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慕領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是他人生中頭一次拿到這麽多錢。喜悅之下,被扣掉的五百塊也沒那麽心疼了。
“姐姐,我一定會更努力工作的。”
他一只手拿着水壺澆花,另一只手握着手機,盛夏的景全部落進了他眼底,一晃一晃,閃耀得不像話。
【何慕,你現在是不是每天都能見到虞總?】
電話那頭,徐婉晴似乎對何慕喋喋不休的話題不感興趣,忽然這麽問。
“嗯嗯!也……沒有每天,不過好多天都能見到的。”何慕如實說。
【那,你現在在虞總面前能說上話麽?】
何慕不知想到了什麽,嘴一噘,“虞先生都不愛聽我講話的。”
【想來也是,虞總那麽忙,哪有空聽你一個保姆啰嗦。】徐婉晴語氣中不無惋惜,又跟何慕閑聊了兩句就把電話挂了。
站在太陽底下發了會兒呆,何慕抱着水壺往回走,不期然地看到了坐在大門口的虞穗。
日頭逐漸毒辣,虞穗的輪椅停在一塊陰影中,對着滿院子的植物,他眯着眼睛慵慵懶懶的樣子,像一只血統高貴的貓。
何慕有點怕他。
今早虞出右去上班之後,虞穗就坐在客廳裏看動畫片,盯着電視屏幕一動不動,活像個精致乖巧的瓷娃娃。何慕按照虞出右的吩咐做了蛋黃酥端給他,他連看都不看一眼,仍是聚精會神地看動畫片。何慕原本也是安靜的性子,卻不知道為什麽連多一刻都待不下去,這才跑出來澆花,寧可在外頭轉悠兩個小時。
“先生。”何慕抱着水壺和他問好。
虞穗充耳不聞的樣子,閉上眼把後腦勺枕在輪椅靠背上,打起了盹。
何慕在烈日下無措地站了十多分鐘,小心翼翼地問:“先生,要不我推您進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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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回應,何慕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動,仿佛一動就要把輪椅上的人驚醒過來。
将近一個小時,何慕眼前有點發黑,喉嚨裏渴得有些痛的時候,虞穗忽然說:“你怎麽站在那裏?想當鹹魚幹嗎?”
何慕暈乎乎地回答:“不、不想。”
虞穗笑了一聲,少年音色溫柔得好像夏日迎面吹來的風,“太陽好大,推我進去吧。”
何慕小心地把虞穗推進客廳裏,仍是不敢與他多相處,時間還早就紮進廚房裏忙活起來。
菜刀在砧板上發出節奏一致的聲音,一想到待會兒這些菜會被虞出右優雅地送進口中,何慕的心就跟着有節奏地跳躍起來。
“何慕!”
沉浸在自己酸酸甜甜、奇奇怪怪的小心思裏,完全沒注意到外頭的少年已經叫了他好幾聲。等何慕把手沖幹淨跑去客廳時,一下就撞進了虞穗冰冷且不善的目光裏。
“你聾了嗎?我叫那麽大聲你都聽不見?”
“對不起!”何慕低着頭,絞着手指道歉。
“我的ipad掉了,幫我撿起來。”
何慕連忙過去撿,拿圍裙擦了擦ipad屏幕上細小的灰塵,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虞穗的小腿上。之前他腿上一直蓋着毯子,何慕沒機會看清楚,此時一看,他的一雙小腿骨骼不正常地往外彎曲,完全是畸形的,還有他的腳掌,就像七八歲大的孩子的腳掌,白生生的腳趾頭沒有半點血色,像是死物挂在上面。
“啪!”
忽然一道掌風刮來,何慕只覺重物猛地扇過面頰,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跌坐在地上,耳朵裏是失聰的嗡鳴聲,口腔粘膜已經被牙齒割破。他愣了會兒,擡頭又驚又莫名地看着虞穗。
“你在看什麽?”虞穗面無表情地躬下身,一只手緊緊掐住何慕的臉頰,“你是不是在心裏嘲笑我是個殘廢?”
何慕連忙搖頭,“沒有,不是的!”
話音落下,他的另一邊臉頰被比之前更大的力道狠狠甩了一巴掌。
何慕眼冒金星,大腦一片空白,坐在地上像個不倒翁一樣搖來晃去。
虞穗将這份醜态收進眼底,看夠了才慢悠悠地去拿何慕牢牢抓在手裏的ipad,扯了一下,沒想到何慕個死心眼兒還把東西攥得挺緊。他一使力把ipad搶了過來,發現上面有幾個汗津津的指紋,嫌棄地抽了幾張紙巾,一邊擦,一邊恢複了溫柔的音色,“不要以為我哥喜歡你這張臉,你就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我倒要看看臉腫得像豬的你他還喜不喜歡。”
被這麽一說,何慕感覺兩邊臉的溫度越來越高,蒸得他頭昏腦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
何慕扭頭去看,下班回來的虞出右瞬間填滿了他的視線,只不過明明滅滅的看不太清楚。被打了何慕都不想哭,一看見虞出右,忽然覺得難過起來,鼻腔裏酸得像是灌了醋。
虞出右越走越近,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着何慕,很快就把視線轉到虞穗身上,問:“又在鬧什麽脾氣?”
虞穗理所當然地說:“哥,你這次找的保姆不行啊,還不如上一個呢,又蠢又笨,耳朵好像還有點毛病。”
虞出右不露聲色地看了虞穗一會兒,直看得虞穗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才厲聲說:“行了,再好的也不能叫你滿意。動不動拿別人出氣,小穗,哥是這麽教你的嗎?”
虞穗沒有反駁,舒朗的眉宇間罩上了一層陰影。
何慕在一旁早就急得不行,抓住這時沒人出聲的空檔,連忙說:“虞先生,我的耳朵沒有毛病。”
他雖然腦子笨,但耳朵真的沒有毛病,只是剛剛切菜聲音太大了才沒有聽見虞穗叫他。他不想失去這份工作,他再也找不到這麽好的工作了。
但見虞出右只是往自己這邊掃了一眼,然後伸過來一只手。
何慕把手放進他手心裏,借力站起來的時候身子還打着擺,剛站穩虞出右就把手抽走了,轉而抱起坐在沙發上一臉落寞的弟弟,溫聲道:“是不是在家裏待煩了?哥帶你上外邊吃。”
虞穗像只炸完毛後再沒力氣鬧騰的貓,縮在虞出右懷裏點頭,“嗯。”
腳步聲遠去,汽車引擎聲再次響起。
何慕慢了好多拍跑出去,站在繁花似錦的院子裏,半天才自言自語:“不要開除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