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能在禦林園經營的廟宇,自然是規模不錯的廟宇。
這裏的一切看起來都氣魄恢宏,莊嚴肅穆,因是依山而建,周圍樹木郁蔥,遠眺而去,亭臺樓閣,古香古色。
此刻時間還早,香客并不很多。
小娘子和小丫鬟帶着紗絹帷帽,走在斜徑上,身形婷婷嫋嫋。
在廟宇中偶遇小師傅,禮貌問清楚舍後所在之處,二人便說說笑笑地走了過去。
不愧是能夠在金鱗池經營的廟宇,後舍建得很是幹淨寬敞,而且還将女郎和郎君分隔兩地,一東一西,互不幹擾。
秦嫀出來得比月英快些,站在外頭等候,她瞧着附近有株紫薇花開得喜人,便笑了,揚着團扇走過去欣賞。
哎呀,若是這個時代若是有照相機或手機就好了。
女郎站在這株紫薇花下拍照,定然好看。
正想着,秦嫀的笑容頓了頓,歪頭傾聽,仔細聽了一陣之後,确定自己沒聽錯,确實是聽到了一道壓抑的女郎聲音。
“……”秦嫀皺眉,面露擔憂之色。
尋着似有若無的聲音,她便提着裙擺過去了。
舍後這種地方,一般人都不會逗留,因此也不怎麽打理,周圍樹木山石淩亂自然,當初開鑿是什麽樣眼下就是什麽樣。
顯見那聲音是從一片高聳的山石後面傳來的,秦嫀抿了抿唇,加快了腳步。
眼瞧着這道水色的玲珑身影,突然冒出來,一條着黑袍的修長手臂,自她身旁閃電般伸出,往懷中一摟,然後另一只手将人的口鼻封住。
事情發生僅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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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快。
對那山石後面,正在吃野食的野鴛鴦倒是毫無影響。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小娘子被吓得不輕,臉兒煞白。
她的帷帽掉地上了,腰身亦被人禁锢着,口鼻也被人封住了,全身上下除了一雙還能活動的眼睛,無一處是自由的。
完了。
秦嫀腦海中閃過要遭的念頭,并且極力地分析,這人是要劫色還是劫財啊?
真是的,不是說金鱗池治安良好嗎?
眼下看來也是閉着眼睛吹。
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秦嫀都不敢掙紮,她在等待适合自救的時機;然而那人箍着她并未有所動作。
只是發現她呼吸不暢,将寬厚的有力的手掌松開了些許。
剛才憋得不輕的小娘子,一得到呼吸的機會,那心口就像山巒似的,起伏有致。
一下一下,弄得黑衣郎君蹙眉。
這名劫持小娘子的郎君,便是來天光寺辦差的攝政王趙允承,經過他的暗訪,終于在舍後找到一對私會的野鴛鴦。
“……”晦氣。
他正準備離開,一道冒冒失失的身影忽地闖過來。
趙允承本不想管,因為與他無關。
明明聽到這種聲音還要過去,不是蠢就是腦子不夠用,讓她去洗洗眼睛也罷。
但最後,不想管閑事的的攝政王殿下,還是伸出了援手,把那女郎的去路攬住。
這大抵是趙允承第一次抱女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別扭,觸感太軟了,味道太香了,像個添了熏香的面團兒。
郎君垂睑睥睨,瞧見還是個胖的,難怪臉上也軟乎乎。
這時候,山石後面的戰況正酣,好似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進程,羞得人臉紅耳赤。
被人禁锢住的秦嫀,也終于意識到了那裏正在發生什麽,體溫一下子高了幾度,臉頰火辣辣似要燒起來了一般。
所以說,禁锢住自己這個人,并不是想要劫財或劫色。
也許……他只是在這裏幫人把風?
總之應該不是歹人,小娘子思及此,輕輕松了一口氣,那就好,約莫等對方完事,自己就可以平安離開了。
所以眼下別無他法,唯靜待事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郎君實力幾何?還要等多久?
和一名素不相識的異性在一起聽牆角,可是太尴尬了些。
秦嫀擡起手指,戳了戳箍在腰間的鐵臂,他箍得太緊了,緊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趙允承知她意思,想必是已經聽出那二人在做什麽,正好,他也不想抱着她。
更遑論還要聽那起子男女交媾的腌臜事。
“噤聲。”在這種地方與人相見,實在丢臉,趙允承并不想和百姓會面。
是以郎君在小娘子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一經得到小娘子的點頭,他便松開手,撿起那頂掉落的帷帽,往自己頭上扣去。
遮住一張俊美的臉龐。
紗絹影影綽綽,使旁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秦嫀轉過來,瞧見郎君頭上戴着自己的帷帽,先是一愣,然後哭笑不得:“……”
敢情這位郎君還是個要面子的,不想讓旁人看到真面目。
将心比心,她亦是無比尴尬,臉都快燒毀了,此時盡量忽略山石那邊傳來的噪音,無聲地朝黑衣郎君福了福,就要離開。
透過帷帽上用來窺視的一片稀薄紗絹,郎君瞧見一張嬌媚的容顏,明眸善睐,瑰姿豔逸,而方才被他評判為胖的身段,其實玲珑有致,氣韻風流,令他喉嚨微動,不禁眯了下狹長的鳳眼,仿佛被女郎的豔麗灼傷了眼般。
“……”
秦嫀一福身罷,提起裙擺匆匆地離去,帶起一陣香風。
攝政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遠去的窈窕身影,片刻後,回過神來,撇唇輕喃:“庸脂俗粉。”
穿得那麽惹眼,身上那麽香,步态那麽妖嬈,可太俗了。
趙允承收回目光,對那山石後面的咿咿呀呀好不反感,于是冷着臉甩袖而去。
湖心小亭,衆人見那游玩的郎君身穿墨蘭官袍,便不敢過來打擾了。
這塊地方就成了他們小兩口會面的地方了。
于是秦二娘子也就松了心神,舒心地與未來的夫婿待在一塊,大着膽子同他說話,給他斟茶。
嚴副使并不習慣和女郎相處,自然也不會說什麽好聽的甜蜜話,他見秦二娘子生得雪膚貌美,微微驚訝了一下,半天道:“阿娘說你生得貌美,原是真的。”
秦二娘子好笑,垂眸道:“你若是不信,為何還要提親呢?”
難道這人就沒有想過,萬一娶回去不是合意的娘子,那該如何辦?
“娶妻當娶賢。”嚴副使一板一眼地與她交代:“樣貌好只是錦上添花,會過日子比相貌重要。”
他身邊的很多同僚都是這麽想的。
但他并不知道,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同僚會一邊讓他娶賢,自己挑貌美的。
郎君的這番話,弄得秦二娘子哭笑不得,似是在敲打她似的,叫她都不知如何接是好了。
所幸,那郎君也未曾深究,見她茶杯已空,也貼心地為她添茶倒水。
願意這般伺候妻子,想必不是個苛刻的郎君罷。
對于這樁門第懸殊的婚事,秦二娘子可謂是毫無底氣的,所以她直接問道:“郎君果真不介意我和離過麽?”
“不介意。”嚴雲祈搖搖頭,回答得十分自然:“你我都不是頭婚,沒什麽好介意的。”他瞧了瞧她,又道:“以後好好過日子就成了。”
卻是個實在人。
秦二娘子的心中很是暖融了一下,擡頭看他,露出一個嫣然的淺笑來,端的是非常溫柔,令人如沐春風。
不慣接觸女郎的嚴雲祈,被那雙柔情脈脈的眼波瞧得耳根一紅,但因膚色微深,倒叫人察覺不出來:“咳。”
執杯,喝茶,清清心。
二人對坐,即便不說什麽,也不覺枯燥。
嚴雲祈想了想,便和她交代家中情況,已經自己的情況,像是彙報般,說着說着也就流暢了。
秦二娘子坐在那微笑傾聽,不時予以一個點頭,氣氛很是融洽。
沒吃着齋飯,反而還在廟宇內被辣了耳朵的秦嫀,與月英逃也似的離開了天光寺,惹得月英好奇,笑道:“夫人怎了?突然對那寺裏的齋飯不感興趣了?”
秦嫀苦笑,感興趣什麽呀,還是回家吧。
“哎?”月英終于注意到了,自家夫人頭上的帷帽怎地不見了:“夫人,你的帷帽呢?”
順着月英的目光摸摸鬓發,弄丢帷帽的小娘子随便扯謊到:“掉進舍後了,所以就沒要了。”
“原是如此。”月英點點頭,笑着把自己頭上的帷帽摘給了夫人,因為夫人比她更需要。
一道黑影站在半山腰上,手中拿着一頂女郎的帷帽,本欲喚人去歸還,然而看見女郎已經戴上了丫鬟的那頂,他便懶得操心。
畢竟他政務繁忙,身上還有差事。
攝政王捏着手中帽子,返回天光寺,也不暗訪了,就全部召集來拷問,弄清楚是誰在背後裝神弄鬼,究竟有何陰謀和居心,就行了。
那嚴副使一語成谶。
天光寺的光頭,的确吃了挂落。
本是想搞什麽活佛顯靈,以增加天光寺的名聲,卻不想最後弄巧成拙,被攝政王親自戳破了。
光頭就知道,在小官家成長起來之前,他們這些寺廟道觀之流,複起艱難啊。
攝政王怎麽就不能像前幾位官家一樣,稍微地信一信佛與道呢。
大家都是要生活的。
天光寺事了,金鱗池上的鴛鴦們也散了。
正是回去該抱自己的夫君抱自己的夫君,該抱自己的娘子抱自己的娘子。
“二姐姐,感覺未來二姐夫如何?”秦嫀重新與秦娉彙合之後,已見到姐姐霞飛雙頰,好不蕩漾,一副還沒和那嚴二郎君相會夠的樣子,便知道極滿意了。
“好。”秦二娘子羞答答地垂首。
羞煞人了,見了嚴二郎君之後,她都不知曉自個是怎麽有膽子寫那信的。
都是三妹妹,膽大包天。
“他呢?對你又是如何想的呀?”秦嫀笑問。
“亦覺得我好。”秦娉笑道。
坐馬車回去,就晌午過了,王氏差人張羅飯菜,怕她們餓壞了。
正吃着,沈府那頭派人來說,主子遣人送了東西回府,問是送到秦府還是怎地。
原是趙允承離開前讓鐵鷹去張羅的,免得離開半個月,小娘子的心就涼了。
“擱府裏罷。”
當天晚上,待娘家住了數日的秦嫀,回到沈府,抱了抱那只幾日不見的小貍奴,驚奇道:“似是長大了一些呢?”
負責照顧它的沐芮笑道:“才兩個月的小崽子,正是見風就長的年紀。”
秦嫀過了把撸貓的瘾,繼續抱着它笑道:“姑爺又送了什麽回家?”
“好像是南邊的水果,聽鐵官家說,是快馬送回來的,上頭的葉子都還青翠着呢。”沐芮一臉大開眼界,算是真正地服了那姑爺。
這麽遠的果子,竟能想到快馬送回來給夫人品嘗。
說不是愛極了夫人,又有誰信呢?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兩句杜牧的詩,好不應景。
“不會是荔枝吧?”秦嫀笑眯眯地親手打開,幻想着自己也有那妃子的待遇,然後,她就竟然真的看見了一籮筐的荔枝。
不過,吃荔枝的季節,倒也不出奇。
來一筐冬天的水果才叫出奇。
攝政王府,趙允承下了馬,将缰繩交給下人。
接他缰繩的下人,偶然看到王爺腰間,似是系着一頂女郎的帷帽,把他驚訝得不輕,以為自個看錯了。
王爺怎麽會戴女郎的帷帽呢?
而且還是那樣鮮嫩的顏色。
趙允承大步流星,回到自個的卧房,因為他的回來,王府的下人都活動了起來。
備膳食的備膳食,伺候更衣的伺候更衣。
待他們接過披風,黑衣郎君揮退下人,垂眸解腰封時,瞥見自個腰間那頂帷帽。
竟是帶回來了?
眉毛一挑,攝政王将那帷帽漫不經心地取下來,用手指捋了捋,因為紗絹被風吹擰巴了,而他這個人最見不到髒亂。
做完這事,郎君頓了頓,湊近帷帽嗅聞。
熟悉的香氣鑽入鼻間,還是那樣香得溺人,他便随手将帷帽放到一旁。
夜間王爺在書房辦政務,高遠進來收拾。
他瞧見一頂突兀的女郎帷帽,竟出現在王爺的卧房,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于是便把帷帽收了起來。
帶離了王爺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