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六年後。
南城新機場,到達層。
順着設計感十足的玻璃窗向外看去,暴雨肆虐着襲來,又被馴服地溫順,化成蜿蜒的線條流淌而下。
賀盞敲了敲發酸的肩,走到窗前裴鷹的身邊。
想來是很多年沒有回到南城了,他竟然從裴鷹鋒利的眼眸裏看到一種名為懷念的柔和。
“走得也太快了吧!又沒人追你!”
說完他自己都心虛了一下。
飛機上,他倆隔壁的某位女士一直星星眼地盯着裴鷹看,甚至還讓空姐給他送了一杯咖啡。
面對如此明目張膽地示好,裴鷹端起咖啡還給了那位眼睛都快擠壞的女士,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裴鷹靜靜望着窗外,嘲諷:“是賀哥你老了,多鍛煉身體啊。”
賀盞一噎,白他一眼:“毒舌影響運氣的好嗎!你看看你這幾年沒回來,一回來天氣就這麽惡劣……算了,也是幸運,落地後才開始暴雨。不過等會兒路上肯定不好走。你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裴鷹看着密集的雨勢,搖頭。
“說起來,新機場怎麽樣?”
“不錯,便利而清晰,很現代化。”
“是吧!當初最終敲定的方案整合裏,其中一個就是我們公司主設計師提供的。”
賀盞的語氣充滿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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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了解一個陌生城市,往往從它的機場和火車站開始。這是他們踏上這片土地後,與這座城市的第一次對話。
機場是一個城市現代化建設的縮影,是一張無聲名片。內部設計和交互體驗往往影響人們對這個城市的初印象。
“哦,知道了。你喜歡那個設計師。”
裴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高談闊論。
賀盞:“你是沒見過宇文老師,氣質和樣貌都是一絕,就是有點難撩……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眼裏只有那一位。”
裴鷹偏頭看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賀哥,我不僅見過你口中的宇文老師,我還知道她是我們厲總的閨蜜。”
話音剛落,他就轉身,雙手插兜離開。
“什麽?”賀盞跳了起來,大步跟上去,“認真的?宇文珊是筝筝的閨蜜?”
厲寧筝到南城上學的時候他已經被父親逼着在滿世界跑了,她不愛發除了筝拂以外的任何動态,哪裏知道她的小姐妹是誰!
“你去問她啊,問我幹什麽?”裴鷹淡淡地說,從口袋裏掏出藍牙耳機,慢條斯理地戴上。
賀盞知道,這是他委婉拒絕繼續交談的舉動。只是他根本不管,打量着他,心裏感到疑惑。
“裴鷹,她是不是還不知道你回來了?”
據他所知,裴鷹自從留學到現在,就沒有回過來過,裴家的債務還清也只是找了律師跟進全程。就連他的公司“尋春”,國內總部和分部沒有一個是設在南城。
賀盞越想越覺得,他是在避着南城。
或者是在南城的某個人。
“明天給你接風,要我請她嗎?”他勾上這位弟弟的肩膀,挑眉說道。
“這兩天你請不到她的。”裴鷹垂眸。
這個季節和時間,她應該在蘇州。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知道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空出行程去秦江月的工坊。她正式接手聽雲之後,更是和秦先生一起籌劃了合作項目,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産的學習基地在去年落成。
“人都幾年沒見過了,知道得倒是不少。”
賀盞戳了戳他的臉,在裴鷹臉色沉下去之前立刻松手。
他眨眼,壓低聲音:“那你知不知道最近一個小有名氣的意大利畫家和她走得特別近?黏在一起不說,還在采訪裏癡迷地說她是自己的缪斯女神。”
裴鷹眼眸沉了下去,一陣煩躁從心口卷起。
六年了,他聽到的傳聞數不勝數,可沒有哪一次比今天更令他酸澀。
分明是他自己說,讓她不要在意他,有喜歡的人就去追。可聽見她和其他人的八卦,那沒有立場、又毫無理由的妒火,還是會忍不住熊熊燃燒。
但無論傳言是逼真,還是荒謬,他都不覺得有任何人能給他威脅。
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在公開場合認領任何一位“男朋友”,依舊強勢淩厲,獨自美麗。
醋意常有,而危機感不常有。
賀盞說的這位畫家,竟讓他罕見地湧起了不安。
意大利男人會撩人仿佛是刻進血液裏的本事。
何況他這幅如醉如癡的狀态……簡直和他遇見的厲寧筝一模一樣。
他們好像幹涸地匍匐在地上,靈感是他們唯一的雨露滋養。
他們可以為了藝術神魂颠倒,不擇手段。
他們……或許是可以彼此理解的一類人。
“不過我聽說前天好像有外媒報道那個畫家在家裏開party嗑藥。”賀盞沒有看到裴鷹黯淡下去的目光,托着下巴邊想邊說,“筝筝應該……不可能吧,她要是和那家夥在一起,她哥就先打斷腿了。”
賀盞喃喃地說完,回頭看見裴鷹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電話接通後,他聽見裴鷹沒有任何停頓地說:“去問和筝拂的會議能不能提到後天,我要旁聽。”
賀盞:“……”
“盧卡還好嗎?”厲寧筝從織繡機上抽身,剛坐在椅子上就看到隋岚慢慢走過來。
“一時半會兒估計回不來了。”隋岚說,“他弟嗑藥他背鍋,家長裏短的事情,不管在哪個國家都不是那麽容易理得清的。”
“可惜了。”她嘆氣,随即咬牙切齒,“他答應給我畫的裴鷹都沒有畫完,還平白無故順走了我一張裴鷹的照片。”
“說到這個,裴鷹昨晚回來了,回了南城。”
她微愣:“可能是因為他父親?裴世誠好像是減刑了吧,應該是快出獄才回來的。”
“上半年尋春的相關資訊已經整合好發你郵箱了。”他遞給她一帶小點心,推了一下眼鏡,“恕我直言,現在你讓我去做他們的行業分析我閉着眼都能搞定了。”
六年,這兩個人就好像斷了聯系。
但厲寧筝從來沒有斷了對裴鷹和尋春發展的關注。
“聽說筝拂這次的代言請到的是尋春的員工?”
“嗯,是尋春一個生物工程項目的負責人。”
自從秦柚為筝拂代言後,厲寧筝開啓了一項新的代言計劃。
自此,每個季度筝拂都會邀請一位形象大使。
不再是傳統的藝人明星,而是遍布各行各業的精英女性。她們沒有在性別的标杆下屈服,依舊站在了行業和領域的浪尖。
他們還與南城一家優秀的媒體合作,與形象大使的采訪稿在網絡社區和筝拂app專欄裏發布。
六年近三十位優秀女性,用她們的故事影響着每一個選擇筝拂的消費者。
她們告訴年輕的姑娘,你的人生可以這樣;
她們告訴焦慮的姑娘,我也曾和你一樣感到迷茫;
她們中還有兩鬓發白卻依舊熱忱的形象大使,她們告訴每一個姑娘,只要你願意,只要有勇氣,在任何年齡段都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這個長期宣傳項目的标題逐漸成為筝拂的新宣傳語。
——與筝拂一起,征服世界。
“說起來,裴鷹要旁聽這次代言合作的前期溝通會議。”隋岚看了一眼剛收到的消息,“不知道要忙什麽,還希望會議能提前一些。”
“問問市場部來不來得及,他們同意就按他的要求來吧。”
隋岚無語。
與筝拂達成合作,對行業發展和企業宣傳的效果很大。現在甚至有不少企業發來邀請,希望筝拂能給自家公司發一個形象大使。
明明他們才是正經甲方好嗎?
什麽時候輪到對方提要求了?
“你就寵他吧。”
筝拂市場部有些惴惴不安。
合作方要求提前會議雖然對他們的工作沒有任何影響,但是兩邊老板都提出要旁聽會議的要求,讓他們着實有些震撼。
市場部如今幾位高管心裏極慌。
他們幾位還在摸爬滾打的時候,是見過裴鷹的。那時候的少年還是以暑期實習生的身份被各部門使喚着。
誰能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少年都成長為出色的青年,竟已經是智能醫療領域最被看好的獨角獸公司的總裁了呢 !
“但願他是個不記仇的……我當時每天喊他訂外賣來着。”
“怎麽?你怕他在厲總面前告狀嗎?”
“放心厲總今天只能遠程,他再怎麽記仇,也不可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給對方老板講對方員工的壞話吧。”
“我相信厲總,厲總很護短的。”
隋岚站在會議室門口,默默聽着。遠處,尋春前來參加會議的人跟在接待人的身後。
鏡片微微反光,他瞥了一眼那個走在最後的年輕人。
你們厲總确實護短。
但只要裴鷹在天平兩端,他才是你們厲總唯一的那個“短”。
事實上的會議沒有他們想象中腥風血雨。
厲總和裴總都沒有他們想得那麽銳利,相反甚至比平時更溫和。
厲寧筝應該是旅途勞累所致。她穿得很居家,在卧室的桌前開着攝像頭,不怎麽講話,開口就是簡單又恰切的建議。
裴鷹就更安靜了。
全場都是尋春的負責人在溝通,他一個人窩在會議室後排的椅子上盯着屏幕出神。
隋岚知道他是在看鏡頭裏的厲寧筝。
而厲寧筝那邊只能看到固定視角的會議室電子屏和站在臺前發言的人,看不到裴鷹。
幾分鐘前她的消息還彈了出來。
厲寧筝:岚哥,他是不是沒來?
厲寧筝連入視頻的時間稍晚,并沒有看到裴鷹的身影,更不要說他現在一言不發。
他昧着良心回道:對。
于是厲寧筝便沒有再看手機,也沒有回複,只是低垂着眼眸認真聽着。
直到會議結束,她才打起精神,準備總結兩句就下線。
她的聲音清冷中帶着慵懶,熟悉又久遠。
裴鷹深深地看着,心裏漸生眷戀,仿佛她輕聲說“你可真是個壞孩子”還只是昨天。
“那就先到這裏吧,後續如果有……”
她正說着,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你吹風機放哪兒了?給我用一下。”
畫面裏,一個披着浴袍的男人推門走進厲寧筝的卧室,隐隐露着精壯的胸膛,聲音沙啞。
他身型很高,鏡頭裏根本看不見臉。
走近,從床上拿了一件針織衫,披在厲寧筝身上:“空調開這麽低,小心又感冒。”
“我開會呢!算了,我給你拿。”
厲寧筝匆匆退了視頻會議系統,立刻黑屏。
會議室裏的人一陣驚呼。
衆人紛紛在猜測這位“金屋藏嬌”的是不是“老板娘”。
尋春的團隊都偏愛技術,對這些八卦沒什麽太大的興趣,他們收拾完準備離開,卻看見裴總黑到過分的臉。
“你們先回酒店吧,我等下還有別的事。”他說。
隋岚剛合上平板電腦,擡眼就對上裴鷹犀利的目光。
他心裏玩味地笑了一下。
放棄執念之後,在vip席位看戲的感覺還不賴嘛。
“哥,你要不還是換剛才那件吧。”
厲寧筝靠在玄關的牆上,看着厲寧策站在門口等身鏡前檢查自己的儀容,嘴角抽搐。
“鬼曉得你這是去哄人還是去談收購呢。到時候把小嫂子吓跑了怎麽辦?”
厲寧策手裏的動作頓了頓:“你在教你哥做事?”
“是問我選哪款男士香水她比較喜歡?是誰把我珍藏的男裝衣櫃洗劫一空?是誰吹完頭發問我要不要去做個發型?”
二十多年了,她終于發現了自家哥哥的弱點。
無所不能的他只在那位小姐姐面前手足無措。
“我現在知道了,問你就是給我自己找罪受。”厲寧策穿上鞋,推門往外走。
窗外烏雲密布,新一輪雷暴和陣雨就要來了。
厲寧筝抽了一把傘,戳了戳他:“拿去。今晚別回來了,目标是留宿,死皮賴臉也要讓她放你進家門。”
明明是下午,天氣卻異常陰沉。
厲寧策接過她的傘,快步消失在視野中。
她關上門,窩在沙發裏,掃了一眼手機,看見小嫂子給她發的一條語音。
“阿筝,幫我看看穿這件睡裙能讓他今晚留下來嗎?說起來他喜歡吃什麽,我不知道點什麽外賣好。”
厲寧筝:“……”
這對試圖勾引彼此的表面夫妻就尼瑪離譜。
愛咋咋地吧。
她扔了手機,抱着抱枕在沙發上小憩。
睡意正沉的時候,門鈴響了。
厲寧筝慢吞吞地爬起來,揉着眼睛往玄關處走去,還沒等她站定開門,門鎖“咯噔”一聲,已經開了。
不應該啊?小嫂子都挑睡衣了,她哥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
“又怎麽了?你是說錯話被罵回……”
話沒說完,就被悉數堵了回去。
門外,男人裹挾着風雨筆直地站着。雨水浸濕了他的頭發,發梢的水滴沿着修長的脖子順勢流下。
驚雷在他身後劈開,照亮了他泛紅的眼睛。
她張了張嘴,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給家裏指紋鎖上添了裴鷹的指紋還沒有删掉。
六年沒見,他的眉眼不是她熟悉的樣子。
盡管經常會找找他有關的照片,卻都不是像現在這樣就在眼前的生動存在。
更加鋒利,更加有棱角。
似孤狼,也似雄鷹,眼睛放着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恍惚間,門已經關上。
裴鷹徑直走向她,緊緊貼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我食言了。”他啞聲說,“我果然還是做不到,乖乖裝作不知道,一個人默默吃醋。”
厲寧筝恍然大悟。
隋岚騙她!
他明明就在會議室,而且很又可能看到了厲寧策肆無忌憚進她屋子找吹風機的畫面!
還沒來得及開口,雙唇便被裴鷹的拇指輕輕按住。
下一秒,攻勢淩厲地迎上!
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仰頭回應着他的急躁。
突然腰上一緊,她被他抱起,走向最近的餐廳,将她放在桌上,低頭繼續親吻。
溫熱的手掌托着她腦袋,指尖在耳後摩挲。
每一次呼吸間,她都能清晰聽到他胸腔裏發出的小聲哀嘆,和隐藏極深的渴望。
漫長的洶湧過後,他漸漸停下。唇齒沿着她的臉頰游走至她的側頸,緊緊貼着她耳畔。
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耳垂,低聲問。
“你有沒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