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結束
從中午開始,一向放晴的天突然變得灰暗起來,沒過多久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慢慢地,雨開始漸漸變大,一直下到了傍晚時分。
自從江伩走後,許寂這一整天都過的魂不守舍的,渾渾噩噩上完一天的課後,直到晚上去食堂吃飯,他才再次聽到了江伩的名字。
“诶,今天下午2班的最後一節課是江伩的數學課對吧?我怎麽沒見到他人影呢?”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中午本來還想托他幫我帶份飯呢,結果回宿舍的時候也沒見到他。”
......
看着閑聊的兩個同學逐漸走遠,許寂皺了皺眉。
還沒回來嗎?
他掏出手機給江伩打了個電話,鈴聲響了許久卻一直沒有接通,估計是信號太差了。
許寂匆匆吃完了飯,他先是來到了江伩的宿舍,發現宿舍裏沒有人後,他又去了校長辦公室,結果發現校長辦公室的燈也是黑的。
此時,隔壁辦公室的張老師走了出來。
他正準備關燈鎖門,許寂連忙上前問道:“張老師,你見到餘校長了嗎?”
“嗯?”張老師想了想,道,“沒有。好像從五六點開始,校長辦公室的燈就一直是黑的吧。”
從學校到隔壁村子來回要十幾公裏,就算山路走的再慢,七八個小時之內也應該回來了啊。
許寂心中有些不安,于是找到了齊賢一中的随行老師邱越,并向他說了餘校長和江伩去找大樁的事。
“許寂,你先別擔心,”邱越安慰道,“也有可能是被留到了村子裏吃飯過夜什麽的,我記得我好像留過村長的電話,你等一下我找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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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越找出了村長電話號,等信號好不容易通暢起來,電話接通後,村長又去了大樁家問情況。
電話轉接過去後,只聽大樁的奶奶扯着大嗓門兒說道:“孩子早就被餘校長和一個小夥子領走了啊。下午三四點那會兒就走了,怎麽現在還沒到嗎?”
許寂看了眼窗外的滂沱大雨,等邱越一挂電話,許寂就沉聲道:“去找人,現在就去。”
雨夜的山路十分泥濘,齊賢一中随行的師生中,所有男的加起來不過才八個人,他們穿着雨衣拿着手電筒,在花杉小學另外兩位老師的帶領下,順着去村子的山路開始找人。
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山中草木‘唰唰’作響,傾盆大雨直直地透過高聳的樹林打在身上,噼裏啪啦的如同釘子一般紮的人生疼。
雨衣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大家從裏到外都濕透了,連鞋子裏都混着地上淌過的泥水。
“徐校長——!”
“江伩——!”
“大樁——!”
大家艱難地開口大喊着,每張一次嘴都會有泥水灌進嘴巴裏,連睜眼都變成一件困難的事情。
直到下了花杉小學所在的東山,走到了兩山之間的小路上,他們也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衆人漸漸感覺有些疲憊了,尤其一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學生,其中兩三個人開始小聲抱怨起來。
“這麽找得找到什麽時候啊?”
“就是啊,就我們這幾個人,把兩座山都翻一遍,那不得翻到天亮啊?”
“诶,我跟你們說啊,前幾天我還跟學校的張老師聊過呢,聽說這裏的山經常在下雨的時候發生各種小型的泥石流,聽說以前還死過人呢!”
“真的假的?不會吧?有這麽嚴重嗎?”
“當然了!泥石流是開玩笑的嗎?這要是被卷下去,哪裏還有命啊?”
“天哪,我們就是來參加個實踐活動,居然還要冒着生命危險啊?江伩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這個可不好說,我——”
“閉嘴。”
前面傳來冷冷的呵斥聲,小聲議論的幾人吓了一跳,他們擡頭,只見許寂正回頭眯着眼望着他們。
一張慘白的臉毫無血色,只有眼底冒着猩紅的血絲,許寂板着一張臉處在爆發的邊緣,識眼色的幾人立刻閉上了嘴。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總算在西山的半山腰上看到了餘校長的身影。
餘校長的樣子十分狼狽,他的腳崴了,身上也沾滿了泥水,碎了半邊的眼鏡東倒西歪地挂在臉上,連暴露的皮膚也帶着零零碎碎的傷口。
“餘校長。”邱越搶先一步上前扶住了餘成平,“你怎麽樣?沒事吧?”
“我——”
餘成平剛準備開口,有個人突然上前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啞聲問道:“江伩呢?”
餘成平擡眼望去,見許寂正眉頭緊鎖的看着他。
“下午我們從大樁家回來的時候,正好下起了大雨,于是我們就加快腳程往學校趕,沒想到在下山的時候又遇到了山體滑坡,我們三個一不小心就順着西山南面的斜坡滑下去了,落石泥水把我們帶到了不同的方向,後來我和他們就走散了......”
餘成平感覺握着自己的手緊了緊,他連忙安撫道:“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西山的土松軟,雨天滑坡是常有的事,以前也有人被卷到過山下,不過肯定是沒有生命危險的,他們現在可能在某個地方可能迷了路,一定會沒事的。”
話音一落,周圍的人立刻小聲議論起來——
“天啊,要是他們迷了路可怎麽找呀?将這座山翻一遍嗎?”
“就是啊,都已經找了三個多小時了,我快累死了。”
......
齊賢一中另一位随行老師錢立斟酌道:“我們這麽找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事可大可小,還是需要專業的救援團隊來處理,不如我們先把餘校長送回去,再打一下縣裏的救援電話,總比我們自己在這裏瞎找強吧。”
邱越剛想開口,許寂突然出聲:“你和他們在哪個方向走散的?”
餘成平愣了兩秒,伸手指向了西山的西南邊:“就在那邊的半山腰上。”
話音一落,許寂拿着手電筒就往那邊走,邱越連忙伸手攔住他。
“許寂你別沖動,錢老師說的有道理,現在雨下的這麽大,我們還是等專業的救援隊來吧!”
餘成平也開口勸道:“是啊小寂,一會兒我聯系一下村長,讓村長多帶些人來找,很快的,你別擔心。”
許寂不為所動:“你們先把餘校長送回去吧,我自己去找。”
邱越皺眉:“雨下這麽大,你萬一再遇上什麽滑坡泥石流怎麽辦?你別——”
“我他媽說了——!”許寂猛地揚起語調打斷他,一字一句道,“我自己去找,別他媽管我!”
看着許寂眼中的乖戾決絕,邱越一時間松了手。
說罷,許寂不顧衆人的反對,捏着手電筒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夜裏。
錢立為難道:“邱老師,這可怎麽辦啊......”
邱越苦笑一聲:“張老師,麻煩你先帶着餘校長和學生們回學校吧,邱老師和李老師,我們三個去跟着許寂一起找。”
身體仿佛麻木了一般,只會機械地向前走着,握着手電筒的手指也變得僵硬無比,漫天的大雨就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将人層層包裹住。
恐懼、害怕、焦躁、不安......
這些情緒如同百爪撓心一般把許寂死死困住。
萬籁寂靜,只有嘩啦嘩啦的雨聲在耳邊清晰的響着,仿佛有人在聲嘶力竭的哭喊。
在許寂的記憶裏,雨天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他永遠都記得鮮血混着雨水流到腳下是什麽感覺,這麽多年了,過往的一幕幕還像是走馬燈似的不斷在腦中回放。
不知走了多久,許寂一路翻過西山的南面,從最陡的山坡一路走下去,直到走到了山底的小溪邊,順着石子路找到了一個枯樹旁的大石頭上——
暗紅色的血跡在慘白的燈光下一晃而過,許寂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快跑兩步上前,看到大石頭上殘留的血跡沿着曲折的紋路蜿蜒而下,一路流進了地上的泥濘裏。
心中的不安進一步放大,許寂大喊起來——
“江伩——!”
“大樁——!”
雨聲越來越大,像是要把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淹沒。
“許寂——!”
許寂聲音一頓,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許寂——!”
清清楚楚的聽到不遠處傳來呼喚聲,許寂連忙抓着手電筒向前跑去。
直到在百米外的落石旁,許寂才看到江伩正扶着大樁向這邊艱難的走着。
看着許寂一路跑到了他面前,江伩有些驚訝道:“你怎麽——”
話音未落,許寂就将手電筒丢到一旁,伸手抓緊了江伩的肩膀:“你怎麽樣?有沒有事?哪裏受傷了?”
許寂快速地掃了他一眼,江伩像個泥人一樣髒兮兮的,單薄的衣料破了好幾處,暴露在外的右側手肘被一塊破布料纏着,上面還滲着血。
江伩被他問蒙了:“我...我沒事啊...就是大樁他——”
“江伩!”陡然升高的語調打斷了江伩的話,許寂捏緊了他的肩膀,眼神裏全是質問,“我怎麽告訴你的?”
洶湧的情緒積壓在胸口,怎麽也釋放不出來,許寂急促的喘着粗氣,憤怒的不能自已。
“我他媽是不是跟你說別去了?”
被許寂這麽一吼,江伩懵了幾秒,連一旁的大樁都有點吓傻了。
良久,江伩勉強一笑:“我現在沒事啊,你不用擔心的......”
許寂渾身顫抖,慘白的臉上只有額頭的青筋凸起着,他緊抿着唇,猩紅的眼睛滿是忿怒。
江伩突然意識到許寂有點不對勁,他反手抓住許寂的胳膊:“你怎麽了?”
許寂甩開他的胳膊,閉了閉眼,想要平複自己情緒。
江伩盯着許寂顫抖的雙手,他驀地想起什麽。
“你、你的藥呢?”江伩手忙腳亂地上前摸他的外套,“許寂,你的藥呢?”
許寂身體一僵,腦子仿佛停止了思考,他聽到自己的空洞聲音響起:“你...知道了?”
江伩動作一頓。
那天從頂樓的雜物間出來時,江伩不小心把許寂包裏的東西撒了,他看到一大堆藥從裏面掉了出來——
文拉法辛、舍曲林、氯丙嗪、奧氮平......
看着一個個熟悉的藥名,江伩瞬間明白了許多的事情。
江伩苦笑一聲:“嗯,我都知道了。”
這些,都是治療抑郁症的藥。
“江伩!許寂!”
身後傳來老師們的呼喚聲,許寂僵硬的腦子終于再次恢複了思考。
自從遇到江伩以來,許寂就覺得自己一直在放縱自己。
他放縱自己一次次沉浸在江伩帶來的意外中,放縱自己一次次在江伩面前攤開自己的內心,放縱自己...喜歡上江伩。
而現在,這場放縱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