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涼亭內的衆人并未發現厲晟二人。
周方琦本就在容悅唱出第一句詞時,就狠狠皺起眉頭,餘光瞥見羅玉畟的眼神,心下更是一沉。
他身為男子,最知道男子在想些什麽。
他看見羅玉畟眼神時,便能猜想到羅玉畟心中何想。
此時若是打斷容悅,不過得不償失,甚至讓羅玉畟心底留下遺憾。
周方琦別開臉去,硬是忍着讓容悅将一首曲子唱完,從始至終,周方琦甚至沒有聽清容悅究竟唱了什麽。
一曲終了,容悅身子已經繃得緊直,唇瓣似要被咬破般,印着殷紅,她勉強擡起頭,朝羅玉畟看去:
“夫君,妾身今日有些累了,便先行回去了。”
羅玉畟神色似有變化,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周方琦贊嘆的聲音:
“表哥說得果然沒錯,表嫂這江南小調唱得比府中伶人要好上太多了。”
将她堂堂少夫人拿來和伶人作比較,這話當真不知是褒是貶。
周方琦搭上羅玉畟的肩膀,讓羅玉畟瞬間反應過來,再看向容悅時,再沒了剛剛那絲波動,見着她臉上乏累的神色,似溫柔帶着擔憂道:
“既然如此,那夫人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此話落下,想到自己剛剛的失态,又添上了一句:
“明日夫人還要出門施粥,辛苦夫人了。”
這句話落下,羅玉畟方才覺得肩膀上的力道小了些,他心底有些無奈,方琦自幼被他寵壞了,這霸道的性子多年不變。
Advertisement
玖思低垂着頭,将容悅扶起。
容悅沒有去看四周人的視線,聽見了羅玉畟最後一句話,也只不過扯出一抹笑,再無回答,轉身一步步走出涼亭。
在踏下涼亭臺階時,玖思明顯感覺到自家少夫人似乎卸了全身的力道,半邊的身子都壓在她身上。
她扶着少夫人的手,也能察覺到她手心的冰涼和糯濕。
玖思低垂的眸子忽地有些泛紅。
少夫人是不是對少爺和表少爺的事情早就有所察覺?
所以才會從不會為少爺不到印雅苑而傷心。
不然又怎會在聽到少爺派人來尋她時,第一反應就詢問表少爺是否離府?
玖思心底泛起層層心疼,她伺候少夫人足足一年,知曉少夫人是個溫柔要強的人。
涼亭內,表少爺的要求讓她一個丫鬟都覺得無理取鬧,偏生少爺還同意了表少爺的要求,她替自家少夫人覺得心涼。
她哽了哽嗓子:“少夫人,少爺他……”
容悅的步子一頓,她勉強扯了扯嘴角,伸手拍了拍玖思的手背,聲音有些輕細:
“有些事情該爛在肚子裏,就不要讓它說出口。”
玖思猛然咬住唇瓣,眼淚如汲水溢出眼眶,她知道少夫人是在提醒她,不管猜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不能說的話,就得讓它爛在肚子裏,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口。
少夫人說的道理,她都懂。
所以,這些日子,少夫人就是這樣日日親眼看着少爺和表少爺之間……
她又想起,表少爺常來府中,只要少夫人去主院請安,就得伺候少爺和表少爺用膳,每次表少爺都有百般花樣折騰。
玖思的眼淚砸在容悅手背上。
“……他怎就如此不知廉恥……”
玖思知道自己不該說,可是她憋不住。
便是一個女子勾引了旁人的丈夫還得小心翼翼,他一個男子,怎就能如此大大咧咧,還明目張膽地折騰人家明媒正娶的正牌妻子。
容悅覺得自己腳下有些無力,眸子輕輕濕潤,她擡眸去瞧空中刺眼的陽光,刺得她緊閉起雙眼,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
那一陣刺痛過去,她拿着手帕拭了拭眼角,将那淚滴擦去,又是笑得輕柔溫婉,不露一絲內心想法。
玖思看着她一番動作,連忙擡手擦了擦眼淚,不用她吩咐,也牢牢閉上了嘴。
在她們離開後的涼亭內。
羅玉畟看着扭過頭去,不搭理他的周方琦,眼底浮上柔和無奈的笑,比每次對容悅的态度都要來得真實:
“你又怎麽了?”
“你說讓她給你唱曲,我不是都應你了嗎?”
周方琦輕哼一聲,心裏記着他剛剛看向容悅的眼神,依舊沒有正眼看他。
這副性子都是他慣出來,羅玉畟一想到這個,神色不禁更緩了一些。
握住他的手,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摟住他,聲音裏帶着幾分讨好和寵溺:
“那阿琦同兄長說說,兄長哪裏又惹你不高興了,兄長與你道歉,可好?”
周方琦聽了這話,終是舍得拿餘光去看他,見他眼底那分溫柔,所有的脾氣都跟着消散,他撇了撇嘴,輕哼着:
“剛剛你就只顧着看她了,連我何時生氣都不知道!”
羅玉畟微頓,轉瞬就無奈同他說:
“阿琦,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這般打她臉,我若是再表現得無情,豈不是惹得旁人懷疑我二人的關系?”
周方琦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将此事放過。
只是在某個瞬間,心底閃過一絲悲涼。
他其實不怕別人發現二人之間的事,卻是怕旁人發現後,他會忍不住後退。
所以,他寧願他娶了一個妻子。
他自幼至今,所有的時光都給了羅玉畟。
“等簡毅侯回京後,我在陪你好好逛逛。”
周方琦聽着羅玉畟的話,斂下心底所有的想法,笑着應下來。
回到院子後,容悅揮退了所有下人,玖思離開前,替她将床幔放下,為她騰出一片私人的空間。
容悅側身躺在床榻上,濃稠秀發遮住臉頰,她閉着眸子,短短半日就好似過了許久一般,身子乏累,卻絲毫困意都沒有。
腦海中一直是今日所發生的事情。
先是羅玉畟和張氏讓她出府赈災,再遇難民發難,後意外被趕來的簡毅侯所救。
甚至最後,她被叫去涼亭,如同伶妓一般,在大庭廣衆之下,為那人唱曲。
她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強逼着自己入睡。
窗戶半開着,微風偶爾輕拂過,一下午無人打擾容悅,她竟在滿腦紛雜中睡去。
待醒來後,天邊已經染上将夜的灰白。
玖思自從知曉少爺的事情後,越發心疼她,心底惦記着她一日未怎麽用膳,才将她喊起來用晚膳。
晚膳是玖思特意讓畔昀去廚房,讓他們做得容悅喜歡的菜色。
容悅心情不佳,卻是想着明日還要出府施粥,硬是喝完了兩碗米粥。
等到丫鬟将剩下的菜肴撤下去後,玖思等人伺候她沐浴。
沐浴完後,她靠坐在軟榻上,下午睡得足,此時倒是沒了什麽困意。
她揮退了一些下人,屋裏只剩下玖思。
容悅持着筆在案桌上練習小字,忽地想起什麽,她擡起頭問玖思:
“玖思,我入府時,帶來的那個梨木箱子在哪裏?”
玖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半晌才想起,是少夫人剛進府時,讓人收起來的那個大箱子。
她從屏風後的櫃子裏最底下,将箱子扒出來,箱子有些重量,卻還在承受範圍內,玖思将木箱子放在容悅面前的地上,有些疑惑:
“少夫人,您找這個箱子做什麽啊?”
容悅低頭,拿着帕子擦了擦木箱子上的灰塵,聽見玖思的話,眸色輕輕閃了下,頭未擡地笑道:
“沒什麽,只是突然想起來,便想看看。”
玖思整理着自己剛剛被箱子壓着的褶皺,聞言就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容悅擡眸對她輕笑:“好了,這裏也沒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那少夫人呢?”
“我下午睡得足,此時沒有困意。”
玖思還待拒絕,容悅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明日你還要陪我出府,若不養好精神可不行。”
玖思瞬間想到今日在府外遇到的難民,渾身打了個顫,也不再拒絕,擔心地念了一句:“那少夫人也早些休息。”才徐徐退下。
等屋裏沒有了旁人的時候,容悅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睫輕顫着,伸手打開了這個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