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颠倒

第4章 豪宅

蘇容遇上黎商的時候，剛滿二十一歲，那天他本來是給裴隐幫忙的，Rita新做了一檔選秀節目，是趕着暑期檔上映，所以開拍很急，化妝人手不夠，剛好蘇容跟着餘超去劇組待了兩周，嫌累，回來玩了一個月，裴隐嫌他懶，打電話叫他來幫忙。

後臺兵荒馬亂。Rita的選秀做得好，就是因為劇本寫得不嚴格，只有個大致方向，即興發揮的多，常常有驚喜。別的節目，一檔節目裏幾十個選手，一般開拍前就定好捧哪幾個了，其餘人不上心，也不多作筆墨，免得翻車。Rita卻每次都留出十多個，等播出再看情況。又是第一期亮相，十幾個人都要裴隐親自化，裴隐忙得罵粗口，他也有徒弟了，功底是紮實的，但是功底紮實後，真正拉開差距的，其實是化妝師的審美，好的化妝師不僅可以調節面部的結構和走向，還能根據個人特色，把優點放大，像把璞玉雕琢出不同的樣子，而不是流水線作業。

所以蘇容其實也幫了大忙，但如果時間能倒回那一天，裴隐是死都不會再叫他下來的。

蘇容化過兩個練習生，正感慨公司的新人質量下降，小助理帶着個人進來，後面跟着一隊攝影隊，吓得化妝間的人紛紛閃避，以為是Rita玩這麽大，讓攝影師來拍素顏。

蘇容正用消毒噴霧噴化妝刷——裴隐這人潔癖嚴重，自己不髒，也看不得別人髒，忙得腳不沾地了，還要注重這種細節。所以那人往面前一坐時，他就擡起頭來瞥了一眼。

化妝間的鏡子，是專業的，鏡子邊上一圈燈，特別亮，Vincent在樓上的鏡子比這還要亮，再小的瑕疵都看得見，他有句名言，在這裏都能好看的妝，才能到了任何地方都好看。

蘇容就在這樣的燈光裏和黎商打了個照面。

那是二十一歲的黎商。

不算年輕了，公司很多練習生十二三歲進來，十七八歲出道，男團MAX大紅之後，全世界都知道養成系有得賺，人是有感情的生物，看着長大的少年，就算發展不如預料，也自帶濾鏡。

但黎商長了張不需要任何濾鏡的臉。

蘇容沒說話，看了眼鏡頭，抽了張新的粉底板來，開始給黎商調粉底顏色，他就這點好，不管怎麽皮，該專業的時候還是專業的。多少人做夢都想當化妝師，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只有化妝師能上手。其實化妝師都見多了，心中都古井無波，蘇容更是天生化妝師，心跳如擂鼓，手仍然穩得吓人。

其實他那時候就該發現的，黎商比一般的練習生要平靜很多。練過幾年的練習生也好，剛找到的素人也好，在剛開始被化妝師隆重對待的時候，都有點惶恐的，多數會忍不住搭話。要等到在這圈子裏待過兩年，知道自己已經是明星後，才會安下心來，每次化妝時都可以當化妝師不存在，該幹什麽幹什麽，甚至還能抓着機會補覺。

但黎商一句話也不說，只在蘇容給他修眉毛的時候皺了皺眉頭。後來蘇容才知道，那是因為他聞到了自己指尖上的煙味。

化了一半，Rita進來了，她本來是來催人去拍照片的，看到黎商，怔了一下，過來看了一下他的衣服，發現沒有號牌，問：“你是哪位選手？”

黎商也怔了怔：“這裏不是拍雜志的化妝間嗎？”

在那之後，無數的訪談和綜藝都轉述過這個故事，二十一歲的，剛回國幫媽媽的朋友拍雜志封面的黎商，被明日之秀的助理當作選手，拉到了這節目的化妝間，妝都快化完了，被節目的女導演發現，鬧了個大烏龍。大家一笑之餘，這導演發現黎商先天條件極好，邀請他參加這節目，黎商因為家裏管得嚴再三拒絕，導演沒辦法，只能親自飛到美國，跟他媽媽做保證，退而求其次，請他作為飛行嘉賓，參加節目錄制，就這樣，也只呆了三期。

第一期節目播出，到這裏，很多人已經開始好奇他媽媽是誰，然後畫面出現機場，動畫版的越洋航班飛行路線，美國公路上開車畫面，偌大的好萊塢山立牌，比弗利山莊，航拍一個占據了整個山頭的別墅，漂亮草坪，游泳池，管家是白人女性，用英文茫然地對答兩句，後面響起熟悉的中文，一個中年的美婦人穿着黑金配色睡袍從樓梯上下來。豔麗如寶石的一張臉，笑着道：“你就是電話裏的Rita吧？雲森跟我說過你。”

雲森，是靳雲森，五十出頭，如今娛樂圈碩果僅存的天王。

一般這時候，屏幕上會出現一部三十年前的電影，靳雲森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那時候香港電影全盛時期，她是出了名的美人，現在懷舊向的電影CUT裏，永遠有她一席之地，她演唐朝美人楊貴妃，雲鬓高聳，帶着混血感的一張臉，豔光四射，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牡丹花期不長，她也一樣，拍了幾部電影，就隐居到國外，留下無數傳說。其中一個，是她嫁給了橡膠大王的兒子，後來又離婚，分得一半家産。

這傳說随着黎商紅得鋪天蓋地，被渲染得愈演愈烈，甚至把許多美籍隐形富豪都翻出來，誓要找到黎商的父親。

其實華麗幕布下不是什麽新戲法——就像那個豪華別墅其實外強中幹，Rita和Vincent喝酒時也無意中提到，說黎蕊其實也就是個舊日的空架子，別墅裝修都是十年前的風格了，許多年沒換過，裏面很多地方都舊了，草坪也疏于打理，可能是因為美國人工貴，請不起住家的園丁了。她本來還想拍一下參觀別墅，看實在拿不出手，只能拍了泳池和客廳就回來了。黎蕊當年走虧了，留下來多拍幾年電影，正趕上香港電影全盛時代，多少錢賺不得。

她是華天的老人，自然知道黎蕊嫁得并不好——甚至可能根本沒嫁進去，否則何必這麽多年音訊不通呢。許多那時候的明星也都移民美國，她也不跟他們往來。

Vincent這麽刻薄的人，竟然沒跟着嘲諷，只是喝了口酒，淡淡道：“其實那時候，《梁祝》的女主，定的是她，她走了才讓郁藍演的。”

《梁祝》這電影紅遍兩岸三地，一度輻射整個亞洲，剛出道的郁藍因為一部電影封神，從此三王一後裏，她就是那個後。

Rita聽了這話，怔了怔，沒說話。她在這圈子裏久了，知道這種與爆紅的機會擦肩而過的經歷有多折磨人——都不用別人議論，光是自己午夜夢回想的那句“如果”就夠折磨自己許多年了，太過誅心。所以一般有點常識的都不議論這個，媒體也不寫，算是一點慈悲了。

于是她沉默了一會兒，喝了兩杯酒，轉而感慨道：“她要是不嫁，半山豪宅也有一套了。可見男人這東西實在是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