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吱吱吱吱!
霍采瑜下了朝, 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來找陛下。
自從昨日同浴,陛下回來後就說自己頭暈, 躲在屏風後面不肯出來, 令他極為擔憂。
今日早朝上葉丞相也告了假,他簡單處理了一下緊急的大事,便匆匆回來探望陛下。
霍采瑜內心隐隐有些憂慮。
陛下身體似乎愈來愈差了。
時常頭暈體虛,臉色發白,關鍵是診脈也看不出什麽異常。
霍采瑜甚至懷疑過是不是陛下在故意逗他玩。
但他幾次回家和母親交流,母親都皺着眉說陛下的脈象定然有問題, 只是還沒發現到底是何處的毛病。
母親還再三向自己确認, 是否李公子房事當真無礙?叫自己轉告李公子莫要諱疾忌醫。
霍采瑜不願意去想陛下和嫔妃們的關系,但涉及陛下龍體健康,還是認真查了一番。
從彤史上看,之前陛下臨幸嫔妃的頻率還算高;倒是自己入宮之後, 陛下翻牌子的次數減少了不少,現在更是把嫔妃打發去種地, 完全不再寵幸後宮。
霍采瑜內心微微起了一絲波瀾,随後被他強行壓下去。
現在陛下身體最要緊,別的都先向後放。
從彤史來看, 陛下身體很正常;至于房事的細節……
這個想要調查恐怕只能直接去問具體嫔妃。
再怎麽說霍采瑜去問嫔妃這方面也有些過于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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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采瑜想起之前自己不小心按到陛下的……時的經歷, 回憶着那隔着一層緞巾跳動一下的觸感, 忍不住動了動喉結。
他的陛下這方面身體似乎很健康。
——那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霍采瑜處理朝政之餘也在瘋狂研究醫書, 只是依然毫無所得。
不想在陛下面前暴露擔憂, 霍采瑜收斂了所有的情緒, 才進了寝宮正殿。
一進正殿,霍采瑜便看到陛下坐在鋪着墜玉竹片涼墊的龍椅上,眼睛直接盯着自己,似是欲說還休。
霍采瑜動作一頓:“陛下久等了?”
李錦餘看霍采瑜神态正常,不像是能看到自己腦袋上的耳朵的樣子,稍稍松了口氣。
看來黑貓給的法子還真能用。
“無事。朕就是……太閑了。”
霍采瑜走到李錦餘身旁坐下,注意到旁邊的倉鼠籠子邊放着一只精致的沙漏,有些好奇,“陛下喜用沙漏?”
李錦餘咳嗽一聲:“朕忽覺時光流逝寂靜無聲,不經意間便渾渾噩噩過了一日,特意叫鐵木局打造了這個沙漏,提醒朕時間不饒人。”
實際上是那個能遮掩耳朵的法子有時間限制,為了防止自己忘記,他只能用沙漏來提醒。
畢竟這個世界也沒有随處可見的鐘表,只能靠沙漏計時。
霍采瑜心裏記下陛下最近喜歡沙漏,回頭找一找有沒有精致有趣的沙漏玩具帶給陛下把玩。
他拿出今天早朝收到的折子:“陛下,這是近日的奏折。”
以前陛下都會找借口推脫不肯批複,今天倒是十分乖順:“讓朕看看。”
李錦餘在折子裏找了半天,找到了黑貓說的讓禮部官員呈上來的折子。
他拿起來看了一遍,感覺沒什麽問題,擡起頭看向霍采瑜,有些疑惑:“霍愛卿,這個折子為什麽沒有批?”
霍采瑜看了一眼:“這是禮部呈上來的,想要調整武将士兵的出行規矩。”
荻朝的官員将領出行有正兒八經的規矩,甚至細致到了要穿什麽顏色的鞋襪、腰帶懸挂的玉佩的成色;将領不穿朝服,需要披半甲出行,以示不忘将士血性。
官員倒還好,将士的半甲以精鐵鑄成,十分沉重,到了盛夏時候簡直是一種折磨。曾經有兵部任職、多年不上戰場的老将軍在盛夏時中暑暈倒。
這次禮部上的折子就是想修改這條規矩,将領也可穿朝服出門,盛夏時也可輕松一些。
李錦餘見過孟大将軍身上的重甲,代入了一下深感同情:“天氣這麽熱,武将們也太辛苦了。”
“這條規矩原是太祖時期留下來的,當時荻朝還不算安穩,常有戰事和刺殺之事發生,命令武将穿半甲也是為了促使武将們能夠牢記本心,守護朝廷。”霍采瑜解釋了一句,“盛夏确實有些難熬。”
父親霍将軍還在時,遵守朝廷規矩,正經出行便要身着半甲。年幼的霍采瑜跟着父親能夠看到父親身上流出的汗水。
但也是父親這樣教導他,說武将不可貪圖享樂,時時刻刻牢記保家衛國的使命。
“武官貴至大将軍,無得乘轎”也是為了保持武将們的尚武之志。
霍采瑜文武雙修,但因父親的影響,不自覺也會以武将的規格要求自己,出行向來騎馬不乘轎。
上次去青水郡是陛下親自挑的車、加上需要帶的東西多,所以霍采瑜才帶上了馬車。
至于半甲,他至今未領過兵銜,朝廷未配給他着甲,也只能穿朝服出行。
李錦餘望着霍采瑜臉上的堅毅,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荻朝代代便是由這些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将領們守護着和平與安寧。
不過感動歸感動,李錦餘還是覺得武将們在盛夏穿這麽重的半甲出行實在太難熬。
何況還有黑貓的要求。
“朕覺得這個規矩可以考慮調整一下。”李錦餘放下折子,提議道,“給武将們安排夏裝怎麽樣?”
霍采瑜微微一怔:“夏裝?”
“朕看過那些半甲,十分厚重,裏面還貼了毛氈,夏日實在太過炎熱,為何不仿制樣式,制造更加輕便透風的軟甲?”
李錦餘的本意是想讓武将們夏季可以穿輕便透風的半甲出門,但霍采瑜一聽卻神色嚴肅起來:“陛下所言甚是,我朝的軍甲确實過于厚重了。之前西南戰事膠着,便是因為當地氣候太過濕熱,我荻朝軍士難以适應。”
否則以孟大将軍之能,不該打這麽久才回來。
李錦餘不知道霍采瑜怎麽會聯想到那個方面,但聽着感覺和自己的目标相差不太遠,便沒有反駁,點了點頭:“霍愛卿說的是。”
霍采瑜雖是從戶部和吏部開始登上的官場,卻對軍隊有極高的歸屬感,提到改良兵甲便來了興致:“陛下可有改進之策?”
李錦餘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倉鼠,自然不懂得兵甲的改良。好在他看過原著,知道原著中有一位專精研究鐵甲的匠人,原著中因為朝廷迫害他的家人,導致他一氣之下投了霍采瑜的軍隊,為霍采瑜的勢力研究出大量的輕便铠甲,在武裝上就更勝荻朝一籌。
現在世界線已經被他變得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李錦餘也不知道那個匠人現在什麽情況。
不過總要一試。
“朕知道一個人,或許可以幫忙。”
那匠人姓董,名叫董吉祥,意外的很年輕,約莫只有三十歲出頭。
原著中他就是後來的新朝“兵甲之父”,為荻朝貢獻了無數新穎的铠甲、武器。
只是李錦餘也只知道一個名字,具體相貌和住址都說不清,只能靠霍采瑜派人去找。
霍采瑜沒有因為陛下突然篤定地描述了一個從未聽說過的人便有所輕視,認真記錄吩咐下去之後,才擡頭道:“陛下,近日坊間傳聞,流言已對我們有些不利,需要陛下親自出馬才能解決。”
李錦餘知道丞相派反擊的事兒,點了點頭:“朕準備好了。”
霍采瑜說需要陛下親自出馬,繞京城走一圈,其他的便由他來安排。
李錦餘原本打算直接出門,回頭便看到湯圓趴在籠子裏,瓜子也不啃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心一軟:這個小後輩出生這麽久,想必還沒出去玩過,不如帶它一起出去見識見識京城。
這個小家夥品種似乎和自己不一樣,不怎麽怕生,還不怕貓,想必也不怕上街。
李錦餘抱着湯圓的籠子,另一只手還拿着沙漏,準備出發。
霍采瑜看着感覺李錦餘手很忙,便勸了一句:“陛下,不妨把東西放下。”
李錦餘不肯:“朕要帶着湯圓和沙漏一起。”
湯圓是他對後輩的恩賜,沙漏可以随時提醒他遮掩耳朵的術法失效的時間,怎麽能放棄!
霍采瑜思考了一下,忽然伸出手:“那臣幫陛下改一下。”
他身負內力,輕易扭動鐵線,将沙漏鑲嵌到了倉鼠籠上,還特意做了個小巧的機關,可以在不翻倉鼠籠的情況下把沙漏倒轉。
李錦餘試了一下,十分滿意——這樣一來,他可以随時随地抱着湯圓,還可以借湯圓來看時間啦!
……
“陛下禦駕出游!”
這個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當今聖上在大荻百姓心裏可是一個非常具有話題性的人。
之前傳聞皇宮就是個噬人窟,進了宮的宮女沒幾個能活着出來;後來流言愈來愈誇張,陛下生食人心、口飲人血的傳聞都出來了。
以往的皇帝被民間如此議論,不說勃然大怒也定然十分不喜,禁衛随之行動,百姓便不敢多言。
偏偏當今聖上從不管民間流言蜚語,由着百姓議論,禁衛也不管,更加助長了百姓們議論的熱度。
然而今年開春之後,這位似乎完全沒有一絲優點的皇帝忽然變了。
推新稅,掃科舉,除弊政。
哪怕是對朝廷再不敏感、再抗拒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随着陛下幾次推行新政,朝野上下都像是煥發了新的光輝。
陛下的口碑也在悄無聲息地好轉。
如此一來,百姓們對當今天子的好奇更濃了。
之前見過陛下的人也不過是在荻花節遠遠瞥見龍辇——龍辇頂蓋流蘇垂下,什麽人也看不清楚。
現在陛下竟然在游覽京城?
尋常時候,得見龍顏是天大的恩賜,哪有平頭百姓面見陛下的機會!
除了手頭有事放不下的,其他人紛紛好奇地湊到陛下龍辇的軌跡上,仰着頭等待陛下的到來。
龍辇很快行進前來,百姓們揚起脖子使勁往前擠,終于看清了龍辇中的陛下。
這次的頂蓋去掉了長長的流蘇,靠得近的人能輕易看到龍辇中一位看起來似乎尚未及冠的少年,面容俊美,墨色長發绾在平天鎏金冕後,黑底金紋龍袍的寬大袖口襯得他身形愈發細致。
那少年懷裏抱着個小籠子,裏面不知是什麽小寵,正低着頭和那小寵耐心地講話,彎唇如月,眉眼如畫。
看清的百姓們瞪大了眼睛。
——他們陛下長得真好看……
——以前是誰說的陛下眼如銅鈴、血盆大口?
——他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呢!
人天生對美好的東西存有憐惜之情。
面對陛下的俊美容顏,哪怕對朝廷心懷惡意的人,內心的敵意都收斂了一些。
百姓們鴉雀無聲,等龍辇過去了,才像打開了開關,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只是這次他們不是争論那些流言真假,而是在讨論陛下這麽好看,宮裏的娘娘該多有福。
聊着聊着,忽然有人提了起來:“說起來,前陣子不還說探花郎是以色侍君,才換到探花的位置麽?”
大家集體沉默了一下,随後“哄”地一聲笑起來。
“張家嫂子,你是見過探花郎游街的,探花郎長得如何?能比得上陛下麽?”
那小婦人回味了一下,遺憾地搖搖頭:“那許探花相貌确實不錯,可和咱們陛下比,那可差遠了。”
“可不是,俺也這麽覺得。”
“對着陛下,許探花真有臉提出以色侍君麽?”
“這誰吃虧還說不準呢!”
大家又笑了起來。
人群中幾個故意引導話題走向的人暗暗點頭,內心松口氣:圓滿完成攝政王交代的任務了。
其他地方也在說着同樣的話題。
之前讓無數學子百姓懷疑科舉公正的輿論危機,就這麽輕而易舉被李錦餘一次游覽京城打破。
哪怕心有不服的書生,見過陛下聖顏之後,也不得不承認——許探花的相貌和陛下相比實在無法相提并論。
陛下什麽樣的美人找不到,寵幸許探花,且不說是否破壞科舉規則,哪怕不給許探花任何好處,吃虧的也是陛下自己!
一時之間,全京城再無多少指責科舉舞弊的惡言惡語,全都在興致勃勃地讨論陛下的盛世美顏。
倒是有幾個文人來了靈感,寫起了“探花郎金銮一見逆上傾心、聖天子太和垂青龍心暗許”的故事,竟然還受到不少追捧。
一口氣替陛下洗刷了污名、還把許探花和陛下的關系拆開的霍采瑜聽到這個消息,氣得好幾天上朝都冷着臉。
若是不明內情,還以為是丞相派又占了上風呢。
葉丞相等人心裏都在暗罵:我們想出來的反擊被你這麽輕松破解了,我們還沒發脾氣,你倒是開始甩臉子了!
……
陛下出游後不久,有侍衛來報,說找到陛下吩咐尋找的人了。
董吉祥抱着一把鐵錘進了宮,帶他來的侍衛有些無奈地禀報:“啓禀陛下,此人非說這鐵錘是他的親兄弟,不肯放手。”
面升時本不該帶鐵器,以免有刺客僞裝。只是這匠人死活不肯放開他的錘子,陛下又仔細叮囑過務必好生把人請來,這侍衛只好硬着頭皮把人帶了回來。
他确認過這家夥沒有什麽武力,沒什麽威脅。
霍采瑜不動聲色向前走了半步,随時能把李錦餘護在身後。
李錦餘知道原著裏這董吉祥也是這個性子,便沒有在意,只仔細觀察了一下董吉祥,發現這人雖眉眼之間多有愁緒,卻沒什麽憤恨之意,似乎原著中描寫的家破人亡還沒發生。
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咳嗽一聲:“董師傅,朕聽聞你擅長打造兵甲和武器,想請你為我荻朝将士鑄造輕便、安全、可靠的铠甲,不知你意下如何?”
董吉祥這才把目光從手中的錘子上挪開,投到面前的李錦餘身上。
因為是請人來,李錦餘沒有擺什麽皇帝架子——他也沒這東西,态度十分誠懇。
董吉祥不像一般的百姓那樣對皇家充滿敬畏,夢游一樣眨眨眼,仿佛才明白眼前的人找自己做什麽。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陛下天恩浩蕩,草民本不該推辭,只是有草民有個心結,一直郁結于心,若不能解開,實在無法打造出好的铠甲。”
旁邊帶他來的侍衛皺了皺眉,似乎覺得他對陛下不敬,想要出言喝止。
霍采瑜看得出李錦餘對這個不知名匠人的尊敬,提前揮揮手,制止了那侍衛多嘴。
陛下如此認真,這人想必不簡單。
“你有什麽心結?”
“多年以前,草民家中交不起稅,稅務官來征稅時,草民本想頂人頭稅去,稅務官卻不要。”董吉祥臉色微微暗淡了一些,聲音帶上了一絲隐隐的波動,“稅務官嫌棄草民年紀太大,拉走了草民的幼弟。”
李錦餘眨眨眼睛,沒明白。
一旁的霍采瑜倒是懂了:“那稅務官是替宮中拉人?”
只有宮裏內侍才會只要小孩子,因為去勢得早,好教養。
董吉祥沉默着點點頭,随後仰起頭來:“草民爹娘如今已故去,世上唯一的親人便是不知所蹤的幼弟,若陛下能為草民找到幼弟,草民可為陛下萬死不辭。”
李錦餘明白了,額頭隐隐流下一滴汗水。
他倒是明白原作中為何董吉祥會仇恨荻朝了。
皇宮裏的內侍命如草芥,景昌帝随手賜死幾個根本不會在意,想必董吉祥的弟弟就死在了景昌帝的口中。或許只是斟酒時速度太快、或許只是跪下的動作不夠伶俐,甚至或許只是心情不好。
只是原著中景昌帝也不會想到,他随手賜死的小內侍,會引起一個看似普通的匠人的憤怒,成為後來荻朝倒臺的一把薪火。
現在李錦餘最擔心的就是……董吉祥的那個弟弟,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