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紅之獄
次周周末轉瞬即至。
藝術學院展廳前,來往人群絡繹不絕,其中的一處角落裏,江汀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挂着志願者标牌,在調試展廳攝像機的機位。
他纖長濃密的眼睫低垂着,視線聚焦于曲面顯示屏之上,片刻後同身邊的學弟道了聲“好了”。
學弟發出哇的驚叫,贊嘆道:“學長你好厲害!”
江汀微笑着彎眸,道:“走吧,去調下一個。”
“好。”學弟點點頭,“下一個在全息演講會場,我們去那裏。”
二人穿過人群,乘坐電梯去到三樓,右轉數步,便進入了全息演講會場。
學弟在他身側興奮地說些什麽,江汀時不時微笑着回應,但卻有些微微地出神。
随即他借着調試鏡頭的名義,用攝像機掃視了一遍會場,卻并未望見料想中的那人。
他眸光微黯,調整到最佳角度與焦距,末了與學弟道別,兀自在靠近入門的志願者席選了處靠前的位置坐下。
不遠處有兩位女生看清了他的容貌,發出一聲極壓抑的驚呼,開始興奮地讨論起什麽,江汀恍若未聞,只專注地望着門口。
過了許久。
展廳裏的智能燈驟然亮起,開始陸續有觀衆入場,很快四下便座無虛席。
主持人上場,宣布演講開始,臺下掌聲鳴響,片刻之後,全息影像開啓,頭頂、身側出現無數條色彩奇曲的曲線。
隔着斑斓的光影,白凫眉眼清寒,身着一襲白色西裝,出現在空中講臺之上。
江汀定定地望着他,滞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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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耳一片嗡鳴,只能隐約感受到周圍傳來一陣歡呼。世界的一切像是瞬間失焦,只有那個人的模樣清晰地倒映在他眼中。
白凫……
他在心裏喚他,不敢出口,哪怕在這嘈雜聲裏,那人根本就聽不見他,也看不見他。
矚目他的萬衆裏,他只是渺小的一粒影子,但正因渺小,才能專注地倒映着盛大。
于是那人的一颦一笑、舉手投足皆被放大,江汀極力想聽清他在說什麽,可是心跳太快,胸腔悶響,他根本就什麽都聽不見。
不過沒關系。
能這樣仰望着他,也很好。
只是時間過得太匆匆,不過恍神的功夫,那人躬身謝幕,消失在了光影之後。
江汀有些恍神,他閉了閉眼,壓下自己顫抖的呼吸,悄悄起身,借着志願者的身份往後臺走去。
邁過轉角,玻璃走廊裏,他倏地頓住腳步。
因為他望見,不遠處,白凫正和一位年輕女子交談着,女子化着濃冶的妝容,笑盈盈地說了句什麽,惹來白凫一聲輕笑。
他,在笑。
這個認知叫江汀無端勾了勾唇,但又很快淡去,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白凫,怔怔然望着一白一紅的兩人。
般配的顏色,親密的距離,像是男女朋友。
但心底有什麽在作祟,江汀捂住那陣突如其來的疼意,蹙了蹙眉,而後等那女子先行離開,匆匆跑過去,一把拽住了轉身欲走的白凫。
“別走!”
他攥着他的手腕,惶急地開口,尾音發着抖。
白凫倏地一頓。
片刻後他從對方的指間掙脫開,漠然地睨他一眼,淡聲道:“有事?”
“我……”
江汀攏起眉,霧藍色的一雙眼中水光滿溢,似有無數情愫。
然而他淡粉色的唇開合數下,只吐出這一個字。
良久。
白凫終是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再次邁步,意欲離開。
卻被一雙手抱住了腰。
“別走……”他笨拙地央求他,好像失了言語,又只敢這般小心翼翼,宛如一只挽留失敗、便只能咬人褲腳的小狗。
柔軟的觸感從背後襲來,白凫腳步微滞,眉心狠狠一顫。
片刻後他掙紮未果,擡眸,語氣冰冷地啓唇:“放開我。”
“可是白凫。”小狗的尾音裏帶了隐約的哭腔,“我放開了,你就走了。”
溫熱的臉頰蹭了蹭他的腰,蹭得白凫肌膚之上一陣酥麻,他呼吸微亂,片刻後終于抑制不能,伸出手,一點一點掰開了腰腹上的手指。
而後他後退半步,神色寒涼地望向那雙泛着水光的眼,一字一頓道:“我說過兩遍,這是最後一遍。”
“江汀。”他溫柔而殘忍地輕聲道,“你殺了我的弟弟,我們已經分手了。”
已經分手了。
這五字如同銀針,每一針都狠狠紮進江汀的身體,他瑟縮了一下,終于退開半步。
“好……”
他吶吶開口,蒼白的唇張合,望着對方。
“那麽……再見,白凫。”
白凫漠然地轉過身:“不必再見了。”
颀長修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那側,江汀唇角輕顫地跌跪下去,以手撐地,似是徹底失了站立的力氣。
又過良久。
他踉跄起身,一步一步離開了這裏。
而與此同時,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另一側,對面的藝術樓裏,有什麽閃過一點圓形的光亮。
——那是一只高清攝像機,已經被人架在那裏很久了。
攝像機之後,一只手劃開通訊器,有人低聲匆匆道:“喂,是流星娛樂麽,我拍到了一組大新聞,你們感興趣麽……是關于畫家白凫和江氏集團董事長長子江汀的……對,就是他……好,我這就過來。”
啪的一聲,通訊掐斷,那人收起攝像機,轉身離開。
翌日。
江氏別墅二樓。
一只pad被摔在地面,屏幕四分五裂,江言洲指着其上,森然開口道:“這是什麽,你給我解釋一下。”
男生跪在他身前,一雙唇緊緊抿起,一言不發。
江言洲額角青筋狂跳,他壓下心頭的暴戾,朝着身側的數名保镖命令道:“把他給我看住,今後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離開房間半步。”
說着他轉身欲走。
江汀卻在這時開了口,滿是倔強不甘的一句:“憑什麽?”
江言洲猛地一頓。
下一瞬江汀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一腳踹中了心口,整個人咚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悶痛震上頭皮,他仰倒在地,看着一張臉逼近過來,神色陰鸷地同他道:“你說憑什麽。”
江汀咳出一口血,掙紮數下想要起身,卻被江言洲擡腿狠狠踩中了胸膛。
“江汀!”他切齒道,眸中暴戾終于肆虐,“你找死麽?!”
“對。”江汀疼得發起抖,視線卻緊咬着他不曾放松,“我找死。”
“你要是願意,大可以踩死我。”
霧藍的一雙眸終于被激起了恨意,再也不複恐懼,而是帶着魚死網破的狠。
“好。”江言洲怒極反笑,“很好。”
“來人!”他高聲命令道,“給他上鎖!”
話落,又一群保镖走進來,手中拿着鋼制鐐铐,套在了男生修長的脖頸之上。
束縛感逼得他又一聲咳,但卻失了掙紮的力氣,他被拎着拖到牆角,鐐铐長鏈的另一頭套鎖在牆上,又有一人給他戴上了黑色止咬器,而他整個過程一言不發,只死死地盯着江言洲,似是恨不能将他生生啖盡。
直到再也無法動彈。
江言洲終于滿意,他慢條斯理地踱步走向狼狽至極的男生,輕輕笑了起來。
“這就聽話多了。”他湊近那雙霧藍色的眼睛,以指尖撥開其上的碎發,“等你乖一點,爸爸再放你出來。”
“你最好殺了我。”江汀恨聲道,“不然,我一定會撕了你。”
“好孩子。”江言洲充耳不聞,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爸爸先去開個會,你就在這裏,等爸爸回來。”
說着,他直起身,擡手示意了一下,在保镖簇擁之下轉身離開了房間。
而後,其中一只手緩緩合上了房門。
門縫變窄的剎那,智能鎖扣發出嘀的一聲細響,而這一聲響,卻原本失了力的男生忽而瘋狂地掙紮起來。
眼中的世界在這一刻發出尖銳鳴叫,紅光大盛,上下颠倒。
噩夢般的記憶閃跳着浮現于眼前,他變成了身形單薄的小小少年,聽見鐵門之外傳來女人的瘋狂大笑。
“去死!”她道,“去死!”
他滿臉淚水交縱,掙紮在鐵鏈的綁縛之下,卻只能聽着屋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嘭!
忽然一只酒瓶被砸碎,女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緊接着,是一聲尖銳的嗚咽。
“殺了我啊!”
皮肉沒入玻璃碎片,血液噴濺的聲音。
“殺了我!”
少年整個人如墜冰窖,他僵在原地,眼睜睜望着一灘血跡自鐵門之外淌入,将他的整個世界染成猩紅。
“媽媽……”吶吶的聲音從他喉間溢出,他姣好的面容扭曲起來,失聲大喊,“媽媽!!!”
然而無人再回應他。
少年跪在地上,一點一點變成了男生的模樣,他空洞的一雙眼大睜着,盯着那扇門,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殺了我!女人的聲音還在耳側回蕩。
殺了我!
于是江汀突兀地笑起來,那笑容凄厲至極,宛若絕望囚徒的痛哭。
他閉上眼,狠狠以額,撞上牆壁。
咚!
劇痛驟然襲來,心下卻一片暢快,他笑意愈深,再次狠狠一撞。
咚!
血跡順着額角淌下,滑至唇邊,舌尖嘗到一陣腥甜,他恍惚地眨了眨眼,好似對痛意上了瘾。
咚!
手腕上的通訊器響起警報,而他再也聽不見,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面之上。
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