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坦言
回程的路上,車內寂靜無聲,整個車廂內只聽見空調呼呼的風聲,和來時截然不同的氛圍,連安安都察覺到兩個大人的尴尬,睜着眼睛在兩人身上好奇地看來看去。
任宙遠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列昂尼德,兩頰由于緊咬牙關繃得緊緊的,即便只露出一個側臉,他都能看出對方心情不怎麽好。
他暗自嘆了口氣,知道這回确實是自己理虧,也不怨列昂尼德會生氣。
顧傑在說完那句話後,見幾人一時陷入了沉默,氣氛實在算不上好,但是他沒忘記自己這次前來的目的,在這裏遇見任宙遠實屬意外之喜,他們考古隊的人尋了任宙遠好長一段時間,可以說自“安逸”這個筆名打響後,一行人讀了他最初發表的文章,便有了找回任宙遠的念頭。
顧傑這次也是受了維奇的邀約而來,他是後來羅恩邀請的其中一位學者,在業內雖然沒有“安逸”這個筆名名氣來得大,也有很高的威望,本來只是過來湊個熱鬧,卻沒想到竟讓他看見了任宙遠。
就如他說的那樣,在任宙遠退出考古隊後,隊裏的其他人才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這些學者雖然和尋常人一樣說起別人的八卦一套一套的,但是內心還是覺得自己是做學術的,在出了那件事後才深感做錯了,但是想再彌補的時候已不知道從哪裏找回任宙遠。
“之前網絡上有一個叫‘司空’的人,他污蔑你竊取了我們當時的成果,這件事我們也有關注,”顧傑硬着頭皮開口道:“那個人……興許是當時我們隊裏的其中一人,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李志豪這個人。”
任宙遠一聽,也無暇回答列昂尼德的問話,看向顧傑示意他繼續說。
“‘司空’出來後,我逐一打電話去問過當時隊裏的人,就只有這個李志豪含糊其辭,沒有承認也沒有一口否認,我就懷疑是他搞出來的事情。”
任宙遠當然記得這個人,當時他回到那個房間的時候,說得最大聲的就是這個人。他還記得在他提出退出時,這個人眼裏的鄙夷,也是因為他當時的那個眼神,才會讓他将這件事記下那麽多年。
顧傑說:“後來我留意到有一家公司代表‘安逸’發出了聲明,就猜想不知道是不是你找上了這家傳媒公司,我查了一下地址,正好在這個城市,也抱了一點能找回你的期望。”說這話時顧傑語氣中有點慨嘆,他又道:“我聯系了陸教授,楊博士,何博士和文主任,聯名寫了一封信寄去了這家公司,大概他們也私下找李志豪談過這件事,很快我就看見‘司空’将那篇文章從網上撤下來了。”
時到今日任宙遠才從顧傑口中聽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說不清自己此時是什麽心情,原本以為一直記恨的人卻發現他們在背後默默幫了你一把,說不感慨是假的,但是若是就這樣就能忘記過去他們對自己、對安安造成的傷害,他也不是聖人,也無法輕易做到。
在顧傑的要求下,最後任宙遠還是和他互留了聯系方式,等他一走,任宙遠才猛地覺得背脊一涼。他緩緩轉過身,果然看見列昂尼德一臉嚴肅地看着他。
任宙遠不知道該從何解釋,于是啥也沒說,列昂尼德卻一直等着他給自己說明白,兩人就這樣一個比一個沉默,一直到驅車回到家裏,竟都沒有說上一句話。
列昂尼德進門後看了任宙遠一眼,那眼神看得任宙遠頭皮發麻,任宙遠剛想說些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就見列昂尼德轉身往書房走,“嘭”地一聲不大卻也不小的關門聲将兩人隔絕在門外。
任宙遠莫名覺得有點好笑,這人居然使起性子來了?他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先将安安帶回房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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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一邊擦臉一邊用眼神詢問任宙遠外面的大塊頭到底怎麽了,任宙遠權當看不見,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額頭,讓他乖乖去睡覺。
但是安安好奇了一路,現在根本毫無睡意,睜着大眼睛盯着任宙遠看。任宙遠覺得今天這一大一小就是來搞事情的,自己也換了一身衣服躺在安安隔壁,一邊拍着他的背哄他睡一邊問他想知道什麽。
安安人小鬼大地指了指外面,又做了個拉長臉的鬼臉,然後攤了攤手。
任宙遠看笑了,想了想,小聲地回道:“爸爸惹叔叔生氣了,叔叔正等着爸爸去和他道歉。”
安安龇牙做了個驚訝的表情,學着任宙遠壓低聲音說:“爸爸做了什麽呀?”
“嗯……”任宙遠道:“爸爸有個秘密沒有告訴叔叔,大概叔叔覺得爸爸騙了他。”
安安半懂不懂的,但是也配合着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拿他那雙小手捧着任宙遠的臉,表情認真道:“爸爸說過騙人是不好的,所以爸爸你要向叔叔道歉。”
任宙遠站在書房門前,想着剛剛安安說的那句話,嘆了口氣,敲了敲門,開門進去的同時彎腰道:“對不起!”
列昂尼德一時間被他的動作唬住了,本來還繃着的一張臉頓時緩和不少,見任宙遠一直杵在門邊低着頭,他連架子都端不起來,輕哼了一聲讓他進來坐下。
任宙遠小心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不似回來時那麽生氣,暗自舒了口氣。但他這邊一放松,就被列昂尼德看出來了,兩人視線一對上,任宙遠便尴尬地撓了撓頭,難得地賣着笑臉應對。
任宙遠深谙坦白從寬的道理,組織了一下語言就自動自覺地把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将他“安逸”的身份和約稿的事情一一道出,只将當年考古隊的事情隐去不說。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任宙遠揉了揉鼻子,“但是我也是在聽你說完之後不久才知道這事兒的,之前範文鋒,喔就是我那個朋友,他有簡單地跟我說了一下約稿的事情,可那時候我也不知道約稿方是誰,所以……”
任宙遠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列昂尼德顯然也想到這一層,如果最開始時就讓任宙遠知道約稿的是維奇,估計以這家夥的性格說不定逃得更快,他們也就別想能約到這位“安逸”為他們寫稿了。
列昂尼德想到了今天在答謝會上看見的那人,還有那個在任宙遠話裏多次出現的“好朋友”,有點不爽地問:“有多少人知道你這個身份?”
任宙遠聽他嚴肅的語氣笑了出來,他擺了擺手,“這個筆名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在這個行業內只要你專于某一個領域有點新發現,提出一個比較新穎的觀點,其他人在做研究的時候引用多了你的名字,或許就突然出名了。”他想了想,“以前只有範文鋒知道我就是‘安逸’本人,但是今天聽顧傑說,估計以前一起工作過的人也知道了,還有我挂靠在範文鋒的那家公司,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列昂尼德和任宙遠關注的點不一樣,任宙遠以為列昂尼德生氣是因為他瞞着他不說,以至于他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
可實際上列昂尼德就是小肚雞腸地吃醋了。
在他心裏他和任宙遠還有安安才是一家人,他接受不了作為家人的他反而知道得最少,而那個總是出現在對話裏的範文鋒卻總是能掌握任宙遠的第一手資料。
列昂尼德看着眼前這個笑嘻嘻的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大概不把話說白,這人一輩子都無法轉變他的想法。
列昂尼德說:“我希望你能有這種意識。”
“嗯?”任宙遠不解。
“我們是一家人。”列昂尼德道:“我不知道你對我抱有什麽想法,但是自你踏入這個家門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是一體的,不論是你,還是安安,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手。”
任宙遠心裏一震,他沒想到列昂尼德說的竟是這個,但他臉上表情不變,安靜地聽着他說。
“所以我希望你能慢慢轉變你的思想,把我當成家人,當成是安安的父親,你的另一半。家人之間要坦誠,這是最基本的事情,不是說你不能擁有你的小秘密,但是我希望你有什麽事第一個想到的是我,有什麽解決不了的東西,能依賴的,也是我。”
任宙遠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明白列昂尼德的話,但是又不太明晰。他低下頭閉上雙眼,靜默半晌,再次睜開的時候眼底深藏的那一點陰郁退散了不少。
“大約四年前,我帶着安安加入了一個考古隊……”
任宙遠将深藏在心底的記憶慢慢喚醒,有些話他以為說出來很艱難,但是一旦開了個頭,卻意外地發現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困難。
在好長一段時間裏,書房內只剩下任宙遠說話的聲音,良久,等他最後一個聲音落下,房間內徹底陷入了安靜。
任宙遠低頭看着桌面的某一點,腦袋近似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些話說出來到底對不對,但在剛剛列昂尼德的慫恿下,他腦子一熱就将壓在心裏的經歷一次倒盡。
他閉上眼睛抿了抿唇,不敢看列昂尼德的雙眼,有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脫光了衣服袒露無遺,但在他腦子糊成一坨覺得孤立無援的時候,背後突然有一股溫度的氣息将他包圍住,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被擁入了列昂尼德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