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夏末以來,虹城的惡劣天氣越來越頻繁,路面的積水剛剛散盡,昏暗的天空馬上又撕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暴雨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轟的一聲巨響,閃電如同咆哮着的紫龍,爆裂間将整個天幕耀亮。狂風猶如猛獸一般,推拒着人前進,它咆哮着、怒吼着,代替自然向人類發出某種警告。
盡管這樣,兩年一度的華數杯決賽依舊照常舉行。
周苒穿着五中的校服,背着一個乖巧的雙肩包,站在臨時搭建的棚子裏接受記者的采訪。
風非常大,記者姐姐的雨衣被風掀的老高,敬業地拿着話筒向觀衆介紹。
“華北地區一共誕生了兩位參賽選手,其中一位就是我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周苒,這是華北地區的直播節目,和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打個招呼吧?”
鏡頭切了過來,周苒彎眸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禮貌地向直播間的觀衆們問好。
記者姐姐被周苒這治愈系的笑容暖到了:“她只有十七歲,是虹城五中高二年級的學生,小小年紀便榮獲許許多多的獎項,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學霸呢。周苒同學,這次比賽準備拿下第幾名呀?”
大老遠跑來參賽,自然不是為了拿第二名。
周苒笑了笑,剛要開口,一個男孩兒英朗的聲音透過狂風傳來:“當然是第一名了!”
周苒轉身,隔着風雨,正對上一道挑釁的目光。男生個子很高,一手将傘骨摁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防水筆袋,校服挽在手肘上,小臂線條修長流暢。
“你是另一位參賽選手項江明?”
“是。”
記者姐姐眼睛一亮,忙把項江明也叫了過來,鏡頭往後一拉,讓他們一起入鏡。
這時,一片小樹葉被暴風雨刮了過來,正巧落在了周苒的側臉上,少年懶洋洋地挑了下眉,用牙齒叼住筆袋,騰出一只手将那葉子撥開。
導演趕忙把鏡頭拉過來,那只手白皙修長,骨節冷闊,猶如藝術家舞動在黑白琴鍵上一般劃過鏡頭,直播間的彈幕一下子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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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也太撩了吧!!
—小姐姐也太漂亮了!
—這男生是我競賽班的學長,真人比鏡頭上帥一百倍!
—啊啊啊,我想刷這對cp,他們成年了嗎?
倒挺會給自己加戲。
不過他碰上對手了。
周苒眼睫飛快地一閃,偏頭看向那片樹葉,她輕輕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有些害羞地向項江明露出一個感激的笑:“謝謝你。”
小鹿一般天真自然的反應讓導演的心髒受了從未有過的暴擊,剛切給項江明的鏡頭毫不猶豫地還給了周苒。
項江明:“……”
“現在華北地區的兩位參賽選手都在這裏了,大家眼前的這位男同學是五中高三年級的項江明。江明啊,你和小苒一個學校,兩個人應該認識吧?”
項江明看了周苒一眼,微笑着對鏡頭說:“不太熟。”
周苒點點頭,輕描淡寫道:“确實不熟,但經常能看到項學長在操場打球,只不過學長一到球場,學弟們都得主動讓位置才行。”
周苒說完,笑着看向項江明,項江明也笑着看她:“學妹過獎啦,我也經常看到學妹和朋友們一起出入油廠胡同,我記得那兒是有個網吧對吧,還有游戲廳?”
兩個人都笑着,但火藥味卻一觸即發。
彈幕上幾條知情人的評論滾了上來。
—你們磕什麽邪教cp呢,他們倆是五中的校霸啊,是死對頭!
—這個哥哥混過的。
—這個姐姐也混過的!
不過很快就被壓下去了,直播間依舊是一片cp粉的尖叫聲。
暴風雨呼嘯着,摧毀了一棵幾十年樹齡的槐樹,樹幹橫着倒在路面上,刺耳的警笛聲立刻響了起來。
“這樣的天氣可能沒辦法進行采訪了。”
記者姐姐剛說完攝像機被一根飛來的樹枝砸中,直播間就滋啦一聲,黑了。
導演抽了口氣,只好對他們道:“你們快進去吧,天氣不好,早點坐到考場裏準備。”
周苒和項江明點了點頭,轉身往考點裏走去。
面對這樣的暴風雨,周苒的傘有些無濟于事,幹脆直接收了起來,頂着暴雨往前走。項江明手臂力氣雖然大,但手裏的傘也被吹得翻了過來,最終不得不收了傘。
幾個學生艱難地在路面上行走着。
“這是我見過最猛的雨了,聽說還有冰雹呢。”
“風太大了吧,會不會是末日提前了!”
不管是不是末日,但風是真的大,周苒只覺得自己的腳步虛浮,快要被吹起來了,幹脆伸出手,扯住了項江明的手臂。
“你幹嘛?”
“怕什麽,又不在這兒和你打架。”
項江明挑挑眉:“學妹是怕被風吹走吧?這風确實大,不過應該沒到能把你吹起來的程度……”
“項社長。”周苒打斷了他。
兩個人走進避風的走廊,周苒松開他的袖子,認真道:“咱們最後做一個協商吧,讓你的朋友從今天開始不要再纏着董姚玉。”
“那你去找他。”
“他聽你的。”
擒賊先擒王。
他們七班那幫男生喜歡成群結伴的走,都是大高個子,周苒一個人肯定應付不來,但他們似乎都很聽項江明的話。
混混頭兒嘛。
項江明身子靠着走廊,站的松松垮垮的,臉上的笑意有點欠揍,活像個地痞流氓:“不去。”
“為什麽?”
“他很喜歡董姚玉。”
周苒皺皺眉,“但是他方式不對,吓着我朋友了。”
周苒的室友董姚玉是南方人,很嬌小的女孩兒,比較膽小,是那種上課回答問題都緊張的滿臉通紅的小女孩兒,但是被項江明的室友張沖看上了。
男孩兒們總愛聚在一起起哄,有次周苒提前回宿舍了,董姚玉自己一個人走,一路上被好幾個一米八幾的男生圍着喊嫂子。
當時正是下學的時間,半個學校的同學都來圍觀,他們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反正就跟着一起起哄,有人認出了董姚玉,就大喊董姚玉的名字。
董姚玉窘迫的想死,捂着臉跑回來,蹲在地上就哭了。周苒緊張地問了半天才知道怎麽回事。
那天是個傍晚,窗戶低下的男生們還沒分寸地嚷嚷,甚至還要去拿喇叭和蠟燭,周苒嘶了一聲就下樓了。
當時項江明聽說這事,準備把張沖這個丢人現眼的室友拖走,人太多,很不巧地被擠在了最前面。
他看見一個單薄的小丫頭從大樓裏走出來,頭上還戴着一個小鹿角的粉色發箍,穿着連衣裙,纖細的手臂白的透亮,一雙小腿又白又直,只是手裏拎着個很不搭的凳子腿兒。
他以為她是出來晾衣服的,沒想到那小丫頭殺氣騰騰地擡起頭,兩人目光唰的就對上了,小丫頭眼神愈發冰冷,拎起凳子就朝他揮了過來,項江明硬是挨了好幾下才逃出來。
這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項江明後背挺直,高瘦的身子擋住周苒,壓迫感一下就騰了起來,“你也吓着我朋友了,我朋友他還從沒被女人揍過。”
“這就吓着他了啊。”周苒仰起頭看他:“那沒吓着項社長嗎?”
項江明聞言冷冷一笑:“當然沒有。”
“所以項社長讓女人揍過咯。”
這小丫頭。
項江明嘶了一聲,暗暗錯了下牙。
“你是不是混過。”
“彼此彼此吧。”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周苒先有了主意。
“不如這樣吧。”她伸出手,指了指右手邊的考場大樓:“文明社會文明比賽,這次華數杯結束,誰拿一等獎誰說了算。”
“你可是學妹。”
“別廢話,就說比不比。”
“當然比,輸了不要……”
話音還未落下,一個驚雷響起,周苒手指着的大樓瞬間矮了一截。
那是十分強烈的視覺沖擊,周苒和項江明都睜大了眼,堅硬的大地出現一個凹坑,高聳的大樓突然變的矮胖,廢墟和煙氣從大樓肚子裏爆裂而出。
聲音比視覺來的晚了一些,但同樣猛烈,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半空騰起一朵灰塵鑄就的蘑菇雲。
蘑菇雲騰起後,烏雲立刻遮住太陽,整個考點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一團團黑霧從廢墟中躍起,手拉着手哼唱着讓人頭皮發麻的調子。
“快跑,這座樓也要塌了!”
樓身搖晃了起來,一樓的柱子裂開一條猙獰的縫,半個房梁朝周苒這邊壓了下來,她縱身一躍,躲開險些将自己壓住的巨石,撩開腿就往空曠的操場跑。
剛出考點,一道身影從她身邊嗖地閃了過去。
“項江明,你怎麽跑的比兔子還快!”
“你跑的慢?你一個姑娘家追着一個大老爺們跑,還說我跑得快!”
兩個人的速度基本相當,雖然你一言我一語的嘲諷着,但速度依舊飛快,黑霧追在兩個人後面,發出急不可耐的聲音。
“周苒,不會是你找人來裝神弄鬼吧!”
“對,是我,我為了整你在市裏炸了一個學校,然後跟着你把肺跑炸。”
“可我看你中氣很足啊。”
“彼此彼此。”
兩個人一邊說着,一邊将黑霧甩開了一條街,黑霧大概是沒受過這樣的屈辱,急的桀桀直叫,不一會兒救兵來了,更大更濃的黑霧追了上來。
項江明大喊道:“分頭跑!”
周苒看着四面八方湧來的黑霧冷笑了一聲。
您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黑霧集結了各路兄弟,終于得逞,将兩個人緊緊地包裹在一起。周苒只覺得眼前越來越黑,耳邊的聲音也被屏蔽了,身體慢慢飄浮了起來。
“你們跑的倒快。”一個冰冷的金屬音毫無感情地解說着:“歡迎加入逃生游戲,準備好開始冒險了嗎。”
周苒伸手,想觸碰點實質性的東西,但卻被堅硬的牆壁彈了回去,最後只能屈服地向着一片虛無對話。
“我要做什麽?”
那道金屬音再次響起:“想辦法活下去。”
話音一落,一絲光亮照射進來,周苒被刺的閉了下眼,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一個裝潢老舊的房子裏。
她坐在椅子上,雙手朝後綁着。
惡作劇?
是項江明安排的,不讓她參賽?
可這時,一個讨厭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身後響了起來:“喂,都要開考了,你還不放開我?”
哦,項江明也在。
那就不是他的惡作劇。
項江明雖然是個混混,但他是校長的兒子,競賽和品德上都是要給校長争光的,絕不會用賠上自己來整她。
大概真的是世界末日了。
顯然,項江明也想到了這一點,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朝角落裏一個模糊的人影看去。
昏黃的吊燈閃了閃,那人影動了動,科科地轉過了頭顱,露出一張鮮血淋漓的臉。
那是一個只有六七歲年紀的小姑娘,但那張臉實在是讓人頭皮發麻,一塊鋒利的玻璃碴戳進了她的顴骨,将她整張臉都一分為二,血肉翻着,挂在森森白骨之上,還有無數細小的玻璃紮在她的皮膚上,殷紅的血液随着她的動作就流了出來。
兩個人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可小女孩兒看見他們後,卻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嘴唇一咧開,那塊支撐着她臉的玻璃碴便掉在了瓷磚地板上,皮膚瞬間就化了下來,露出猙獰的血肉。
“你、你你你,你臉掉了……”
項江明一時間沒法正常組織語言了,周苒喉嚨也哽了,差點就彎下腰吐出來。
“啊,我的臉。”
小女孩兒的喉嚨也紮滿了玻璃,聲音尖銳又破碎,她十分小心地撈起自己的臉皮,肉随着動作掉下來,濃稠的血絲優柔寡斷地垂在地上。只聽她心疼地說:“妍妍的臉又掉了,怎麽辦,爸爸可以幫我縫嗎?”
“你的臉。”周苒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可以縫起來。”
“是啊,媽媽真聰明呢。”
等等。
這女孩兒叫她什麽?
“我不是你爸!”
“我不是你媽!”
兩個人互相嫌棄到都顧不上此時詭異的場景了,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
小女孩兒愣了一下,用那雙幾乎不成樣子的眼睛盯着他們倆怔怔地看了幾秒。
緊接着,她蹲下來,做出一個痛苦的表情,渾濁的眼淚混着腥臭的鮮血流了下來:“爸爸媽媽又要吵架了,你們又要把妍妍推下樓了對嗎?”
周苒皺眉:“明明是你綁着我們。”
女孩兒反駁:“可妍妍不綁着你們,你們就會吵架,就會傷害妍妍。”
“我不傷害你,放開我好不好?她考不考無所謂,我還要考試呢。”
這次周苒直接翻了個白眼,低罵道:“你就不能說點人話嗎!”
看見兩個人吵起來,小女孩兒情緒崩潰了,抱住頭大哭起來,脫落的臉皮搭在手腕上,整個人透露着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
随着女孩兒尖銳的哭聲,周苒的椅子晃動了一下,她原本腳踩着的地方竟是出現了一個洞,洞口随着女孩兒的哭喊聲繼續擴大,周苒能清楚地看到底下的場景。
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的煉獄。
濕腐的木頭堆積成山,木頭尖兒上倒挂着無數殘破的屍體,可怖的猛獸撕咬着新鮮的血肉,它們吃不掉骨頭,便從嘴裏吐出團團黑霧,腐蝕掉硬質的骨骼。
但最令人心顫的是,屍體都是兩兩背對着綁在一起的,就和他們現在的姿勢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