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這人,最是睚眦必報
長樂坊街,樓檐之頂,一黑色身影迎風簌簌而立,見街下此番模樣,身随風動,下一秒,便于朱雀街口轉角落地,颔首立于轎側,低聲道,“小姐,時機到了。”
“那便去吧!”莺脆中略帶幾分慵懶的聲音響起,随即一玉藕凝脂般得手從轎內伸出,那轎側的女子,頓是伸出雙手,托住葉蓁蓁的手腕,将其從轎內扶了出來。
“式微,我這模樣,可是妥當?”葉蓁蓁微眯着眼眸,往朱雀街眺望幾許,只耳聞到喧嚣吵鬧之聲,卻未見杜江沅身形,她側頭,看了一眼肅着個臉,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式微,問道。
“甚為柔弱。”式微聞言,看了葉蓁蓁一眼,葉蓁蓁今日穿着一身素白細紋羅紗,妝容素雅,眼簾泛紅,以其豔麗的容貌,能做到這般柔弱姿态,實屬難得。
“甚好,走吧!”葉蓁蓁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由着式微攙扶往長樂坊的方向而去。
“杜江沅,你撒手。”待到長樂坊門口中時,葉蓁蓁朝式微使了個眼色,式微頓是撒手,往人群隐去,葉蓁蓁露出一臉惶然之态,撥開人群,帶着驚怆的聲音同時響起。
原本還在奮力往蔡文晨臉上招呼的杜江沅,身形一滞,然後猛的甩開拉扯自己的護院,臉上恰時的露出幾許關心之态,走到葉蓁蓁面前,伸手便要去拉葉蓁蓁,一副要将其帶離的模樣。
“表,表姐,你怎麽來了!這,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這便送你回去。”
“若我不來,你是打算把蔡郎打死,讓我守一輩子活寡,你就稱心如意了嗎?”葉蓁蓁一把刷開了杜江沅伸過來的手,眸中盈淚的望了杜江沅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奔向了蔡文晨所在位置。
葉蓁蓁奔到蔡文晨身前,伸出手,正待要扶蔡文晨,只看到蔡文晨鼻青臉腫,甚為凄慘模樣,手下一頓,臉上露出些許不敢置信的表情。“蔡郎,你怎麽被打成這個模樣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蔡文晨還未開口,終于從府兵的圍毆之中脫出身去的莫謙,滿是警惕的望着葉蓁蓁,踉跄着上前,極其粗魯的一把将葉蓁蓁拉開,然後擋在蔡文晨跟前,将蔡文晨護住,這才嗆了回去。
“哼!葉蓁蓁,若非你指使,杜江沅這小子豈會來此鬧事,如今你又擺出這番假惺惺模樣,只可惜太晚了,我早已将你真面目告知蔡兄。”
自小時,他每次欺負杜江沅後,杜江沅便會哭着去找葉蓁蓁,而他不管用什麽方法,都會被葉蓁蓁逮住,然後狠狠的揍上一頓。
這種兇悍潑辣的女子,就是裝的再柔弱,也掩蓋不了她的本性。
葉蓁蓁被莫謙甩了個踉跄,幸好被一旁的杜江沅護住,這才不至于跌在地上,“莫謙,敢推我姐,你找死啊!”
杜江沅叫嚣着,松開葉蓁蓁,作勢就要朝莫謙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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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被葉蓁蓁反手一拉,直接拉到了她的身後,杜江沅還待有所動作,卻見葉蓁蓁一個視線瞟了過來,杜江沅頓是老老實實的呆在葉蓁蓁身後不動了。
“蔡郎此話,可是當真?”葉蓁蓁上前一步,莫謙頓是護着蔡文晨後退了一步,只葉蓁蓁對此完全視若無物,只一臉真切的望着蔡文晨,希望從他那裏得到答案。
自定親以來,此其實是蔡文晨第一次見葉蓁蓁,看着其比盛譽為洛京第一美人的三公主,還要顯完美幾分的容顏,蔡文晨腦中不自覺的浮現一段話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不過如是。
如此絕色佳人!又怎會是莫謙常挂嘴邊的粗鄙兇悍,形如虎狼之姿之人。
葉蓁蓁低語輕哝,蔡文晨下意識裏點了點頭,卻又立刻心生悔意,“蓁蓁,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我可以解釋!”
他是輕信莫謙之言,嫌棄将娶一粗鄙女子,這才取樂澆愁,如今既見葉蓁蓁真容,自當是另說,只還不等他開口解釋,便見葉蓁蓁快走幾步,直接走到了莫謙跟前。
“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和蔡公子厮混一處的,竟然是你。”葉蓁蓁望着莫謙如臨大敵的模樣,臉上的柔弱之态頓失,眼望着莫謙的視線裏,竟透出幾分淩厲來。
“這筆帳,我們之後再算。現在,你是自己讓開,還是讓我請你讓開。”
“葉蓁蓁,此事若是鬧大了,對你無一分益處,我勸你還是收手吧!”莫謙咬了咬牙,目光微閃,卻還是立在蔡文晨跟前,向葉蓁蓁回道。
“莫謙,蓁蓁不會……”美色最是惑人,葉蓁蓁一臉無害之态,自然便讓蔡文晨失去了警惕,他見莫謙這般小題大做,正待要勸上幾句,卻聽到葉蓁蓁完全無視于自己的開口。
“士別多日,你還是和以前不讨喜。”葉蓁蓁喃喃嘆息了一句,随即往身旁的式微掃了一眼。
式微頓是會意,身形一動,直接一掌劈在莫謙肩頸部位,莫謙瞬間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瞪向葉蓁蓁,卻又身不由己的兩眼一翻,身形軟軟暈了過去。
“莫謙!你……”這驟然的變故,讓蔡文晨驚了一下,一臉不敢置信的望向葉蓁蓁,“蓁蓁,你這是何意?”
“雖不是我本意,但既然被莫謙戳穿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蔡公子,你我已定親一月有餘,我也遣人給蔡公子送了三封信件,不知蔡公子可有收到?”
“收,收到了!”蔡文晨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定親之後,他确實是收到了葉蓁蓁遞過來的三封信,只是信中勸誡之語,因有莫謙之言,他對葉蓁蓁心生嫌隙,自然也就未放在心上,今日有杜江沅在前,葉蓁蓁再後,他若還猜不出葉蓁蓁用意,只怕是個傻的了。
“我爹瞞着我和你鎮南侯府定了親事,我本欲拒絕,可長公主說你蔡文晨溫文爾雅,行事頗為周全,是個可托之人,我這才歇了退親的心思。”
說到這裏,葉蓁蓁嘆了口氣,神情間似有哀怨一般,望得蔡文晨渾身一激靈。
“哪知你定親不過一日,便收了丫鬟作通房,日日厮混;半月便在沉淪在長樂坊中,夜不歸宿。
我一勸,二勸,再勸,蔡公子皆視若無物,想來是美人在懷,食髓知味,早已将我這未過門之人抛卻腦後了吧!”
“還未成親便已是撚酸吃醋,為堵夫郎,竟然出入這種勾欄之地。你,你個未出閣女子竟如此不知羞恥,實在是……辱沒門風,有傷風化。”
蔡文晨還未回話,卻聽到人群中,一略帶幾分醉醺之意的言語響起,頓時,人群中竊竊私語。化為墨靜。
女子善妒乃大忌,這要是傳出來,定會對表姐名聲有損,杜江沅只一眼便瞟見了人群那不開眼之人,蹭的一下便沖了過去,将那喊話的人提了出來,扔在了地上,不管不顧,擡腳便踹了兩下,這才,惡狠狠的開口,“讀書讀傻了,不想活了是吧!我表姐乃是陛下親封的縣主,你算哪根蔥!”
而且他杜府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哪容得個不相幹的人诋毀半句。
“唉,你說你這是何必呢!”葉蓁蓁并沒有阻止杜江沅,她略帶憐憫的看着倒在地上一副書生打扮的中年人,然後将視線落在了略顯幾分不安的蔡文晨身上,盈然一笑。
“不過,書生這話也沒有說錯!我葉蓁蓁的相公,便是碰其他女子一下,我都想把那塊肉給割下來,那女子我更是恨不得讓她一點朱唇萬人嘗。蔡公子,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蔡文晨頓覺得身下某個地方一涼,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原本站在旁側的妓子,也是惶惶然的往人群裏縮了縮,生怕被葉蓁蓁給惦記上了。
蔡文晨沉吟片許,然立起身來,肅了肅衣冠,朝葉蓁蓁執了一禮,“蓁蓁,之前是我不對,是我辜負你的一片深情,如今得見卿容,我心中再無他戀,定克己自身,不再有半分逾越之舉,不知此答案,可否讓蓁蓁滿意。”
葉蓁蓁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蔡文晨,然後‘噗呲’一聲,掩唇笑出聲來,水眸流轉中,卻是別樣風情。
“不瞞蔡公子,我這人什麽都好,平生唯一點,便是生了個睚眦必報的性子,你之前讓我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想一句話了事,蔡公子,你覺得,這可行嗎?”
“那如何,葉小姐才能消氣?”蔡文晨本想露出幾分歉意,可表情一動,卻是牽扯到了臉上的傷痛,歉疚卻是無一分誠意。
不過,葉蓁蓁要的本就不是致歉,又怎會在意蔡文晨的表情是否得體,她眼望着着蔡文晨,手臂微揚,在蔡文晨詫異的目光中,輕撫上了蔡文晨略顯狼狽的頰面。
“蓁蓁,你可是……”原諒我了!指尖輕柔的撫動,猶水珠泛起的漣漪,在蔡文晨心中一圈圈蕩漾,他目色含暖,滿腹情深之态,伸手想要去握住葉蓁蓁的手。
只是……
“啪!”其言為斷,其手未至佳人臂,頰間本輕撫的手,再其全然沒有防備間,重重的甩在了其臉頰之上,力道之大,痛得其眼冒金星,不知身處于何處。
腹中怒火濤濤,正待要問責葉蓁蓁幾句,卻見對面佳人驟然後退幾步。
“江沅下手沒有分寸,式微你來,務必讓蔡公子在床上躺個三個月,可明白了?”
“諾!”式微聽得葉蓁蓁吩咐,想也不想,便直接應下。
蔡文晨心感不妙,只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見一道疾風自眼前劈過,五感傳來一劇痛感,随即便直愣愣往地上倒去,可饒是如此,式微依舊未曾停手。
“葉,葉小姐,媽媽可以為蔡公子作證,蔡公子雖取樂于長樂坊中,和樓中姑娘并未有抱夜合歡之舉,葉小姐,您看……!”老鸨看着式微單方面毆打蔡文晨,臉皮子不受控制的抖動着,她堆着笑,哆嗦着走到葉蓁蓁跟前,替蔡文晨說情。
葉蓁蓁擡眼瞟了老鸨一眼,并未有所動,直至式微停手,折返其身側,葉蓁蓁這才開口道,“老鸨,這莫少和蔡公子想來也是你長樂坊的貴客,那便有勞老鸨,将二位公子送回府上。”
“多謝小姐高擡貴手!”老鸨這會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她眼角餘光窺了葉蓁蓁幾次,見其當真不再有所動作,這才終是緩了口氣,招呼身邊的護院,開始動作。
葉蓁蓁這會卻是挪開眼去,将視線落在了被杜江沅的踩踏于地上的書生身上,“至于你,我看你也是個讀書人,怎麽偏就生的這麽蠢呢!既然這麽蠢,那就不必當這讀書人了。”
“表姐,你放心,我明兒一早便讓人除了他的功名,把他趕出汴京。”葉蓁蓁話音剛落,杜江沅拍着胸脯,一臉狗腿子模樣的保證。
“你,你……欺人太甚!”那個書生之前酒醉借了個膽兒,如今這會,本已是後悔不已,忐忑之間,卻被葉蓁蓁一句話斷前程,想想自己十年寒窗,到頭來,竟兩手空空,手指顫抖的指着葉蓁蓁,最後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了。
“呸,個窩囊廢,丢人現眼。”杜江沅看到書生這般脆弱,唾了一口,直接彎腰,一把抓起,丢給了身後的府兵。
“看好了,查清楚他的籍貫,名諱,功名是何,然後去官家打聲招呼,就說是杜将軍的意思。”
“諾!少爺。”身後的府兵,自然是心領神會,應承了下來。
杜江沅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環視一番周遭各色形态的行人,杜江沅湊到葉蓁蓁面前,提高了聲音,向其請求道,“表姐,此地污穢不堪,實在有礙觀瞻,既然此事已了,不如我這便送你歸府,可好。”
“這話,倒是甚和我意,走吧!”出了心中的惡氣,葉蓁蓁此會可是心情舒暢的很,擡頭搭上杜江沅狗腿子般送上來的手臂,施施然而去。
經此鬧劇,葉蓁蓁所行之處,人群中自動讓出一條道來,竊竊私語中,望着葉蓁蓁的視線,皆如觀望虎狼之輩一般,不敢套近半分。
待其一行走遠,這種壓迫感,這才悄然而逝,已經将蔡文晨擡上竹床的老鸨,這會也是松了一口,這才敢吩咐手上的護院,将莫謙和蔡文晨兩位公子送回各自的府邸。
至于事後之事,便不是她一個勾欄老鸨能夠左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