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一月初五, 太後壽辰,寧熙帝命貴妃操辦宴席,正宴擺在晚上, 白日裏太後與貴妃帶着衆诰命王公女眷于華元宮戲樓聽戲, 等候晚上開宴。
年長些的诰命女眷大多陪在華元宮,未出閣的年輕姑娘便跟着宮中幾位公主在華元宮附近賞玩。
太後不喜永安郡主,永安郡主也不愛聽戲, 她是天之驕女, 到哪都必須衆星拱月,但太後因看不慣她, 總喜歡把她娘家的幾位侄孫女叫到身邊,衆诰命女眷知道太後有意擡高孫家幾位小姐的身份,便順着她的意誇贊孫家幾位小姐。
孫家以孫靖雪為首的幾位小姐自小便被太後悉心培養, 在外人面前知書達理,穩重端莊, 同飛揚跋扈的永安郡主形成鮮明對比,那些稱贊孫家姑娘蕙質蘭心, 娴靜典雅的話聽在永安郡主耳朵裏就像是罵她一樣, 偏偏太後壽辰, 那些人自然是要捧着太後。
她永安郡主是什麽人, 當然不會給人做陪襯上趕着找不痛快, 是以往年永安郡主都只出席有聖上在場的晚宴。
“聽說前幾日永安郡主又帶人去平陽王府鬧事了。”
華元宮偏殿玉堂殿裏, 衆貴女簇擁着寶和公主閑聊,都知道寶和公主與永安郡主不對付, 永安郡主不在,這話題說着說着自然就往永安郡主鬧笑話說了過去。
姜妤帶着人浩浩蕩蕩去平陽王府,用撞城木撞平陽王府大門的事當天就傳得沸沸揚揚, 這事發生在別的世族小姐身上堪稱驚世駭俗,放到永安郡主身上就不是什麽稀奇事了,因為平陽王世子并未追究此事,衆人不知永安郡主去平陽王府鬧的原因,不過兩日衆人的注意力便被其他事情吸引過去了。
這群貴女也是為了讨寶和公主開心,才又重提此事。
寶和公主上回在狩獵場被姜妤威脅了一通,回宮後越想越惱,還氣得兩頓沒吃飯,想到當日姜妤說自己故意散播謠言孤立她,她還擔心她會去找父皇告狀,這會聽衆人七嘴八舌議論姜妤,心裏踏實了不少,姜妤的性子本就不讨喜,何況那事都過去了那麽多年,說出去也沒人會信。
她身邊坐着的宗宛柔捂着嘴笑,“姜妤從小到大肆意妄為慣了,莫說是去平陽王府鬧事,就是拆了平陽王府也不新鮮。”
另一個貴女道:“話雖如此,但不是說永安郡主喜歡平陽王世子嗎,上回在狩獵場上她二人還拿了默契大賽的頭名,瞧着平陽王世子對她也有幾分不一樣,怎的突然又鬧了起來。”
臨窗坐着的孫靖雪聽了這話,抿着唇,胸口發堵,她不懂姜妤那樣一個蠻橫無理,又經常欺辱宗紀的女人,宗紀到底看上她什麽?
“嗐,永安郡主從小到大喜歡的人多了去了,不都是新鮮一陣子便棄之如履了,早前還聽說她養了不少模樣俊秀的面首,供她賞樂,如今也不見那些面首的動靜了,她那般三心二意的性子,對誰能有真心。”
“可惜了平陽王世子,對她百依百順的,狩獵場上,別的姑娘給他香囊他都不接,只接永安郡主的。”
孫靖雪臉色微白,宗宛柔便走到孫靖雪跟前,挽住她的胳膊說:“這你們就想差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姜妤從前是怎麽對世子的,世子高情遠致,怎麽可能會看上她那樣的,不過是被她逼迫的沒法子,只能依着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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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阿妤不學無術,狂妄無禮,但我從未聽她說起過別人的不是,反倒是你們這些自诩飽讀詩書,溫柔端莊的好姑娘,背地裏尖嘴薄舌,口出惡言,原來經書史冊,就是這麽教你們的嗎?”
衆貴女聽到這聲音,臉色俱是一白,紛紛站起來行禮。
華陽公主着一身橘紅牡丹裙,領口衣袖繡着金線牡丹,束腰上綴着一串紅色寶石,長發挽成牡丹髻,戴着紅翡滴珠流蘇步搖,端莊華貴,扶着宮婢的手坐到了首座,面色冷淡的掃過殿中的諸位貴女。
衆人背後說姜妤閑話被疼愛姜妤的華陽公主逮個正着,心裏惴惴,尤其是開口說話的那幾個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貴女們還行着蹲福,華陽公主也不叫起,從宮婢手中接過茶盞,慢悠悠的品着茶,就這麽把她們晾在了那裏。
這姿勢最是熬人,沒多會便有人蹲不住了,肩膀開始顫抖,宗宛柔擡眸朝垂首站在一邊的寶和公主看了眼,寶和公主知道她是想讓自己替她們說話,但她與華陽公主雖然都是公主,身份卻差了一大截,華陽公主是嫡長女,連貴妃在她跟前都要客客氣氣的,對她更是不屑一顧。
“長姐,今日是皇祖母生辰,普天同慶的日子,不如讓她們先起來吧。”
華陽公主擱下茶盞,冷笑:“你也知道今日是皇祖母生辰,如此吉祥的日子,你們一群公主郡主卻圍在這裏說三道四,興風作浪,滢如果剛剛那些話被阿妤聽見了,她用鞭子打了你們,又是誰的過錯?”
寶和公主不服氣,“長姐,我們只是随意聊了幾句,難不成姜妤做得,我們說不得了?”
華陽公主淡淡道:“所以阿妤逼迫平陽王世子的時候,你們親眼所見了?”
寶和公主噎了一聲,“別人都是這麽說的。”
華陽公主道:“誰這麽說的,站出來讓本公主瞧瞧。”
衆人皆不敢言。
華陽公主身邊的婢女站出來指着其中的幾個貴女,包括宗宛柔,“你們幾位留下,其餘人先退下吧。”
都看出來華陽公主這是要為永安郡主出氣,剛剛還沒來得及附和的貴女都覺得逃過一劫,飛速的退了出去。
剩下的幾位貴女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心口發涼。
“你們幾個去正殿那邊,當着太後和諸位诰命夫人的面,把你們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華陽公主輕飄飄的話,讓她們的臉色更加難看,寶和公主勉強撐着笑,“長姐,這是要做什麽?”
“別人都這麽說,你們當然也可以說,放心,有誰不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麽的,就告訴本公主,本公主都替你們記着呢,等會先跟衆夫人說,晚上宴席,再當着聖上的面說一遍,讓王公大臣們都知道永安郡主做的醜事,豈不是更如你們的意。”
“公主,臣女知錯了,臣女再也不敢了。”
有個膽小的貴女吓得哭了起來,華陽公主不為所動,寶和公主臉色難看道:“長姐,幾句玩笑話,就不必鬧到皇祖母面前了吧。”
“既是玩笑話,你怎麽不拿你自己出來說笑,我且問你,編排郡主,對郡主不敬,是何罪名?”
寶和公主臉上燒紅,“長姐,我是公主,姜妤是郡主,往日她對我不敬,怎麽不見你為我說什麽?”
“你是要翻舊賬嗎?你确定要把你和阿妤從前的事情都翻出來論一論孰是孰非嗎?”
寶和公主心虛的錯開她的視線,正巧外面來人通報,說太後請她們過去,應該是有人把這裏發生的事告訴太後了,寶和公主心裏一喜,華陽公主護着姜妤,太後可不會偏寵她。
殿內貴女都松了口氣,華陽公主朝着太後派來的女官道:“你去回皇祖母,這裏有幾個不懂規矩的沖撞了本公主,本公主正在訓斥。”
寶和公主急了,“長姐。”
華陽公主道:“皇祖母壽辰以後,你便在自己宮裏禁足半月,你若不服,便去告于父皇,至于你們幾位。”華陽公主掃過地上跪着的幾人,嘆了口氣,“依着我心裏的想法,是要把你們逐出宮去,以後都不許再入宮,但你們都是世族之女,家中應當都不止你們一個女兒,若是這麽把你們趕出宮,必會遭人非議,莫說在外面,便是在家中你們也擡不起頭了。”
“求公主開恩,臣女必會謹記今日教訓,再不敢妄言郡主。”
華陽公主起身道:“要真的銘記在心才好。”
華陽公主這邊狠狠的給姜妤出了口氣,姜妤并不知道,她現在還在為等會要做的事心神不寧,她捏着手心,給自己打氣,她絕不能讓蘇绮荷出現在寧熙帝面前。
晚宴還沒開,華元宮都是女眷,宗紀肯定不會在那邊,姜妤正想找個人問問宗紀在哪,正好有個內侍跑過來說宗紀在找她,讓她在這裏等着,他去回禀宗紀。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姜妤心裏想着,面上不樂意道:“此處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你讓本郡主在這裏等着?”
小內侍知道這位郡主脾氣暴躁,她腰上那根鞭子随時都能抽出來打人,連忙賠着笑道:“不如郡主去華元宮等着世子。”
姜妤漫聲道:“那邊咿咿呀呀的唱戲吵得本郡主腦殼疼,本郡主要去毓慶宮小憩片刻。”毓慶宮是壽昌長公主未出嫁前的宮殿,寧熙帝後宮妃嫔不多,子嗣也不豐,這麽多年毓慶宮一直空着,姜妤偶爾會留宿在那邊。
姜妤到毓慶宮沒多久,宗紀便推開殿門走了進來,姜妤坐在小榻上,臉上帶着薄怒,陰陽怪氣道:“不知世子找我所為何事?如今你也是有妾室的人了,咱們以後還是盡量不要見面了吧。”
宗紀走到她身邊,輕聲道:“還在生氣?”
他這幾日讓宴義往信陽侯府送東西都被她退回去了。
姜妤冷哼一聲,別過頭不理他,看起來真是氣壞了。
宗紀想到她這是吃醋,唇角微不可查的掀了掀,撩着袍子坐下,歪頭看她。
姜妤被他盯了會,佯裝不耐煩的起身要走,就被他拽着胳膊拉到了懷裏,姜妤在他懷裏掙了兩下,滿身抗拒,故意道:“平陽王世子,請你放開我,去找你的蘇绮荷吧。”
宗紀攬着她的腰,感覺她消瘦了許多,湊到她耳邊嘆息道:“我與蘇绮荷什麽事都沒有,你不要亂想。”
姜妤哼了一聲,“世子做的都是什麽事?還讓我不要亂想。”
宗紀摸着她的頭道:“明日我就讓她離開平陽王府。”
姜妤心裏咯噔一下,明日讓蘇绮荷離開平陽王府,這不就是要把蘇绮荷送宮裏來嗎?
宗紀拉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柔聲道:“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不,她不放心。
姜妤勉力控制情緒,扯出一個笑臉,“真的要把她送走?”
宗紀含着笑挑起她的下巴,“小醋壇子,沒影的事你都幾日不理我,若真的——”
姜妤瞪大眼睛,呶着嘴看他,宗紀笑着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姜妤從他懷裏下來,坐回榻上,盯着他的臉,突然吸了吸鼻子,面露悵然,擡起袖子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像是怕再他跟前丢人,轉過身背對着他擦眼淚。
宗紀見她肩膀微微顫抖,掰過她的肩膀見她眼圈通紅,淚珠子還在向下滾,心裏一緊,伸手替她擦眼淚,“怎麽哭了?”
姜妤拍了下他的手,見他發現自己哭了,便也不在克制,趴在桌上低聲抽泣。
宗紀瞧不見她的臉,只能聽到她的哭聲,問她話她也不理,心口漸生無力,他怕了她的眼淚,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哭了好一會,像個水娃娃一樣,一碰她哭得更厲害,宗紀站在她身側,好聲好氣的問,“你想要什麽,直接說吧。”
姜妤頭也不擡,哽咽着說:“我之前說我喜歡你,你是不是都拿我當笑話看。”
“沒有,你把頭擡起來,讓我瞧瞧你眼睛腫沒腫。”
姜妤繼續道:“我是真的喜歡你,我院裏的丫頭都知道我喜歡你,可你不喜歡我,你還看上了我的婢女,你是不是像她們說的,很讨厭我,我一直都在欺負你,糾纏你,我臭名遠揚,你這輩子都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女人。”
宗紀聽她哭訴,看着她顫抖的肩膀,想到她之前同寶和公主說的那些話,或許她一直都在僞裝自己,蠻橫無理,飛揚跋扈都是她保護自己的手段,而真實的她,只是一個脆弱孤獨的小姑娘。
宗紀心疼的攬住她的腰,閉了閉眼,輕聲道:“別哭了。”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它都被你哭疼了。”
姜妤怔了怔,窗外的風掠過,有一種缥缈的情愫圍繞在他周圍,姜妤抿了抿唇,從她他中抽回手,目光凝在他臉上,手在案桌上摸索着摸到了一個糕點盤,從上面撈了一塊糕點塞到嘴裏。
她的臉上粉紅一片,在他的視線下,有些害羞的偏過頭,又摸了一塊糕點,幹咳一聲,遞給他,“你吃嗎?”
宗紀難得見她不好意思,低低一笑,湊到她跟前說:“你喂我吧。”
姜妤手心冒汗,一整個直接塞到了他嘴裏,糕點又大又幹,宗紀在她含着水汽的眼眸下,艱難的咽了下去。
姜妤捏着手,整顆心髒都提起來了。
宗紀覺得兩人現在算是通了心意了,往後無論姜妤說什麽,他都不會放手。
“怎麽這麽緊張,你頭一回跟我說喜歡我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
姜妤一手搭在胸口,目不轉盯的看着他,宗紀看着她瑩白的小臉,嫣紅的嘴唇,想着快要開宴了,忍住心口悸動,牽過她的手說:“等會開宴,你要注意——”
他話說一半,突然感覺不對勁,眸光一凜,看着姜妤心虛的臉色,瞬間明白過來,眼底劃過一抹失望。
姜妤察覺到他的異常,吓得推開他的手,跳到了一邊。
宗紀想要抓她,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視線也模糊了起來。
姜妤等了一會,見他歪倒在榻上,哆哆嗦嗦的走到了他跟前,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渾身血液沖向大腦。
她居然真的藥倒了宗紀。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而真實的她,只是一個脆弱孤獨的小姑娘。
我今天很長,算加了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