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容悅幾不可察地蹙起眉尖,跟着小丫鬟朝前院而去。
她很少去過前院,只有一次,還是周方琦打着羅玉畟的名義将她喚去,當時發生了什麽,她已不記得,總歸不是什麽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
小丫鬟急切地帶着路,容悅走在小道上都看見府中人仰馬翻的,她餘光還瞥見一個小厮拽着府醫飛快地朝前院跑去。
她輕抿了下粉唇,心底藏着事情,有些失神,倏地玖思停下,她尚未來得及反應,止不住有些踉跄。
她腳腕處一疼,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摔去,她下意識地閉上眸子。
卻在下一刻,腰間被人攔住,疼痛久久未曾襲來。
她驚慌地睜開眸子,就見簡毅侯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說不清喜與怒,只是腰際的大掌似乎有些灼熱,讓她有些發慌,臉頰忍不住有些泛紅,她忙忙推開他,退後一步行禮,腳腕處傳來的疼痛讓她臉色微白。
她咬牙忍着,端直着身子,彎着腰行禮:“請簡毅侯安。”
厲晟眯着眼看她霎然無色的臉頰,視線落在她有些不自然的左腳上,她穿着夏裙,裙擺剛及腳踝,隐隐綽綽露出一抹紅腫,他眉頭不着痕跡地皺起,颔首讓她起來。
容悅一直低着頭,不敢去瞧簡毅侯的神色,她心底止不住地懊惱,每次遇見他的時候,自己似乎都是在出差錯。
她輕咬了下唇瓣,微有些羞赧地說了一句:“臣婦羞愧,又麻煩簡毅侯了。”
厲晟負在身後的手輕撚了下,他不動聲色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聲音又糯又軟,吳侬軟語,眼睫不住地輕顫,似勾子一般緊撓着人心。
厲晟忽地挑了下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夫人似乎很是怕本侯?”
他話中聽不出喜怒,可是在場的人卻是聽得額頭直冒冷汗,畢竟自己老爺和少爺昨日才因為這人的話受了刑。
萬一答的話,惹他不喜,誰知會怎樣?
一時之間,在場的人也忘記了剛剛簡毅侯扶起少夫人一事,都小心翼翼又同情地看了一眼容悅。
Advertisement
容悅心下也是一緊,堪堪擡起頭來看他,恰好撞進他望過來的眼底,浮于表面的笑意,以及望不盡的晦暗,容悅捏了下手帕,揚起了一抹笑臉,眸子彎彎:
“簡毅侯多次救過臣婦,臣婦自然不會害怕簡毅侯。”
“多次?”厲晟眉梢笑意濃了些,着重咬出這兩個字,轉着扳指,再瞧女子灼色豔豔的笑臉,忽覺心情不錯。
自古救命之恩,應以身相許。
他雖不是挾恩圖報之輩,但是似乎……厲晟視線落在容悅身上,不着痕跡地勾了下唇角,似乎也并非不可。
容悅顫了顫眼睫,雖說後兩次不過舉手之勞,但是勉強也可說是多次。
容悅隐晦地絞了絞手指,不知簡毅侯究竟是何意思,她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又連忙斂下眉眼,輕聲細語地:
“若是簡毅侯沒有其他吩咐,那臣婦便先退下了。”
厲晟不鹹不淡地颔首,看着她被丫鬟扶着,有些不自然地朝前走着,眉頭又微擰起,視線暗暗落在她腳腕處。
卻什麽也沒有做。
兩人身份猶如鴻溝,他若是貿然開口,不過是給她徒增麻煩罷了。
厲晟劍眉似微些淩厲,剛剛尚好的心情又寡淡下來,他帶着莊延朝澹溯院走去,沿路看着羅府,卻忽然覺得有些礙眼。
容悅走得遠了,才覺得背後灼熱的視線淡了去,她眸色忽閃着,指尖撚着手帕,似在游神。
直到腳腕處傳來疼痛,她才輕咬了下舌尖,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簡毅侯是什麽人?那是真正的皇親貴族,世家公子,權勢富貴,任是哪一點也不是她可高攀得上的。
更何況兩人不過見過幾面?
便是她未曾婚嫁前,這般人物也不是她可肖想的。
她哪來的錯覺,竟會覺得簡毅侯會看上她?
容悅輕扯了唇角,想起這一年羅玉畟對她的态度,眸子裏閃過一絲自嘲,心底微有的波瀾漸漸平淡,将剛剛背後的視線抛在腦後,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一路到前院,容悅的情緒早已平複,眉眼間浮現幾分擔憂和疼意。
她什麽話都沒有說,跨進了院子,才發現這前院真的是亂成一團。
下人端着水盆從屋裏進進出出,又急又亂地大聲喊着,裏面還有周氏的哭聲,容悅眨了眨眼睛,想起自己今日的簪子有些豔色,她将簪子拔下來,讓玖思拿着,
青絲落了兩縷,有了淩亂,卻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匆忙悲色後,她松開玖思,忍着腳腕處的疼痛才朝屋子裏走去。
剛一進去,就看見羅玉畟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身上是遍布的鞭傷,鮮血淋漓。
容悅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眸子,遮住眼底的那一絲失望。
雖是受了傷,但是她能看出來,這傷得并不重,甚至都不曾見骨。
容悅知道,這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巴不得羅玉畟多受些苦,自然覺得他這傷不嚴重,而在周氏眼裏,這傷卻是可能快要了羅玉畟的命。
她在周氏看過來之前,快速向床邊走去,卻是腳下不穩,摔在羅玉畟的床邊,她臉色白白地看着羅玉畟身上的傷,眸子泛了紅,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她擡起手,有些害怕地想去碰他,卻又不敢,眸子裏全是擔憂和害怕,尾音帶着些許輕顫:
“夫君……你怎麽了?……你疼不疼?”
羅玉畟聽見她的聲音,緊緊皺起眉頭,忍着疼痛睜開眼去看她,就見她嬌俏的小臉霎白,他心底微頓,身上疼痛非常,卻不适宜地起了一分不忍之心。
他費力地張了張嘴,又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心底微有些心虛,安慰了她兩句:
“……我沒事,夫人、別哭。”
周氏剛因為她來晚的怒氣,還未來得及撒,卻因她這個模樣漸漸消散,見羅玉畟不排斥她的照顧,匆匆交代了她幾句,就趕去照顧羅闫安。
容悅擡手抹了一把眼淚,眼眶紅紅地看着羅玉畟,忍不住地哭着自責:
“都怪妾身……都怪我,若非昨日是妾身貪杯誤了事,夫君又怎會被罰?”
羅玉畟看着她哭得滿臉淚痕的模樣,心底那一絲不舒服也散去,他原先的确有些惱,若非昨日去了印雅苑,他又何至于晚了那麽久。
可他也知道昨日之事不怪容悅,甚至她還受了委屈,羅玉畟擰着眉頭,随意安慰了她兩句,就不再說話。
羅氏在梧州當地頭蛇多年,他還是頭一次受這麽大傷。
足足二十軍鞭,即使那些人已經手下留情,依然讓人疼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容悅忍着腳腕處的疼痛,上上下下伺候着羅玉畟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心下微松,轉頭朝門口看去。
就見周方琦風塵仆仆地出現在房門口,他大喘着氣,紅唇白齒,直直看向羅玉畟,當看見羅玉畟身上的傷時,眼眶忽地通紅,急步跨過去,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容悅的肩膀。
容悅疼得輕吸了一口氣,後退了幾步,被玖思扶住,才止住跌倒的趨勢,只是腳腕處的疼痛越來越嚴重。
這一動靜,也喚醒了周方琦的理智,他幾乎是艱難地止住了腳步,朝容悅看去,心急如焚,卻是壓着性子說了一句:
“表嫂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就好。”
容悅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羅玉畟也聽到動靜睜開眼睛,一看見周方琦通紅的眼眶,他就皺起眉頭,對着容悅說道:“夫人也受了傷,還是先回去吧,這裏有方琦就行。”
容悅低下頭,聲音輕細地應了下來:“是,夫君。”
容悅被玖思扶着走出來,剛走出院子,就聽見身後傳來些許動靜,她回頭看去,就見屋子裏的下人都被攆了出來。
她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緊閉的房門,垂眸收回視線,艱難地朝院子走去。
玖思氣呼呼地扶着她,壓低了聲音咒罵:“虧少夫人忍着腳腕的疼在這兒照顧少爺!”她似還想說什麽,卻是顧忌着四周都是人,憋在了肚子裏。
前院離容悅的印雅苑有些距離,她走到花園的時候,有些難耐地扶住玖思,停了一會兒。
她此時的唇色都有些泛白,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腳腕處,有些懊惱之前的大意。
玖思将她扶到花園裏的涼亭裏坐下,蹲下來,看了她腳腕處一眼,就擔憂急切地說:
“哎呀,少夫人,你這腳腕處全部腫起來了!你怎麽都不說呀!”
不待容悅說話,玖思就又急急地說:“少夫人,你先坐在這兒等奴婢一下,奴婢去叫人來和奴婢一起扶着你回去。”
容悅看着她急忙跑遠的身影,有些無奈,卻也只能如此。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涼亭裏,左腳輕微擡高了些,她蹙着細眉,輕抿着唇,臉色微白,視線落在自己腳腕處。
就在她心底微急的時候,忽然頭頂處遮住一片陰影,她猛然擡起頭,就見不知何時簡毅侯踏上了涼亭,站在她面前,面色沉沉,微擰着眉透着些許鋒芒地看着她。
容悅有些慌亂地要站起來,卻被他擡手止住,大掌按在她肩膀處,讓她動彈不得。
四處不知何時沒了人,一片寂靜。
容悅愣然地看着男人離她極近的距離,忽覺心跳如雷,她一點點捏緊手中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