叫了兩次冷水。”
他們都不是未經人|事的人,自然懂得叫了兩次冷水是何意思。
“叫水?”羅闫安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突然,他吩咐:“去尋!城中顏色好的女子!”
管家應了下來,轉身退下,只是在退出房間的時候,他頓了一下,才緩慢退出去。
顏色好的女子?
這梧州城內,還有哪個女子容貌比得過少夫人?
可是,如今他不敢說這話,即使府上不重視少夫人,那畢竟也是少爺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是當真因他的話被老爺送了上去,誰知少爺病好之後,會不會記恨他?
罷了,再等等。
管家将此事壓在心底,去派人在城中四下尋人,在那人離開時,他突然記起容府似還有位未出閣的庶女。
他特意吩咐了一聲,讓人去容府跑一趟。
少夫人容貌過甚,那她的姊妹應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