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溫長風發現禁制被打開,便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容。
他早就猜到顧錦原會自己來找他,沒想到甕中捉鼈,這麽明顯的計謀,顧錦原都會上當。
他緩緩走向宅院,在顧錦原面前現了身。而顧錦原看着他,還忍不住大聲嘲笑:“溫長風,你可算來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便被溫長風用術法困住。
顧錦原親眼看到溫長風走到那個棺材裏,輕輕的用手撫摸過君羽墨的屍身,然後吻上他的唇,臉上全是病态的笑容。
顧錦原滿眼複雜,君羽墨的屍身是有丹毒的,他竟然一點也不怕沾染那些?
等到顧錦原繼續想說什麽,溫長風卻一擡手,封住了他的聲音。
溫長風的眼神十分冰冷,可嘴角的笑容病态到了極點:“阿墨要睡覺,你太吵了。”
他竟然連君羽墨已經死了,都不想承認?
看到顧錦原被打得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小六呆滞的走了過去,然後擋在了顧錦原身邊:“阿原……不要傷害阿原。”
溫長風看到小六的臉的時候,才十分冰冷的掃視了一眼顧錦原:“弄一個替身出來?這就是你的愛?”
溫長風會這麽問,就想必他已經弄清楚了一切。
顧錦原滿臉怒火的看向他,那個表情恨不得把溫長風碎屍萬段。
而溫長風卻滿臉不在乎,淡淡幾句話,便戳中了顧錦原的痛處:“我和你這樣的人,都不配得到別人的愛。那個孩子,他愛你?”
他指的自然是小六。
之前小六曾送紅豆給君羽墨,在溫長風看來,那未必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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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長得太好了,又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
而現在在他眼裏看來,小六也未必是真的愛着顧錦原。他被加入了程冬悠的骨灰,擁有了程冬悠的某些記憶。可他怎麽會愛人呢?小六……大多數都是人蠱,是無意識的妖。
“好可悲,顧錦原……你比我還有可悲。”
至少阿墨是真的想關心他,溫暖他。
可小六這份愛卻十分虛假,人蠱,最擅長的不是蠱惑人心嗎?
“不要傷害阿原!”小六張開了手臂,狠狠的攔在顧錦原面前。
溫長風的眼眸一暗,內心染上傷痛。
現在的場面,和那日何其相似!
阿墨也曾在小院裏,這樣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身體,為他檔下所有的石塊。甚至自己受傷頗深,也一點都不在乎。
溫長風的臉色變得蒼白:“不,或許更可悲的人是我。”
顧錦原還有小六陪着,可他的阿墨……他的阿墨一直在睡,他怎麽都叫不醒他。
溫長風想起那日的君羽墨,忽然就沒了殺小六的想法。
正當溫長風心神大亂的時候,顧錦原卻飛快的解開身上的法術,竟然可以說話了。他開口第一句便狠狠問溫長風:“溫長風,君羽墨再也不會有轉世了!這全是你罪有應得!”
溫長風身體搖晃了幾下,吐出一口鮮血。
而顧錦原還在變本加厲:“你害得冬悠沒了轉世,我也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你也嘗嘗那種滋味——”
“住口!”溫長風臉色低沉,全身上下的氣勢都變得陰冷。
“程冬悠不過施舍你一頓飯,你就要把他的身體挖出來,讓他挫骨揚灰,你這又算什麽?”
顧錦原毫不自知,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冬悠不會想和殷子墨葬在一起的,他根本就不認識殷子墨,他會很高興和我在一起。”
溫長風冷冷的看着他,顧錦原現在的精神簡直有問題!
可溫長風轉念又想起自己,他這數百年來的渡魂到底算什麽?
天地雖大,他終究只有他自己,或許……渡魂太多次以後,那些記憶被忘卻,他連自己都不剩了。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殺意,非要把顧錦原千刀萬剮,才能解他內心的心頭之恨。
顧錦原已經不想活了,對于這周圍的一切,全都不想去在意。可是看到溫長風一步步靠近,而小六又遲遲不肯離開的時候,他終于慌了心神。
“小六,走!”
小六回過頭,對他呆呆的露出一個笑容,他叫他的名字了,真好。
再也不是冬悠、冬悠的叫他。
小六很讨厭那個名字,可每次他對這個名字有略微回應的時候,阿原都會很高興。所以……他把所有的東西全都忍了下來。
小六不知怎的,說出了一句話:“先生,羽墨不喜歡你殺人的。”
溫長風就如同驚醒一般,目光不斷閃爍。
這具身體是殷如初的,幹淨而纖細的手指,還沒有沾染過任何鮮血。阿墨縱使能夠接受他渡魂,也不會想他大開殺戒的。
溫長風深深的看了顧錦原一眼,發現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小六身上。
而這個孩子……已經是人蠱。
這種東西已經不再是人類,最擅長蠱惑人心,就連顧錦原也動了心。可小六身上的毒,即使顧錦原動了心,他們也不會在一起太長的時間。
溫長風忽然嗤笑起來,笑聲帶着悲涼:“多麽諷刺,顧錦原,我們真是相像,你說呢?”
他不在看他,而是把君羽墨從棺材裏抱了出來,然後獨自走入寂靜而又漫長的夜晚。
顧錦原身上的禁制被解除了,劫後餘生,他卻并沒有那麽高興,而是把小六從地上抱起來,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這才放下心。
“你剛剛為什麽那麽說?是想起什麽了嗎?”
小六的笑容依舊真摯:“什麽都沒有。”
顧錦原自己也知道,人蠱最擅長蠱惑人心。可他是他的主人,是煉制他的人。按理來說……并不會受到影響。
小六在他懷裏蹭了蹭:“阿原,我好累,我們回家~”
他對他的信任表現得淋漓盡致,一點都沒有防備。而小六口中的‘我們’,卻如此熟練,仿佛這是人世間最美的句子。
顧錦原竟然真的受到了蠱惑,吻上他的額頭:“好。”
他走出這座宅院的時候,傳出咿呀的關門聲。他回眸望向這座宅院的時候,發現滿目黑暗,裏面沒有一絲光亮。
黎明或許不會來了。
而自那以後,顧錦原卻再沒有看到過溫長風。
直到他和小六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也再沒有聽聞過他的消息。
這年冬雪,天空散落着雪花。顧錦原打着傘走在街道之上,想起自己遇到程冬悠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下雪天。或許是貪戀溫暖……或許他是真的愛上了小六,顧錦原生命的最後十年,卻生活得平淡而幸福。
他的心中仍舊有遺憾和痛苦,但茫茫浮世裏,有一個人陪着他,已經……足矣。
黑夜裏,小六望着顧錦原的屍身,眼眸變得赤紅而空洞。
蠱惑,是本能。
…………
………………
溫長風把君羽墨的屍身帶回了榣山的山洞,他待在這裏,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
天下雖大,可溫長風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君羽墨的魂魄。
他不相信顧錦原嘴裏所說的任何話,不肯相信阿墨的魂魄已經無法轉世,就此變成了荒魂散落在天地間。
只是……這麽懷抱着一絲希望,他仍舊不斷的尋覓着那個人。
一世又一世,他又渡魂了許久。
不知不覺,已經又過去了幾百年,他的記憶變得模糊起來,縱使在不舍,在不斷的渡魂之間,那些東西遲早會消失殆盡。
他只記得那個人曾經給他帶來溫暖,卻忘記了他的容貌,他的聲音,他的笑容。
溫長風變成了蕭緒之,他變得越發偏激,不再相信人世間所謂的溫暖。
他這具身體只有七八歲的模樣,當他回到榣山的時候,發現這裏亘古如常,并未有太大的變化。
蕭緒之走到山洞裏,因為裏面太過陰暗,讓他看不清楚東西。蕭緒之點燃了手上的火折子,借助微弱的光,把山洞的東西全都讀了一遍。
生生世世的詛咒,寡親緣情緣。
看着這一切,蕭緒之臉上早已經無悲無喜,那是他自己刻下的,文字裏充斥着悲傷與痛苦。
他忽然看到了一個稱呼,呼吸也加快了。
阿墨……?
蕭緒之捏住心髒的部位,發現那裏忍不住疼痛,就連眼眶也流出熱淚。
“到底是誰?”
他随手用衣袖擦幹了眼淚,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真……奇怪。”
蕭緒之沒有再繼續往裏走,如果真的走進去,他會發現一具屍身,已經有百年未腐。而那具屍身被保存得極好,是他最珍視的人。
而後,蕭緒之來到山下,又重新回到了他渡魂的那個村子。
其實這次渡魂實非他所想,這個村子發生了瘟疫,隋朝的皇帝都已經下令要封死這個村子,不讓任何人出去了。他想起了這個地方幾百年前是南曲鎮,便莫名的停留了下來,并且還一留就是好幾個月。
他救治了無數的村民,那些村民在絕望之中獲救,都感謝蕭緒之的醫術出奇。
可他卻因為過度勞累,而沾染上瘟疫,那些村民大多都被他治好了,一看又有人感染了瘟疫,非但沒有報恩,甚至把他和其他快要死的人關在了一起。
“先生,你別怪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
“誰讓他染上了瘟疫,快隔離他們!晦氣死了!”
蕭緒之冷眼看着他們,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暴虐的情緒。
這具身體已經沒用了,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這些村民……倒是恩将仇報得好快!
除了那個人,誰也不會毫無芥蒂的接納他!
他們統統都該死!
蕭緒之眼中醞釀着黑暗,終于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找了一個快要餓死的孩童渡了魂。
他趁夜離開了那個地方,去了榣山一趟。這次本想回來看一眼就離開,卻沒想到在他走後,瘟疫更加嚴重了,彌漫到了周圍好幾個村子。就連那些官兵也封不住,村民全都跑了出來。
蕭緒之不打算再管這一切,南曲鎮又如何?幾百年前他的确有在南曲鎮渡魂過幾次,可現在救治了那麽多人,統統都還清了。
正在此時,那天看見他渡魂的少年忽然指着他:“我看到了,娘,他就是救我們的大夫,他回來複仇了!”
複仇?
其他村名一聽這個詞,全都面色發白,很快,村民的仇恨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多麽可怕的人性。
“快,打死這個妖怪!”
村民拿着農具和棍子,一下下的敲擊在他身上。
蕭緒之不再相信世上的人類,他一步步的前行,卻被追趕着打。他剛剛渡魂了一次,元氣大傷,使不出仙術,也沒有力氣再渡魂一次了。
蕭緒之太恨,恨這世間的一切。
為什麽只有他偏偏要接受這世間的一切惡意,正在他快要被那些村民打死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蕭緒之擡眼望去,他的心忽然被揪了起來。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那個人對村民說:“別打了!”
隋朝,天下即将大亂,江湖上慈航靜齋和魔門勢力兩分,朝堂上門閥屯兵,百姓苦不堪言。
而他終于和他在這個小鎮相遇。
或許……這也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