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一節
在幸村精市跟花園馨和好的當天,天保花太郎出院了。
真田弦一郎沉默地幫他提着并不算重的背包,放慢步子送他回家。
兩個人都不算是活潑能言的人,一路同行,也多是安靜地趕路,少見語言交流。
沉默地走到車站,天保花太郎住的地方好像很遠,真田弦一郎看了看幸村交給自己的乘車路線,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看樣子是在很偏的地方,那他是怎麽每天都準時趕到學校的呢?自己是風紀委員,從來沒有查到過他的遲到。
剛剛走了一輛,他們只能等待下一班車了。真田弦一郎側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卻比自己矮了将近一個頭的天保花太郎。很安靜,也很容易害羞,就是有的時候有些迷糊,想到了修學旅行時在旅館的那一連串意外,真田弦一郎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臉上還板得緊緊的。聽幸村說,他對于自己受到的欺負,并沒有報複和怨怼的感覺,只是覺得可能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招人記恨了。該說是老實還是懦弱呢?真田覺得身邊瘦瘦小小的家夥有些讓人心疼和不忍心,想跟他說說話,卻又想起來他似乎很怕自己,抿了抿嘴唇,拉了一下帽檐。
公交來了,真田讓天保花太郎先上車,自己随後也跟着投幣上車。以為真田送到這裏就可以了的天保花太郎看到跟在自己後面的真田弦一郎有些意外,嘴巴張了張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又閉上,坐到了真田弦一郎面前雙人座靠裏面的位置。
路還有很遠,搖搖晃晃地車,和一個個紅綠燈耗得人昏昏欲睡。天保花太郎雖然養好了傷,但這會兒還是有些乏了,側頭悄悄打了個哈欠。卻不知被真田弦一郎從玻璃窗的倒影看到了。
真田看到天保花太郎濕潤的琥珀色眼睛有些恍惚迷離,伸手把他的腦袋扶到了自己肩膀上,開口:“睡覺。”
高度正好,睡意逐漸明顯的天保花太郎完全沒有意識到真田弦一郎的做法有多麽讓人意外,只是乖乖地靠到這個很是寬厚舒适的“枕頭”上,輕輕地“嗯”了一聲,就悠悠睡去了。
真田弦一郎感到肩膀上的腦袋随着車的走走停停一晃一晃,時值傍晚,街燈一道一道地打在臉上,有些光影迷離的感覺。看了一下仿佛被燈光影響到睡眠的天保花太郎,真田伸手輕輕拉上了深色的窗簾。光影斑駁的車廂裏,立刻多出了一個深沉安靜的角落。
到站了,真田弦一郎輕輕搖醒天保花太郎,提起背包,下車。睡意未消的天保花太郎有些迷茫地下車,卻不小心踩空就要摔倒。真田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腰,幫他站穩。握在手心裏的手不大,柔軟纖細卻有着粗糙的觸感,撞在胸口的感覺明顯說明了眼前這個家夥的營養不良,一身骨頭。可是這雙手卻異常的溫暖,幹燥的掌心合在自己的手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契合感。
清醒過來的天保花太郎在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後,很是尴尬地跳出了真田的懷抱,忙不疊地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很抱歉,抱歉……那個,我、我不是故意的,剛剛還不太、太清醒……我……”
真田沉默地看着天保花太郎窘迫地道歉,停頓一下,開口打斷了他的道歉:“不用道歉。”
“嗯?!”天保花太郎擡頭有些驚訝地看着真田。
“我說,不用道歉,”真田拉拉帽檐,“你受傷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責任,應該是我向你道歉。很抱歉,沒有注意到你的狀況,導致你受傷住院。請你原諒。”說着微微彎下身子,向天保花太郎鞠了一躬。
“我、我……不、不用的……”驚訝的天保花太郎語無倫次了。
Advertisement
“我送你到家門口。”真田直起身子,沒聽他說完,就伸手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不……真、真田君……那個……”
“我一定要送你到家門口。這是我應該做的。”真田堅定地開口。
“哦……”天保花太郎嚅噎了一下,“那個……其實,我家在那一邊……走、走反了……”
“……”
天保花太郎沒有擡頭,如果他這時擡頭看,一定會看到網球部的鐵面副部長臉上浮起了一絲窘迫的紅暈……
這是有生以來,真田弦一郎第一次來到貧民窟。
看着眼前空蕩蕩的房間,陳舊的家具,隐隐有寒風吹入的門窗,和那少得可憐卻收拾得齊整的衣物被服,真田弦一郎沉默了。
站在他對面的天保花太郎不知道真田同學怎麽了,他只是看到他本來就嚴肅的臉變得更黑了,看上去甚至還有些陰沉。不知是因為冷還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天保花太郎打了個冷戰。
伸手搓搓胳膊和手,天保花太郎鼓起勇氣看向真田弦一郎的眼睛:“那個,真田君,時間不早了,我這裏也沒有什麽吃的和水,你還沒有吃晚飯吧?趕快回家吧,再晚了,路不好走的……”說到最後,覺得自己像是趕人走的,趕緊補救,“我、我不是趕你,這裏不好的……”
真田弦一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低着頭,身量單薄的少年,心裏有些酸澀,他從來不知道,他居然是一個人,還是住在這種地方……果斷地拉起少年的手,真田弦一郎幫他鎖上了房門,拖着他向車站走去。
“真、真田君……我家……不……”天保花太郎不明所以地開始下意識地掙紮,卻被真田弦一郎抓得更緊。
“今天先不要住在這裏。環境太差了,你身體剛好,需要調養。”真田弦一郎沉聲說明。
“我沒有親人的……真田君……”天保花太郎仍在掙紮。
“我送你去花園家。”真田停下腳步,卻還是抓着天保花太郎的手沒有放開。
“花園家……是、是花園馨同學的家嗎?”停止掙紮的天保花太郎愣愣地看着真田。
“嗯。走吧。”
一個小時後,天保花太郎就被真田弦一郎打包親自押解到了花園馨的家裏。
見到天保花太郎的花園馨雖然有些意外,卻是沒什麽驚訝萬分的樣子,連為什麽也沒問,很是熱情地叫營養師大叔和廚師先生幫天保花太郎準備晚飯,又拜托西樂去幫他收拾出一個房間來。
在吩咐好一切後,花園馨回頭,海藍色的大眼睛閃着讓真田弦一郎有些不安的光,很是乖巧地問:“真田君要留下來一起用餐嗎?”
真田弦一郎默了,你根本沒想準備我的……正準備順着“聖意”拒絕,卻聽到天保花太郎開口:“那個……花園君……真田君一直陪着我,也、也一直沒有吃飯……能不能……”聽到天保花太郎的請求,花園馨瞬間洩了氣,沒等真田弦一郎開口,就很是哀怨地補加:“廚師先生,麻煩多做一個大份,真田同學也會一起用餐。”
于是,在天保花太郎無比純潔的目光中,真田弦一郎也坐到了餐桌旁。
出乎花園馨意料的是,真田弦一郎第一句話并不是道謝。他很直接地對花園馨說:“我本來想帶天保花太郎回我家的。可是,我覺得他在我家可能會緊張,沒法好好休息,所以,就帶他來你家了。還請花園君多多包涵。”
花園馨眼睛眨了眨,立刻明白真田弦一郎想說本來是想自己照顧天保花太郎的,只是……看看老老實實坐在一邊的天保花太郎,深表贊同地點點頭,對待真田的态度立刻熱情了起來。真田弦一郎無奈暗嘆一口氣,真是糾結……
等送真田離開,天保花太郎休息,花園馨立刻卧倒在床上給自家大美人打電話通報事情的進展狀況,順便親親我我晚安吻。
送真田離開的時候,天保花太郎向真田道謝:“真田君,今天多謝你照顧了。”
真田弦一郎看着天保花太郎圓圓的琥珀色大眼睛,忍不住想伸手拍拍他的頭,卻又忍住,開口說:“不用再用敬語了,已經不生疏了。”
再次意外了的天保花太郎,輕輕“啊”了一聲:“好、好的。那、那……我叫你……阿弦……好不好?”
點點頭,真田看着眼前雖然有些怯怯但是明顯很開心的少年,目光變得柔軟了一些:“我叫你Hana(花),可以嗎?”
開心地點點頭,天保花太郎第一次在真田面前毫無芥蒂地笑了。
揮手,道別。
走在路上的真田弦一郎想到剛剛從天保花太郎口中跳出的那句幹淨清晰的“阿弦”,嘴角微微有些上揚,忍了忍,還是揚起了一個清淺的愉悅的弧度。
天保花太郎躺在花園馨依他自己的愛好幫他布置大床上,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舒适,沒有透來的涼風,沒有冰冷的空氣,沒有單薄的被褥,神經不自覺地放松下來。蹭蹭柔軟的被面,天保花太郎突然想到了從真田弦一郎口中說出的那聲“Hana”,他讓自己叫他“阿弦”呢……他看上去總是嚴肅的冷冷的,可是,在叫他“Hana”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卻有些莫名的溫暖……
相逢未晚,可待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