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媚玉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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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水清波館中,顧秀方自前廳議事回來,守候館中的衛儀便将葉渺方才遣人來過的事情一一說了。
顧秀倒是意外,阿渺居然肯對帝國事務上這個心,但那人既說要來,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連語調都微微愉悅了兩個度,“那你去準備,我在這邊等她。”
換過家常衣裳,她倚在臨窗的軟榻上阖眼細思起來,阿渺提起的那個沈榕溪……沈氏出身江北,不大不小,也算一方豪強,因避籍之故,方才來做了應天府的府尹。若說牽扯,沈家門第不高,獨沈榕溪一人有些做官的本事,人口倒是不少,姻親廣布,和江南的這些官員打成一氣,毫不見外。
她在心中細細想了一遍,仍是隐隐覺得哪裏不大對,伸手去長案上摸索先前碧珠送來的簡牍,卻不慎碰到了裝着金魚缸,這一下來不及扶,那立式玻璃缸上搭的一個什麽蓋子“嘩啦”一下掉到了地上,地毯上洇濕了大片的水跡,顧秀看着略微蹙眉,敲了敲桌板,才要喚人,簾子就被輕輕撩起來了。
安神的香霧為穿堂風吹散了些許,随之走進來個娉娉婷婷的嬌媚少女,身穿青萍白紗衫,系腰銀帶,繞腕雙镯,盈盈走到顧秀身前屈膝一禮,“大人——”
顧秀也不看她,仍是對着手中那份文牒耗神,“收拾幹淨,一會兒阿渺要過來。”
那侍女應了一聲,卻不動作,顧秀略一擡頭,“你不會?那出去叫銀浦進來伺候。”
那侍女淺淺笑了,聲音柔軟動聽之極,好似蘊着一汪春水:“禀大人,妾身奉命來照看海棠花,旁的确是不會做。只是葉家主方才也着人來說,原本要來,因故耽擱了許久,如今夜深霜重,為避嫌疑,還是讓葉侯爺居中傳話吧。”
果然。
顧秀聽罷,不怒反笑,“很好,很好,那你去告訴衛儀,讓她替我多謝葉家主,不但為帝國着想,還如此顧忌我的名聲,實在是體貼極了。”
她心下期待落空,一時連看文牒都煩躁起來,那侍女卻凝視着她,輕輕開口道:“大人不必如此自苦的。”
顧秀陡然擡頭,目光極為銳利地掃到她臉上,那侍女卻不露半點破綻,仍是不急不緩地道:“大人何等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将千般心思都放在那一人身上?如此長夜漫漫……杯酒盞茶,都無人與之共飲,難道不寂寞麽?”
她說到“長夜漫漫”四字時,眼波流轉,已然伸手解開外衫,任其垂落在地,雙袖唯餘一層薄紗,玉臂綽約,走到顧秀身前,低首斟茶,托到了顧秀眼前。
顧秀端茶抿了一口,“沈榕溪遣你來的?”
那侍女撇過眼神,複又慢悠悠地轉回來,嬌嬌地笑道,“沈大人沒叫我來,我是自己……昨日安瀾堂中一見,傾慕首相大人。”
顧秀淡淡道:“你既然是沈氏的人,就應該聽說過我的作風。”
那侍女将瓷碟随手放在桌子上,仍是一副半屈膝的姿勢,右手食指卻已然點上了顧秀執杯的指節,半是挑逗半是撫摸地滑下來,“我既然敢來大人這裏,必然就是有放肆的本錢。”
顧秀不動聲色:“還要領教。”
那侍女輕笑一聲,周身氣場陡然為之一變,好似有凜冽透骨的寒氣席卷而過,人好似還是那個人,面容幾乎都沒有多少變化,但氣質已然迥異。那侍女向着她偏過頭眨了眨眼睛,“首相大人——”
這情景實在太熟悉,熟悉到無數個夢裏她用盡一切,都追尋不到一聲相同的呼喚。顧秀被眼前這人的手段震懾得晃神了一瞬,随即就本能地覺出一種詭異的危險,此處退無可退,手腕上那只柔弱無骨的女子之手也好似重若千鈞,而下一息,那侍女伸手到旁邊側着茶碟輕輕一敲,魚缸應聲而裂,水聲同玻璃碎裂聲稀裏嘩啦地響成一片,幾條金魚在桌子上竭力翻身,魚尾拍出啪啪的急促響聲。
而受困她手的顧秀也恰恰好看準了這一瞬,趁着那侍女分神打破魚缸,元神出竅,将殼子留在了原地。元神無形無質,從半空躍過,輕飄飄地落在了那侍女身後,借着屏風遮擋,隐蔽了氣息。
與此同時,顧秀隐隐覺得好似對那金魚感同身受一般,身體的呼吸困難起來。她看向那侍女,“你想做什麽?”
大約是确定了她已經逃無可逃,那花妖也放松了控制,輕聲附在她耳畔道:“當此之際,首相大人還不知道這些金魚是何用處?魚為人傀,吸人精氣以養自身,魚病則人病,魚死則人死。”她說話之間,顧秀這具身體已然因為呼吸不暢昏了過去,窗口那盆海棠花的枝葉悄悄蔓延過來,木藤将顧秀的身體送出了窗外,拉上了窗扇。
扮作侍女的花妖站在原地審視了一下,扯起顧秀搭在架子上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對着鏡子笑了一笑,聽見外面有悉窣的語聲,料到來人。便拿着殘存的魚缸一角,對着額角猛地磕了一下,假意倒在了桌上,裝作失去了知覺。
顧秀站在原地看得蹙起眉,這個妖精似乎還不止是沖着她來的,且此等修為的花妖實在難得一見,貿然上去太不明智。好在阿渺今晚不來……她心下思索未定,就見銀浦引着葉渺走了進來。屏風內外的兩人同時心頭大震,葉渺幾步跨過去,将那扮成顧秀的花妖扶起來,低聲叫了兩句“顧秀”,見懷中人昏迷不答,額角鮮血淌落,焦急之态顯露神色,轉頭去看銀浦,神情淩厲,“暗河的護衛是怎麽做的!秦清溪呢?”
顧秀在屏風後聽得怔住,她雖從父親去世後接掌了顧家暗河,但卻從未對阿渺透露過暗河四大首領的名姓,暗衛之首秦清溪随身護衛她這種事,阿渺又是怎麽知道的?
除了七年前的請室之亂,阿渺甚少在她面前如此失态過,而即便是那一次,除卻因為受傷導致的虛弱之外,她都沒有在阿渺臉上見過如此憂心如焚的神色。生死關頭最難作假,難道阿渺這些年來的疏遠……
顧秀未及再想,這邊,秦清溪已然從外間過來單膝跪地謝罪,将自己所知情況又細細說了一遍,與銀浦也是大差不差。如今顧秀身負修為,自然不願獨處時有人窺探,将這些暗衛大都遣開了,卻也使得此事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葉渺眉頭緊鎖,并指想要搭在顧秀頸間試探脈搏,手腕卻陡然讓人握住了。這一下奇詭無比,幾乎是靠着多年在戰場上磨出來的意識察覺了危險靠近,電光石火之間,葉渺反手一甩,指尖冰刃激射而出。而那人斜斜一避,從她懷中旋然脫開,長發一甩,哪裏還是顧秀?
葉渺扣住四枚薄薄的冰刃蓄勢待發,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遍,微微眯起來,“你是那盆海棠花。”
那海棠花妖偏頭一笑,“葉家主不愧是修真界第一人,博聞強識。”
葉渺盯着她:“你把顧秀怎麽樣了?”
海棠花妖雙手交在身前結印,細碎的花瓣迅速從瑩然的法陣之中冒出來,“葉家主最好還是放我離去比較好,不然,我可以不确定您之後見到的,會不會是那位首相大人的屍體呢……”
這妖精要跑!葉渺左手急擡,“叮叮”兩聲,卻只釘住了留在原地的數片花瓣。她眉頭一皺,單手捏了個追蹤法陣,當即沿着那花妖的氣息追了出去。元神顧秀在後面蹙眉看了一晌,略一猶疑,也立時踏入法陣,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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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是白海棠被拿去作詩兩百年後終成精的故事(?)
恭喜小顧現在升級成為阿飄顧,從此就有更加名正言順的理由跟在阿渺身邊了(大霧),以及本文的走向,終于脫離了一開始的正劇感,在不靠譜的路上越跑越遠……
至于首相大人說她自己的作風,嗯,有獎競猜,猜猜看往首相顧秀床上送人會得到什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