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園內樹影婆娑, 倒映下一片片陰影,順着衆花的間隙刮過一陣輕風,七月的天, 炎炎烈日, 容悅卻覺得那陣風寒到骨子裏, 寸寸陰涼。
她背對着羅玉畟二人,僵直着身子, 手下倏然攥緊, 讓玖思疼得白了臉, 卻絲毫不敢發出聲音。
容悅餘光瞥見玖思的臉色, 狠狠閉了下眼睛, 指尖似陷進手心,傳來刺痛, 讓她瞬間清醒,她慢慢地轉過身子,低垂着頭,緩緩彎下身子, 嗓子幹澀地發疼:
“……妾身請夫君安。”
羅玉畟和周方琦并肩站着,衣裳透着些淩亂,周方琦上前了一步,望着眼前的容悅, 眼底劃過一絲陰狠,他忽地扯開一抹笑,輕輕柔柔地讓人發寒:“表嫂剛剛聽見了什麽?”
容悅半垂着頭, 幾縷發髻垂下,遮住她半張臉龐,她似艱難地勾了下嘴角,又似沒有,久久沒有說話。
周方琦眼睛一眯,剛欲再發問,忽然,眼前的人身子就是微微一顫,一滴淚順着女子細膩的臉頰落下,她絲毫聲音都未發出,只是緊緊咬着唇瓣,半低着身子維持着行禮的姿勢。
似是受了打擊,又似一切了然,卻是分毫沒有發洩出來,只是默默将一切咽下,泛白的臉色直讓人心疼。
羅玉畟不着痕跡地皺起眉頭,他忽然上前按住周方琦的肩膀,沒有看周方琦望過來的視線,朝着容悅道:
“你先回去。”
“表哥!”周方琦皺眉看向他,他突然有些不懂羅玉畟在想些什麽,明明之前說不能讓旁人知道二人關系的是他,可是在被人撞見的時候,輕拿輕放的還是他。
羅玉畟按着他肩膀的力道微大,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周方琦陰暗晦澀地掃了容悅一眼。
他想起曾經那個撞見二人的小厮,還是伺候了羅玉畟多年的人,可羅玉畟卻絲毫沒有手軟,簡簡單單地暴斃在回鄉的路上。
他一點點握緊拳頭,腦海不斷閃過那日平輿街時羅玉畟對容悅笑得溫柔的模樣,還有那日羅玉畟衣襟處的胭脂,他忽然開始懷疑,羅玉畟曾對他說的話,到底摻着幾分假意。
容悅不知周方琦想到什麽,她起身時,不經意地身子微晃,被人扶着站起,她退了兩步,才緩緩轉身,背後忽地響起羅玉畟極其溫柔的聲音:
“對了,夫人,你身子不适,最近便好生在院子裏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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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将她禁足了?
容悅心下微緊,她斂下眼睑,一字一字慢慢地回答:“妾身知曉了。”
等到身後不再有聲音,她才朝前走去,在小道盡頭轉過彎後,她仿若失了全身的力氣,半邊身子壓在玖思身上,聽着玖思慌亂的聲音:
“少夫人,怎麽辦?表少爺他們會不會……”
“別說話!”容悅閉着眼睛打斷她,她緊緊抿着唇瓣,想着羅玉畟最後一句話,心底微寒。
她知道,雖然今日她全身而退,但是并不代表羅玉畟會放過她。
那日羅玉畟生起的那點恻隐之心,怕是已經被耗盡。
容悅忽地緊緊皺起眉尖,眸子裏微冷,還是時間太短了,若是再給她一些時間……
在兩人離開後,周方琦将羅玉畟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揮開,他問他:
“為什麽讓她離開?”
羅玉畟并未發現他的不對勁,只是擰眉解釋道:“此事鬧大了,對你我二人并無好處。”
周方琦扯了扯嘴角,想着剛剛容悅柔弱憐人的作态,他只覺得心底的怒意似要壓抑不住,他退了一步,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好,我知道了,那之後呢?”
羅玉畟眸色不着痕跡地微閃,他上前攬着周方琦的肩膀:“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周方琦沒有避開他,只是聽着他的話,眼底漸漸冷了下來。
畔昀即将被擡成妾氏,更是懷孕在身,進府一年的容悅也漸漸讓他起了恻隐之心,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讓自己別擔心?
他忽然擡頭看了一眼羅玉畟,羅玉畟正帶着小心地看着他,似在怕他生氣,他笑了下,說:“好,表哥,我相信你。”
羅玉畟并未察覺到不對,聽到他這話,松了口氣,轉瞬想到容悅,又狠狠皺起眉頭。
他并未騙周方琦,縱使他剛剛動了些恻隐之心,但是在他心底,十個容悅也比不上一個周方琦,他看了看周方琦,心底已然有了決定,雖然對容悅不公平,可他只要想到若是此事洩露出去的後果,眼神就漸漸冷了下來。
容悅主仆懷着不安的心思回去之後,還沒有等到羅玉畟的下一步動作,所有人就被一條消息炸懵了。
——難民裏感染了疫病。
在不到一日的時間裏,就傳遍了整個梧州城。
容悅下意識地想到,那日她看見的那幾個人,還有他們指縫間殘留的暗紅,她臉色微白地看向玖思:“這個消息可确定了?”
玖思慌亂地點頭:“是真的,簡毅侯已經讓人将感染疫病的人隔離開了。”
容悅震驚地站起來,不經意碰倒茶杯倒了一片,只是此時沒有人關心此事,容悅片刻慌亂驚訝後,忽地想到什麽,她眯了眯眼睛,捏緊了手帕。
難民雖然感染了疫病,可是每日施粥卻不會斷,在這種時候,羅府若是想要有功績,就必須有所作為。
她一點點松開手帕,輕輕撫了撫袖子上的褶皺,羅府中每個主子都很重要,除了她。
容悅朝外看去,那裏自從昨日她回來之後,就多了幾個小厮把守,羅玉畟是打定主意不讓她離開這個院子。
之後等着她的會是什麽?慢慢病逝?她想不到,卻不外乎這些。
她眼神漸漸堅定下來,她必須要出去,只要出了這個院子,才有可能擺脫這個困境。
她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羅玉畟會心軟或有所顧忌上,至于容府?她從不指望她那個偏心到極點的父親會想到她。
她忽然問玖思:“你最近可有見過簡毅侯?”
她不敢保證,羅府會派主子去安撫民心,所以就一定要有人給羅府施壓。
她不能出這個院子,但是玖思倒是沒有那麽多限制,畢竟簡毅侯還在府中,忽然将府中少夫人和其丫鬟禁足,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這其中有貓膩。
玖思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只是連忙點了點頭:“見過,昨日少夫人吩咐奴婢去傳膳的時候,奴婢看見簡毅侯等人匆匆地出府了。”
容悅忽然想起那日涼亭裏,簡毅侯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眸色閃了閃,有些許的猶豫不決,若是走出這一步,那她欠他就更多了。
“少夫人?”玖思見她久久不說話,有些不解地喊了她一聲。
自從昨天被羅玉畟二人發現後,玖思就一直處于不安的地步,外面守着的小厮更是讓她慌亂。
容悅定了定心思,她看向玖思,一字一句鄭重地囑咐她:
“你今日出去一趟……”
玖思眼底露出一絲震驚,咽了咽口水,不安地喊着:“少夫人……”
容悅按住她的手,似是要讓她鎮定下來,她平靜地說:“玖思,你也看見了外面的人,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玖思的心狠狠跳動着,她偏頭透過窗戶朝外看去,恰好看見院子處站着的小厮,她收回視線,重重地點頭:“少夫人,你放心,奴婢記住了!”
傍晚期間,玖思對容悅點了點頭後,就轉身朝外走去,容悅看着她的背影,輕抿了抿粉唇,不可避免地愣神。
她不知道,簡毅侯那個人是否會幫她,若是當真幫了她,她還能心安理得地拒絕他嗎?
她視線怔怔地落在醫書上,可是,誠如她對玖思所說的話,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呼出一口氣,不再去胡思亂想,她專心地看着眼前的醫書,燭火透過燈罩印在書頁上,隐隐綽綽可以看見一個“疫”字。
……
玖思有些緊張地出了房間,在走出院子的時候,門外的小厮問了兩句話,才讓她離開。
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絞着雙手,眼底神色卻是十分堅定,她走出小厮的視線後,不動聲色地左右看了看,就抄着右邊的小道離開,這條小道她很少走,現在這條小道也幾乎沒有人,只因這條小道通向的地方,是被衆多士兵嚴守着的澹溯院。
她走得很快,不算長的小道很快就到了盡頭,她咽了咽口水,朝外看去,這附近似乎成了禁區,很少有府內的下人過來,她沒有看見想遇到的人,有些失望,便也沒有出去。
她不敢離開院子太久,她借口是出來傳膳的,若是久不回去,怕是會惹了人疑心。
她記着少夫人的話,只能等小半刻,若是沒有等到人,就必須離開。
玖思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嘴唇,時不時朝澹溯院的門口看一眼,緊張地在小道上來回走動着,眼看着時間越來越逼近半刻鐘,她壓下心底的失望,準備離開。
昨日突然爆發出疫病,厲晟聽到消息後,就立刻忙了起來,召集梧州的官員将吩咐都傳達下去,今日連午膳都未曾來得及用,直到天色漸晚,才被莊延提醒着回了羅府。
羅府的氣氛也低抑了下來,因為疫病通常都具有傳染性,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輪到自己,即使聽說感染疫病的人已經被隔離開來,但是他們依然沒有放下心來,誰知道有沒有漏網之魚?
但這是簡毅侯下的吩咐,他們就算心裏想把那些難民都趕到隔離區內,也不敢說出來。
厲晟神色微沉,在他心裏,不管是羅府的人,還是這梧州滿城的官員,與那些難民都沒有區別,他也不會去關心他們心底怎麽想。
突然爆發的疫病,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就算來之前已經想到這一點,可也沒有想到會如此來勢洶洶。
快到澹溯院的時候,他餘光瞥見旁邊小道上有些人似鬼鬼祟祟的,他眯着眼睛看過去,忽地不着痕跡皺起眉頭。
是個小丫鬟的模樣,有些眼熟,可卻想不起是誰。
旁邊莊延突然小聲說:“侯爺,是府上少夫人身邊的丫鬟。”
厲晟眸色一頓,心底那些許的不耐散去,他朝莊延颔首,示意他去看看那人是何事。
這時,玖思也看見了他們,她眼睛一亮,見莊延似乎要朝這邊過來,她一喜,就要朝前去,可是下一刻,她忽然聽見後面似傳來些許聲音,她臉色微變,連忙朝莊延搖了搖頭。
莊延一愣,停了下來,朝自家侯爺看了一眼。
厲晟微擰起眉頭,見那丫鬟使勁地搖頭,似有話要說,但是顧忌着什麽,朝身後看了一眼,只來得及低身行了個禮,就迅速地鑽進竹林裏跑開。
就在這時,小道上走過來幾個下人,似乎沒有想到會撞上他們,吓得連忙請安,趕緊避開。
很明顯地,剛剛那個丫鬟就是在躲這幾個人,可是為何要躲?
莊延走回厲晟身後,心下知道自家侯爺對那少夫人起了心思,這麽多年頭一遭,即使不說,但是莊延卻也是将容悅的位置在心底朝上提了提的,此時見到這情況,雖是摸不清頭腦,卻也能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他微皺着眉頭看向厲晟:“侯爺?”
厲晟微眯着眼睛,将剛剛那丫鬟的舉動在腦海裏過一遍,他忽地捏緊扳指,聲音有些沉暗:
“去查,這府裏最近發生了什麽。”
他聲音有些平靜,可莊延卻不敢怠慢,瞄了一眼他眉梢的寒意,忙拱手退下。
厲晟朝印雅苑的方向看去,想起今日并未在平輿街見到她,他本來還松了一口氣,畢竟如今的平輿街已經亂成一片,可是,似乎他放心得太早了。
他擰了擰眉,若不是遇到不能解決的事,他相信,那個人絕不會讓人找到他這兒。
想到這兒,厲晟心下一沉,神色微冷。
已經離開的玖思此時正急忙朝廚房跑去,她心底懊惱,居然早不來人,晚不來人,在那個時候來人,平白浪費了一個好時機。
可是,此時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她跑到廚房,點了幾個菜,就站在那裏等着。
廚房的人還有些疑惑,以往玖思來傳膳,都是讓廚房的人給送過去。
玖思只當作沒有看見他們的神色,半垂着眼睑,等膳食好了之後,才笑着說:“好了,不用麻煩你們,我自己拎回去就行。”
等回到印雅苑的時候,果然那些小厮問了句:“玖思姑娘怎麽這時才回來?”
玖思将食盒拎高了些,笑着:“我在廚房盯着,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守着的人看了看她手裏的食盒,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側過身子讓她過去。
玖思仿若沒有看見他們的動作,等進了院子,臉上的笑意才散了去,極快地擰了下眉頭,朝屋子走去。
容悅見她回來,看了看屋裏伺候的下人,也沒有着急問話,安靜地用了膳,沐浴之後,她半靠在床榻上,揮退了下人,才問她:
“可遇見簡毅侯了?”
玖思站在床邊,面上有些沮喪,壓低聲音:“見是見到了,可是話卻沒有傳出去。”
容悅一頓,以為是簡毅侯不願見她,她無意識地握緊了錦被,蹙眉:“為何?”
“奴婢剛看見簡毅侯,身後就來了人,怕被人撞見,奴婢根本沒來得及與簡毅侯說話,只來得及行了個禮。”
玖思心底一直懊惱着,此時也怕搞砸了事情,有些不安地看向容悅:“少夫人,不如奴婢明日再去一躺吧。”
容悅不知為何松了口氣,雖然有些失望話沒有傳過去,但是聽着她的建議,也立刻搖頭否決:
“不能再去了,雖然你可以出去,但是連續幾日往澹溯院跑,未必不會被有心人看在眼底。”
更重要的是,若是被羅玉畟知道,那就糟糕了。
府上少夫人沒了,總得有個正當的理由,可是一個丫鬟,卻是連個說法都不需要。
玖思縮了縮頭,心底戚戚然,看着她微蹙的眉尖。
良久,容悅呼了口氣,朝她笑着安慰了下:“罷了,便如此吧。”
玖思突然過去,即使什麽話都沒說,依着那人的敏銳程度,也能察覺到不對。
若是他想,必定能查出她的處境。
容悅低斂下眼睑,若是他不想,即使玖思話帶到了,也就那樣罷了。
容悅讓玖思退下,可是她坐在床榻上卻有些失神,怔怔地看向窗外,昏暗的燭火立在桌子上,梳妝臺上擺着一個小小的瓷瓶,在昏暗的燭光下似散着熒綠色的淺光。
在玖思還等在廚房時,莊延就已經将府上發生的事情查明了,畢竟當初是發生在後花園裏的事情,多多少少落在了下人的眼裏,府上到處都有簡毅侯的人,他想查清一件事,太容易了。
澹溯院的書房裏,隔着兩重簾,裏面的氣氛有些沉悶。
厲晟坐在椅子上,微垂着眼皮,指節敲打在桌面上,靜靜聽着莊延的話。
“……從花園離開後,印雅苑外面就多了幾個小厮,從那之後,那位少夫人就沒有出來過。”
“按查來的消息,是因為少夫人身子不适,羅府的少爺才下令讓她好生休養。”
厲晟勾了勾嘴角,笑意不達眼底,輕諷:“好生休養,還需派人把守?”
莊延讪讪,他立在書桌前,片刻後搖頭說:“怕是少夫人撞破了什麽,這才被禁足。”
他們剛入府那天,就意外撞見了羅府的少爺和其表弟之間的事,絲毫未曾收斂,被那位少夫人撞破,也并不讓人驚訝。
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位羅少爺會如何對待府上的少夫人?
厲晟視線落在桌面上,他在想,她派丫鬟過來,是想要他做什麽?
兩人身份相差太大,為了她的名聲,他甚至連直接替她說話都不可以,那她要的是什麽呢?
不被逼到危急的處境,她也不會派人來尋他。
厲晟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陡然睜開微閉着的眼睛,輕笑了下,低喃着:“這是第三次了……”
他朝莊延看去,淡聲吩咐:“梧州城起了疫病,身為梧州知府,理應以身作則,讓羅府前往平輿街安撫難民。”
莊延了然:“屬下知道了。”
連容悅都沒有想到,昨日她剛讓玖思過去,今日不過下午時分,院子處的那些小厮就被撤了下去,同時,主院周氏派人傳她過去。
容悅帶着玖思過去,果不其然,周氏要說的事,就是讓她明日便前往平輿街。
周氏說的十分好聽:“雖然現在難民內感染了疫病,但是簡毅侯已經派人将人隔離開來了,你不用擔心,不然我也不放心讓你前去。”
院子只有周氏,沒有旁人,但是容悅卻也能猜到這其中定有羅玉畟的授意。
容悅聽完周氏的話後,愣了片刻,才勉強地應了下來。
只是她垂下頭的時候,眸子裏幾不可察地閃過諷意,之前派她去施粥時,羅玉畟尚能當面對她說,而如今,可是也知心虛了?
她是不是該慶幸,至少她這段時間沒有做白用功?
出了主院,玖思緊緊跟在容悅身側,滿腦疑惑和興奮:“少夫人,簡毅侯是怎麽猜到你的意思的?”
她只是行了一個禮,連一句話都沒有說,簡毅侯居然就能猜到少夫人要表達的意思,她毫不掩飾眼底的驚訝。
容悅輕顫了顫眼睫,她也不知道簡毅侯是如何猜到的,她捏緊了手帕,這段時間來,終于露出一抹淺笑,縱使平輿街多危險,但是總比不明不白地病逝要來的好。
在走到後花園的時候,她頓了頓,朝東南方向看了一眼,才朝院子裏走去。
知道自己如願能夠出府後,容悅才松了口氣,回去之後,她揮退旁人,打開木箱子的暗盒,從其中的一個玉瓶裏倒出兩粒藥丸。
自己就着溫熱的茶水咽下一粒,等到晚膳後,她避開旁人視線,将另一粒扔進茶水中,待藥丸徹底化開,她才不動聲色地将水杯遞給剛走進來的玖思,淺淺笑了下:
“好了,先別忙了,喝點水吧。”
玖思彎着眼眸,謝了恩後,才将杯子中的水一飲而盡。
容悅見此,心底才松了口氣,看着玖思臉上的笑意,眼底神色不由得柔和些。
隔日,兩人收拾好之後,就朝府外走去,路上遇到的下人,有些人朝她們看來的視線都似隐隐帶着些許憐憫,畢竟他們都知道了,她們要去平輿街施粥的事情。
往日,施粥一事就是個苦差事,更何況如今?稍有心的人都能想到,兩人幾乎已經是府上的棄子。
容悅對這些視線都視而不見,她本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羅府對她的所作所為,而她,一直以來都是孝順大度,任勞任怨。
若是日後出了任何事情,她也不會落人口舌。
容悅淡淡垂下眼睑,在旁人視線中踏進馬車。
馬車和以往一樣,在粥棚百米處停下,兩人下了馬車,容悅看着眼前的平輿街,不過半月時光,她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呼出了一口氣,被玖思攙扶着朝粥棚走去,只是還不待兩人走近,忽然前面出現一人。
腰側別着刀劍,神色冷肅,容悅微頓,卻是立刻認出此人定是簡毅侯的人。
她斂下眼中神色,還不待她發問,那人就朝另一個方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容悅朝那個方向看去,那裏有一個兩層的建築,此時外面守着簡毅侯的私兵,兩扇木門微敞開,似在等着她過去。
她忽然朝上方看去,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地看見二樓半開的窗戶後站着一個人,玄青色的錦紋長袍,玉冠束發,渾然天生似的尊貴,平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她。
容悅稍稍握緊了玖思的手,斬斷心下片刻的慌亂,定了定心神,朝那個方向走去,她似将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每一步卻都穩穩地落在地上。
守在門口的人朝她拱了拱手,請她進去後,就将大門關了起來。
片刻就隔斷了外面的喧鬧,裏面一下安靜了下來,容悅的步子有片刻的停頓,玖思似察覺到什麽,她扶着容悅的手有些顫抖,死死地低着頭。
到了二樓後,玖思就被人攔了下來:“少夫人,侯爺讓您一人進去。”
玖思有些不安地看向她,容悅輕抿唇,只對玖思輕聲吩咐:“玖思,你在這兒等我就好。”
玖思聽了這話,就算心底再擔憂,也不敢在簡毅侯的人面前多說話,只好點了點頭,看着她走進去。
屋裏只有厲晟一人,那扇半開着的窗戶也被關上了,屋裏過于寂靜,厲晟依舊站在窗邊,只是看着她,眉梢似輕揚着,隐隐帶着幾分笑意。
容悅看得一怔,失神片刻後,忙彎下身子準備行禮,那方的厲晟已經走了過來,容悅尚未說出口的請安頓珠,厲晟擡手去扶她,剛碰到女子手臂,就察覺手下的身子微微一僵。
厲晟淡淡斂下眼睑,依舊扶着女子手臂,絲毫未有收回,容悅顫了顫眼睫,才順着他的力道起身。
頓了頓,她勾了一抹笑,開口:“臣婦——”
剛聽見她的自稱,厲晟就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頭,容悅頓住話頭,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尚不知自己是哪裏說錯了話。
厲晟瞥見她眸子裏的緊張,緊皺着的眉梢微緩,他的聲音似帶着笑,說得極其緩慢:“日後在本侯這兒換個自稱。”
他依舊扶着她的手臂,并未松開,如今尚是夏日,容悅只穿了單薄的夏裝,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她似乎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再加上他意有所指的話,讓容悅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帕。
她低垂着頭,只露出半面臉頰,輕聲地應下。
瞧出她的緊張不安,厲晟心底嘆了口氣,到底是松了手,朝一旁的凳子上示意:“坐吧。”
兩人距離拉開後,容悅才放松了下來,她忙不疊地坐下,厲晟看着她的動作,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眼睛,在心底冷哼了一聲。
桌子上已經備好了茶水,容悅沒有動,她只是擡眸看向厲晟,道出自己的不解:
“簡毅侯傳臣、我來可是有何吩咐?”
厲晟自然能聽出她話中的停頓,只是聽着她不再自稱臣婦,心情好上了些許,他輕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難不成你當真以為,本侯會讓你去那些難民裏?”
即使猜到了她的想法,可是所謂的安撫民心,不過是給羅府施壓的借口,為的不過是讓她能夠自由出府,至于出府之後?
他既對她動了心思,自然不可能任由她落入危險中。
容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徒留耳垂一抹嫣紅,半晌,她才開口:“可是,我若不去施粥,消息不過半日便能傳進羅府了。”
“不必擔心,本侯自會安排好。”
“可……”
容悅想着自己的計劃,想要說些什麽,只是對上男人微擰的眉尖時,最後還是抿上唇沒有再說話。
她低斂下眼睑,微有些失神,似從娘親去世之後,便不曾有人這般對她過,即使是因為他有所圖謀,可是也足夠讓她珍惜,那些不敢露在人前的心思,她絲毫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仿似是怕惹了他的不喜。
厲晟看着她,心底閃過一絲擔憂,微擰眉:“怎麽了?”
容悅彎唇對他搖了搖頭:“沒什麽,侯爺安排便好。”
她仰着白淨的臉蛋,天生向上勾着的眼尾輕巧地彎着,眸子裏含着柔柔笑意,顧盼生姿地看向他,只是不經意帶出的一分媚意便足夠撩人。
厲晟眼神暗了片刻,他忽然笑開:“本侯是否可以認為,夫人是已經想清楚了?”
容悅啞然,知道他所言何意,可是,她眸子黯了黯,輕輕搖頭:“侯爺何必如此?不管是京中還是梧州城,比我好的女子不知幾數,也不會讓侯爺名聲有污,侯爺何必在我身上費心思。”
看見她搖頭,厲晟先是皺起眉頭,可是她後面的話說得真心實意,厲晟聽得出來,她是真的在為他着想,害怕她會污了他的名聲。
厲晟聽得有些想笑,可是眼前女子話中似藏着的一絲自卑,讓他如何也笑不出來,他眉頭不自覺鎖在一起。
他突然發現,她拒絕他的理由,可能不是世俗倫理,僅僅只是因為她認為自己配不上他而已。
厲晟看着眼前人兒認真的模樣,忽然心底生了一分疼意,和往日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何會看上她的情緒不同,他突然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心疼眼前的這個人。
他眼底神色漸愈多了幾分認真,讓他面色看上去多了幾分冷沉,容悅以為他是因為她的拒絕而不悅,咬着唇瓣多了幾分不安。
空曠的屋裏忽然寂靜下來,半晌後,似響起一聲低低的嘆息,厲晟朝她走近了兩步,彎下身子,逼得容悅不得不向後靠,身後是桌子,抵在她腰間,讓她無法再彎下腰去,她不得不擡手抵在他胸膛前。
“侯爺……”
話音剛落下,腰間就被人緊緊攔住,他半低着頭,薄唇抵在她額頭上,有些涼,可容悅卻是倏然震驚地睜大了眸子,似心跳都停了半刻,整個身子都僵直在原處,忘記了動彈。
厲晟沒有松開她,手臂緊緊禁锢在她腰間,偏了偏頭,在她耳邊輕而緩慢地一字一句說着:
“本侯懂你的意思,可若本侯不喜歡,便是再好又如何?”
“既然你還是未能想清楚,本侯便親自告訴你——”
“容悅,本侯想要你。”
厲晟的眼底微些暗沉,讓人猜不出他的想法,可是此時,他卻是一手擡起她的下巴,讓她根本躲避不了地對上他的視線,明晃晃地告訴她:
——他想要她。
而且,她根本沒法拒絕。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容悅腦海裏近乎一片空白,此時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有片刻的無措,眸子裏也泛了些許濕氣,抵在他胸前的手似微松,怔怔地喃着: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