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七魂血祭02
張榮祥又做夢了,夢中是硝煙彌漫的戰場,炮彈落在陣地上,塗滿迷彩的他們只能一動不動,潛伏,活下來看天命。
血,到處都是血。紅色的土地浸染着一層層肉碎與稀爛的器官,不分敵我。
有一個人的臉非常清晰,透過林蔭掩映的間隙,一直看着他。
他不想聽。
他托起他的身體,他要帶他回家的,可一地的斷肢殘骸中他的身體比之好不了多少。那是他的戰友,過命的兄弟。炮火的轟鳴震得人耳朵發蒙,腦袋發沉,他勉力保持清醒,卻終于擋不住襲來的黑暗。
他也,很想睡了啊。
再醒來,陣地已向前推進了幾公裏,他們被無奈的遺留在這裏。太多的人,無奈的只能停在原地。
他們是烈士,英雄,卻只能冷冰冰的躺在異鄉的土地上。
怕是永遠無法魂歸故裏。
他發瘋似的嚎哭,那個人早已稀爛的胸前,深深的嵌着一顆冰冷的子彈。那麽的深。
于是久經戰陣的他,便輕易能從彈道中判斷出那顆子彈,原本的目标是是誰。
他撫上他的眼睛,顫抖的手臂擡了幾次也只能是徒勞。
他終于承認,那樣的目光中除了撕心裂肺還有疼痛不甘。
他答應了。
所以,現在,他可以哭了,一字一句的重複,一,命,抵,一,命。
他知道有些東西無法挽回,卻從未有此刻這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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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一位挽着古典發髻,身子微微有些浮凸的婦人慕然閃現時,他只能将內心狂嚣的嘶喊憋回靈魂深處,汗濕重衣的于夢中回魂。
當他答應時,便已被剝奪了酣睡的權利。
這是趙穆告訴他的,在長安佩戴無心鏡的十天裏,趙穆是他的黃金搭檔,盡管他們現在已不再是朋友。
然後他們準備招魂。
招魂是個技術活,要準備的東西很多,用趙穆的話來說,能否成功招來魂魄,很大原因看緣分。
“看來你跟他無緣,還是我來吧。”低沉的聲音異常悅耳,仿佛于深淵中徐徐飄出的冷煙,清晰而凜冽。
像極了……
趙穆背過身子,刻在地上的法陣隐約閃爍着磷粉的綠光。他手上撚住一道黃符,輕輕揮動三次,他有一雙纖細的手,女子一般,可這雙仿佛情人的手發力時,便有驚天動地的本事。
陰陽二氣逐漸膠合,于混亂中隐藏着鐵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發酵,蒸騰,最後化為一條煙霧巨龍。
雲氣彌漫,赫赫聲威。
長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他身上,現在可以權當自己是人,滋生一些人類該有的情緒便也難免。
比如說,緬懷與,期待。
巨龍盤繞着星空,使一切變得模糊不清,那雙驚心動魄的手穩定的叫人心顫。
“別透過我看他。”聲音冷徹如冰川,趙穆從來如此直接:“我讨厭被當成別人,尤其是他。”
無心鏡下的眼神他無從窺視,只不過刻骨的恨意驅使他脫口而出。
長安淩空一指,巨龍一個擺尾後化作點點星光融入陣中。
輕描淡寫。
“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長安難得解釋了一句。他知道趙穆聽不進去,他不知道趙穆心裏的震撼。
于無聲處落得驚雷。
揮動的雙手頓了一頓,殘影劃過,長安踏前一步閉上眼睛。
你不專心。
“你是人了。”明知此時這種态度極不明智,可趙穆仍然是趙穆。
背影僵住星光一黯,陰氣登時大盛,朔風凜冽中一道黑影以肉眼不可見的極速竄出陣眼向遠方逃去。
嘴角勾起嘲諷的笑,趙穆終于毫無保留的出手。
無以計數的璀璨天光劃過空際,整整半個J市沐浴在堪稱輝煌的光芒中,然而卻是街巷如昔,人流如織。
沒有驚動任何生命。
趙穆揮一揮手,一切歸于沉寂。
“你的法力又精進了。”
趙穆的手中多出一個樸素的瓶子,裏面一團黑氣不斷扭曲。
“我說對了。”他不看長安,轉身就走。
這次,長安居然選擇跟了上去。
他是人了,但沒有心。
這是一個狗血而悲涼的故事。
他們誰也不知道她懷了孕。
他們兩家是世仇,在他們出生前前,恩怨糾葛已毀了兩輩人。
當征兵告示下來時,他們其中一個是有猶豫過的,熱血男兒的豪情壯志也難以割舍新婚數日的溫婉嬌妻。
可是那個人去了,他就得去。
憂心在所難免,但于他們這種灰色世家而言,戰場也不過是個高級試煉場而已。他走的前一晚,有人囑咐他,一定要趁機殺了他。
可是他們都低估了硝煙與生死的威力。在那種同仇敵忾同進同退同生共死的環境下,家仇真的根不不值一提。
已有太多代價被付出于這種無意義的仇恨,兩個血氣方剛而又不得不一次次并肩作戰的年輕人在無數次九死一生後,成了過命的兄弟。
預料之外,情理之中。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他知道他想要他死,因為他也想要他死。
不過,那已是曾經了。
當那顆子彈飛來時,他做了他該做的。他知道,他目光中的語言,他懂。
可是沒想到……
他居然是這麽懂得!!!黑氣扭曲的幾乎不成形狀,昭示着男人的痛苦與怨恨。
他睡了我的女人,把我的孩子弄死了,又生了這麽個孽障!!!我要他死!要他死!
他一定要死!!!
趙穆毫不客氣屈指一彈,黑氣激烈顫抖起來,啊——靈魂撕裂般的慘嚎聲令人戰栗,趙穆卻無絲毫停手的意思。
過了一刻鐘,那團黑氣逐漸虛弱,終于,一個淡淡的影子逐漸取代它浮現在空中。
趙穆的臉色卻凝重起來,邪惡阿修羅一體兩面,而一個擁有人心的邪惡阿修羅,值得任何人慎重對待。
“那個血祭不是我幹的,你們愛信不信,雖然我非常想要他們死,也确實使過一點小手段。”
他說完這句話,便自動鑽進了瓶子。
趙穆将封印從新貼上,在長安揮手之後才開始說話。
“第一,英雄,烈士,還救了‘仇人’一命。死後封神足夠,最起碼一個英靈。邪惡阿修羅,玩笑不是這麽開的。”
“第二,憑一個邪惡阿修羅的本事,傷不到一個普通人類,為什麽?”
“第三,那個小姑娘,明顯是……”
趙穆是個直接的人,所以這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他才會毫不猶豫的宣之于口。
是否,也代表,他的內心并沒有表面上那麽……
你不專心。為什麽?!
趙穆的神識從來都是冰川流泉,與他的聲音很不同。
我在想啊——
長安懶懶的回應,無心鏡的副作用之一,便是扭曲攜帶者的七情六欲。
所以他才變得,如此不像自己。
你!
瞧,另一個當事者來了,并且,帶來了一位有趣的客人。
小女孩從車上下來,一步一步走得相當穩健。她走了三百六十五步,神色至始至終都很平靜。
張榮祥跟在後面,仿佛成了背景板。
走進庭院,她停駐腳步,與防護陣法相距一點五米。
她說:“請你救救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