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夭桃秾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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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散後,葉渺與風鹩相談既歡,又問及秋白羽,他因系淞湖商會盟主,倒不願意出來,更想留在宮城之中。回頭便和女帝說起,将風鹩接出宮去到葉宅小住。
葉家主日前下的封鎖令十分見效,消息傳到相府已是三日之後,顧秀從婚典上歸來,也不大想回素日料理公務的溶月齋書房,便停步在敘花廳,趁着軒窗闊朗,令流雲搬了把椅子在廊下獨飲。
飲的是茶,不是酒,顧秀酒量不錯,卻不願意在這時候獨酌,裝什麽苦戀不得,借酒澆愁的窮酸書生。雲霧茶香氣溫潤甘醇,以京西佛山寺的泉水沏之,更多了三分空靈清甜。她端着茶盞抿了一口,聽完暗河中負責情報消息的統領白碧珠傳的話,淡淡點了個頭,“三日前搬去葉宅……往後還曾做什麽?”
白碧珠猶豫了一下,仍是規規矩矩地回禀道:“風船長還與葉家主同游集市,逛了六家酒樓,買了不少名貴酒種,大都是葉家主付的帳。”
風鹩身為淞湖商會盟主跟前的紅人,沒道理自己出不起酒錢。顧秀慢慢摩挲起手中的茶杯,愈發覺得那浮雕彩繪硌手起來,兩指用力一絞,那杯子登時“喀嚓”一聲從中裂開,跌落在地。顧秀手一松,手中殘片叮裏當啷砸在地上一堆碎瓷裏,只聽得白碧珠大氣也不敢出一點,愈發低頭小心起來。
似乎方才是失了手,顧秀俯下身重又撿起來了一片,将指腹按在那碎瓷片銀光閃閃的斷面。碎瓷的邊緣是沙沙的起伏着的,但一樣粗砺鋒銳,只消輕輕一碰,就能将手指割出鮮紅的血。如果她有這樣一片碎瓷,就能輕輕松松割斷所有想要靠近阿渺的人的喉嚨。然後把阿渺關起來,最好是關在溶月齋的密室,只有她一個能看到。
她那日晚宴不應當那樣出言試探,那是一招壞棋。
只有自己心如止水的人才能掌控試探的微妙之處,而她,只要稍稍退後一步,就好似有烈酒和熱火在心裏焚燒,把她所有的理智都幾乎要燒得幹幹淨淨。眼下連日前的主動地位都已經喪失,她以為自己在試探對方,結果試探出的結果荒謬絕倫:她對葉渺的動心程度無可救藥。
過了約莫十來息,白碧珠才聽到主上逐漸平穩了氣息,卻不再多問一句關于風鹩的事,只是平平地道:“女帝陛下原拟大婚後移駕西郊行宮,只是章臺行宮久未修葺,不合禮度。不若仿先帝之事,南下巡幸。”
與宮中打交道自然不在暗河的職責內,衛儀侍立一旁,聞言躬身應下,自去準備筆墨寫折子上奏了。她心中忖度,便是有先帝舊例可循,女帝出游何等大事,準備起來也須得十數日……只是不知自家主上可還等得到那時候?
畢竟她看主上這次對風鹩船長顯露的怒氣可是非比尋常啊……
說歸說,風鹩自己卻是不打算在京中久留的。她與葉渺幾日來遍訪京中酒樓,共計尋得六十四壇美酒秘藏,早已是心滿意足,自覺這次入京來得奇對無比,這廂在寶月樓臨窗的隔座上痛飲了一杯,對葉渺道:“我來時還被弟兄們勸說春日開船時機要搶個先,不能耽擱,免得被別家拔了頭籌,只是這海運年年要跑,別處怎麽尋得到這樣好的酒來?”
葉渺微微笑道:“耽誤你發財,反倒還惹風舵主破費,可見是我帖子下得不對。”
風鹩擺擺手,不以為意,“我是謝你來着,況一大半的酒錢都是記在你賬上,我反倒占便宜了。”說罷笑道,“京城和淞湖的銀莊不通帳,我又帶的銀票不多,所幸有葉家主當我的大財主,要不然可就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兩人俱是一笑,風鹩道:“今日餞別,晚上我便先走一步了,秋老大要和西泰商會背後的郡王爺談生意,我卻還得回去管我船上的老少爺們。往後江湖闊大,再會有期!”
葉渺亦是執杯相敬,笑道,“再會有期——我還等着你今年有機會,再往幽涉來送年貨吶。”
二人樓下作別,風鹩自騎了匹紅馬出城去,春日晴朗,路上黃塵滾滾,葉渺伫立原地,看了片刻,直至馬蹄帶起的塵土都沉落下來,仍是不忍離去。從本家帶過來的年輕弟子安雀随侍在側,見狀問道:“家主怎麽不同秋盟主說說,多留風舵主幾日?想來淞湖近海,無論如何也不缺行船的好手。”
葉渺笑了笑,“她有自己的事情,何況我也未必久留京城。”
安雀眼前一亮:“家主可以要回本家了?還是去江南看看守山大陣的師兄弟們?”
葉渺笑道:“這也不好說,只是如今葉英已經讓我嫁出去了,本家的事情也須再找人替他分擔,否則消息往來不便,也是誤事。我總得回去一趟,不然再過幾日,霄長老就該給元老院彈劾我玩忽職守了。”
她想起前世軍務繁忙,想要游歷江湖卻總不能遂心,又微笑起來,“等這些事完了,我便帶你和昆盈幾個,一同去見識見識江南武林,聽聞江湖之中異人輩出,待到那時候,自然有見她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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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前兩天都是00:23更新的,前後相差十秒鐘,布谷的生物鐘誰見了不誇一句精準??
今天閑着順帶給大家聊一聊這個章節名裏的秾李,為什麽是秾李呢,這個是有講究的,看下圖↓↓↓
濃吧?李花的這個密度桃杏之流壓根沒法比,梨花是一捧一捧的(所以叫一捧雪),海棠葉子太多,也就櫻花能達到這種密度了。所以秾李之名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