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木頭
江伩從冬令營回來後沒多久,短暫的寒假就結束了,大家也都進入了高二下學期的課程。
新學期開學,照例要重新換座位,江伩和許寂再次成為了同桌。
當江伩拎着書包來到許寂旁邊時,看着許寂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他就知道許寂肯定提前跟老班打過招呼了。
“砰——”
黑色的背包落到了桌子上,江伩雙手環抱,一臉不爽的看着許寂:“喂,我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喜歡就做同桌,煩了就換座位。
許寂低頭一笑,沒有吭聲。
他從小到大都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話哄人,也從來不會對別人說自己的心事。
江伩早就習慣了許寂這個樣子,見他沒回答,也不過多計較,自己乖乖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寂哥伩哥!”
粗犷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江伩一擡頭,就看到時易搭着蘇闵的肩膀走了過來。
“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啊。”時易沖江伩擡了擡下巴,“伩哥,這學期我和敏敏還是坐你們前面,我們——”
話音未落,蘇闵就嗤笑一聲打斷道:“什麽有緣?十一,你忘了自己是怎麽在張東旭面前撒潑打滾求他給你排座位了?”
聞言,時易惱羞成怒地拍了他一巴掌:“敏敏,你最近真是越來越豪橫了?是不是看邊予辰走了,沒人治得了你了?”
一提某人,蘇闵必炸毛,他立刻咬牙道:“十一,故意找茬是吧?是誰答應我以後再也不在我面前提他的?你給我...”
時易和蘇闵像兩個幼稚的小學生一樣,一直吵到了上課,許寂和江伩就靜靜地坐在後面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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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老師們還在忙着新學期的各種教學事項,學校就給同學們安排了一下午的自習課來上,大家也正好利用這個時間瘋狂地補着假期作業。
整個教室裏都是圓珠筆在本子上劃過的聲音,只有江伩和許寂這一桌安靜到極點,一個因為閑的沒事在看書,另一個也因為閑的沒事在睡覺。
睡了大半節課後,許寂迷迷糊糊地蹭着胳膊睜開了眼,一偏頭就看到了站在窗臺外面檢查紀律的學生會同學,對方拿個本子一臉嚴肅地記錄着教室裏說話睡覺開小差的學生。
因為離得遠,對方還沒有注意到許寂,許寂卻驀然想起了什麽,不經意間輕笑了一聲。
聽到動靜的江伩下意識看了他一眼,這一扭頭就跟許寂對視上了。
許寂撐着腦袋,輕聲對他說道:“喂,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女生嗎?”
江伩一臉迷茫:“什麽?”
許寂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他湊到江伩耳邊:“就上次那個[讓我們繼續]的女生啊。”
“啊?”
聽了這話,江伩本來還有些不解,但當他偏頭看到窗臺外面的學生時,一下就想起了那次尴尬的經歷。
“你說,”許寂低聲道,“她當時心裏在想什麽啊?”
心中騰起不祥的預感,江伩出聲警告:“你可要點臉吧,現在——”
話音未落,許寂就一條腿伸到了他的兩腿之間。
晚上放學後,當榮曉英接到江伩時,她見江伩一直在笑,便随口問道:“大寶,什麽事這麽高興啊?都笑了一路了。”
江伩看着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臉,不自覺透露出的笑意盛滿了眼睛。
“沒什麽。”江伩勾了勾嘴角,随口轉移了話題,“對了媽,今天老班跟我說這次冬令營的綜合排名出來了,我拿了第一。”
“哦。”
榮曉英應了一聲,顯然對這個結果不太在意。
“對了,”榮曉英問道,“你的轉理考試成績出來了嗎?怎麽這麽久都沒消息啊?什麽時候可以正式轉班啊?”
江伩參加的B大冬令營活動其實就是為了半年後的保送生考試争取一張‘入場券’罷了,榮曉英也聽說過B大公共外交專業的保送生考試,但是她一向對這些文科類的大學沒什麽興趣,當初江伩堅持要參加這個活動,榮曉英就硬逼着他先參加了學校的轉理考試。
高二下學期可以通過考試重新選擇文理科,榮曉英是鐵了心要讓江伩轉理,至于什麽冬令營的,自己兒子想要多嘗試多鍛煉一下也無所謂。
聽到這話,江伩臉色一變,勉強道:“這才剛開學,轉科考試的成績要過兩天才出。”
榮曉英皺眉:“這次你沒有交白卷或者故意考差吧?”
江伩眉眼一斂,低聲道:“沒有。”
放假前的轉理考試榮曉英十分重視,又是和老師打聽消息,又是親自到學校盯着江伩進了考場。
車內的氣氛再次變得沉默,江伩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了。
沒過多久兩人就回了家,此時的江建忠也早早就下了班,見到兒子回來了,江建忠難得樂呵呵地打起了招呼。
“大寶回來了。”江建忠招呼江伩坐到自己身邊,伸手将茶幾上的點心遞給了江伩,“快嘗嘗這個,你李叔叔今天來咱們家帶了好多東西呢。”
李叔叔是江建忠的多年好友,以前在D市的時候,兩家人也都是住在一個小區。
一旁的榮曉英說道:“老李怎麽來S市了?”
江建忠道:“老李的兒子不是在F大讀博士嗎,這孩子前兩年談了個本地的女朋友,今年準備結婚了,老李和他老婆就過來和女方家長見見面。”
榮曉英稱贊道:“我記得那孩子,從小就是個懂事聰明的,這一轉眼都要結婚了...”
說到這裏,江建忠突然提起了江伩:“我還跟老李說呢,到時候等大寶考上了F大,還要讓他兒子多多照顧大寶呢。”
“唉...其實讀不讀F大倒無所謂,”榮曉英似有所感道,“我就盼着他讀完碩士就結婚,找份體制內的工作,趁我腿腳還靈便的時候幫他帶帶孩子...”
江伩看着他們越說越起興的樣子,整個人默不作聲的坐在一邊。
他的爸媽,一個只關心他以後大學讀什麽,一個只關心他以後大學在哪讀,兩人一起給他的未來畫了一個圈,将他的一生都困得死死的。
“沒事,”江建忠毫不在意地說道,“S市這麽大的地方,好學校多了去了,F大也只是選擇之一,以後——”
“也不一定。”江伩突然打斷道,“以後也不一定在哪兒上大學。”
此話一出,江建忠和榮曉英立刻安靜了下來。
江建忠皺眉道:“那你以後想去哪兒啊?”
“爸,”江伩将手中的點心放下,認真地看向江建忠,“這次B大的冬令營活動我拿了第一名,下學期我要參加B大的保送生考試,我要讀B大的公共外交專業。”
聞言,江建忠沒有立刻反對,只是斟酌了兩秒道:“B大倒是不錯,就是離家太遠了,你——”
“你想都不要想!”榮曉英盯着江伩,飛速打斷道,“學什麽公共外交?過幾天給我趕緊轉到理科班去,踏踏實實的參加競賽争取S大的本碩連讀,實在不行還有Q大T大F大這些好學校,去上什麽B大?”
直到現在,這兩人都沒對他獲得冬令營第一名感到任何高興,仿佛他的所有努力都像是一場笑話,而他也只能做一個提線木偶,只能在他們規劃的領域裏面做事情。
想到這裏,江伩本來有些失望憤怒的情緒反而平複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榮曉英:“申請表都沒填,還怎麽轉理?”
榮曉英的表情僵住了:“你什麽意思?”
“我雖然參加了轉理考試,但考完試後發的轉科申請表,我沒填。”江伩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轉不了理,我也不想轉。”
“江伩!”榮曉英驀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就跨到了江伩面前,“你之前是怎麽答應我的?考試都參加了申請表沒填?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跟你說過了,我從來都不想轉理!”江伩也站了起來,他皺緊眉頭和榮曉英對視,“你能不能認真地聽我說一次,哪怕一次?!別再把你的想法強加到我身上了!”
聽到這話,胸悶氣短的感覺立刻沖了上來,一陣頭暈目眩之際,榮曉英整個人都向後傾了傾。
見狀,江建忠連忙站起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榮曉英。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榮曉英靠在江建忠懷裏,拖着語調哭喊道,“我這是養的什麽兒子啊...”
“大寶,你怎麽回事?”江建忠也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我們最近對你是不是太放縱了?”
放縱?
江伩自嘲一笑,轉身往玄關處走。
“大寶,你去哪兒啊?”
“江伩,你給我回來!”
......
“砰——”的關門聲響起,江伩出了家門。
當許寂接到江伩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網吧打游戲,聽到江伩的話後,他立刻去了江伩在的地方。
江伩也沒走遠,出了家門後,就在附近的廣場找了個臺階坐着。
當許寂趕來的時候,他看到江伩坐在白色的路燈旁邊,整個人愣愣的發着呆。
“怎麽了?”許寂坐到他旁邊,語氣輕松,“和你爸媽吵架了?”
“其實也沒什麽,翻來覆去還是因為那些破事。”江伩嘆了口氣,“榮女士想讓我轉理,我爸又吵着讓我念F大。”
許寂擡頭看天,灰蒙蒙的,沒有一點光亮。
“他們就是太自以為是了,總是做一些自認為對我們好的事。”許寂嗤笑一聲,“許斌還想着等我畢業就把我送出國呢。”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低落的情緒不經意間蔓延開來。
許寂偏頭看了看江伩,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他。
許寂一向強硬慣了,面對許斌那樣的他只管冷臉不語,但是面對江伩,他真的有些無措了。
要是十一也在就好了,許寂第一次這麽希望。
“你別聽他們的話。”許寂低聲道,“做你想做的事情。”
憋了大半天,許寂就憋出了這麽兩句話。
低沉的氣氛突然被打破,江伩忍不住笑了兩聲。
“不過他們有一句話是說對了。”江伩咧嘴笑了笑,“我最近确實太放縱了。”
放縱到,以為有你在身邊一切都不一樣了。
“要是換在以前,我才不會傷心難過呢,”江伩的聲音有些輕顫,“也不會感覺累...”
聽到這話,許寂的心裏忽然有些難受。
“我當了他們心中的江伩當了這麽多年,也不差這幾年了。”江伩深吸了一口氣,“反正最後我一定會贏的。”
江伩就是這樣,不管受到什麽樣的打擊,他永遠會第一時間鼓起信心,堅定向前。
“等我爸媽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麽的時候,你猜他們會怎麽想?”
江伩挑了挑眉,有些得意地看向許寂。
許寂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
“他們...”江伩臉上的笑意不減,原本調笑的語調卻降了下來,“一定會很失望吧。”
明明是在笑,卻讓人看的十分心疼。
許寂沉默了許久,然後嘆了口氣道:“江伩,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就在想,我真的很感謝你沒有殺死自己心中那個真實的江伩。”
許寂起身蹲到江伩面前,認真地扶着他的肩膀和他對視。
“江伩,原本的你就很好,是我這麽多年來遇過的最好的。”
這他媽是什麽非主流語氣。
江伩又一次笑出了聲,眼眶卻跟着紅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原本的你就很好。
江伩一直堅定不移地走着自己相信的路,內心深處卻總有着揮之不去的不安和恐懼——
如果他爸媽知道好學生皮囊下的江伩是這樣一個人,他們會不會感到失望?周圍的人又會怎麽看他呢?
仿佛裝得越久,就越害怕被人看到另一個自己。
“小時候和榮女士出去玩,我喜歡上了一個機器狗的玩具,我求榮女士買給我,她卻死活都不肯,說不能慣着我的毛病,無論我怎麽哭鬧都沒用,後來她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玩具商店坐到了晚上,最後還是警察送我回家的。”
“從那以後我就明白,無論是我喜歡還是不喜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榮女士心裏的那個兒子該是什麽樣子的...我之後就再也沒有主動和她要任何東西了...”
“你說,”江伩聲音輕顫,有些委屈地控訴道,“她太過分了,是不是?”
看着江伩急于得到肯定的眼神,許寂順從道:“是是是...”
“還有一次,那時候我才五歲,他們吵着要離婚,那時我一個人發着高燒躺在房間裏,聽他們在客廳大吵大鬧地摔東西,我頭疼的要命,一直在不停地哭,他們卻沒有一個人來看看我,最後還是我爺爺過來把我送到了醫院...”
許寂驚嘆:“原來我們大寶五歲就記事了嗎?好厲害!”
“這是重點嗎?你有沒有好好聽?!”
“對于我來說,與你有關的細節才是重點。”
“花言巧語。”
江伩朝他翻了個白眼。
“還有你別叫我小名,土死了,我從小到大最煩別人叫我大寶...”
“我平時做作業的時候也很讨厭旁邊有人盯着我,時不時地打擾真的很打亂人的思路...”
“而且你不覺得時時刻刻把一家人都拴在一起真的很煩嗎?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都不行...”
“我真的很讨厭吃芹菜,也不喜歡吃冬瓜和菠菜,更不喜歡被人逼着吃東西...”
“其實我周末也挺想睡懶覺的,不想早上五六點就起床去上奧數...”
.....
江伩發洩起來沒完沒了,像是要把過往十幾年的心事都吐出來。
而許寂就像是在安撫一個小朋友一樣,一直在順着他說話。
直到江伩将心裏的話全部說了出來,許寂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低聲道:“從今往後,你在我面前想怎麽樣都可以。”
寂哥寵你。
作者有話要說: 江伩:我恨你像塊木頭(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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