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喬景緊追着不放,裴舜欽無奈嘆口氣,勸她道:“他們要是知道你是姑娘,就是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捉弄你。”
喬景聽得他為那些人開脫,更是氣得緊。
裴舜欽想到宋衍差點把事情鬧到無可轉寰,搖頭啧了一聲,“宋衍聽了你撺掇就往前沖,也真是個傻子。”
什麽叫聽她撺掇?喬景坐不住了。
“他是齋長,這本來就是他份內事!”她激烈地反駁。
喬景一直脾氣好,難得生氣成這樣,她這張牙舞爪的樣子像極了只炸毛的小貓,裴舜欽覺得好笑,便走到桌前坐下,笑着問她道:“那我問你,你讓宋衍去之前有沒有想過他要是把事情鬧大了,他會怎樣?”
他一語戳中痛點,喬景不做聲了。
她當時一心只想着收拾那幾個混蛋,确實沒考慮過将宋衍牽扯進來會對他有什麽影響。
其實靜心一想,她也能理解裴舜欽為什麽會去找岑寂打圓場。她沒有有求于人的地方,所以她全不在乎得罪了那些人會如何,可是宋衍就不一樣了。
喬景心裏想明白了,嘴上卻不肯服軟,她低聲哼唧道:“你不是最讨厭宋師兄的麽?這時候反倒為他考慮這麽多。早知道你這樣,我真不如直接去找山長。”
裴舜欽啞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上了她臉頰。
“看不出你還挺記仇。”
他與宋衍有過節不假,可他倆交惡的程度到頂了也不過是互為陌路,萬不至于去毀人前程。
喬景被捏得有點兒痛,她打開裴舜欽的手,沒好氣道:“你要知道我記仇,日後就少招惹我。”
“那你說說,你之前都記了我哪些仇?”
裴舜欽随口一問,喬景反被他這句話勾起了心事。
她記他的仇記得可多了,他不記得她,他扔下她連夜逃跑,最近的就是今晚,他說了那麽多讓她傷心的話。
“罄竹難書,數不清了。”她含混帶過,起身走到床邊拉起了屏風。
喬景神情動作裏透漏出幾分委屈,裴舜欽撐腮坐在桌邊沒忙着站起來。
我真有那麽可惡嗎?他默默回想自己遇到喬景後的所作所為。
也還好吧,不過就是平日多取笑了她兩句,再就是初見時潑了她一盆髒水。但他平日裏那麽罩着她,應該也足以将功抵過了吧?
這樣一想,裴舜欽覺得自己還不錯,便喜滋滋地去睡了。
第二日書院一切如常,全看不出昨夜差點鬧得天翻地覆。喬景進到學堂,看到陸可明耷拉着腦袋坐在位置上,見她來了也不過是陰郁地擡眼瞧了一下,登時覺得揚眉吐氣。
青崖書院在青崖山的半山腰,沿着山路走到頂則是座香火零落的古寺,寺裏只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守着。
這座古寺歷經百年,藏有不少經書,辛九山自在青崖山辦學後便一直幫老和尚翻譯整理經書,老和尚腿腳不便,經書又珍稀,是以一直都是青崖書院的學生幫着兩邊跑腿。
這樁事情辛九山一直交由宋衍去辦,可這次上山之日他卻是将喬景叫到了書齋。
他取出兩卷用油紙包得嚴實的紙卷,囑咐喬景道:“你下午将這個送上山,晚上不必急着回來,就在那兒宿一晚等明早取了新經再走。”
青崖山愈高愈陡,上去一趟得兩個多時辰,喬景懵懂接過經卷,搞不懂書院裏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一抓一大把,這差事兒為什麽會落在自己頭上。
辛九山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疑慮,笑道:“清樂師傅平日除了念佛,就愛對弈。宋衍書讀得不錯,可是那一手棋下得不堪入目。清樂師父在信裏朝我抱怨過兩次,要我派個能下棋的學生給他。你心思細,又不會一味争強,這次就替我走一遭。”
喬景終于明白了前幾天辛九山為什麽會突然興致大發,擺出張殘局給學生們化解。
合着是在給山上的老和尚選棋搭子呢!
喬景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是女子,就想法設法回避掉書院裏一些要出力氣的事情。一來是因為大家不知道她的身份,二來是她覺得做不到和不去做、不想做是兩回事情。
她允許自己拼盡全力做得差,但不允許自己什麽都不做就往後縮。
吃過午飯,學生們各回寝舍休息,喬景想着自己腳程慢,回到寝舍就開始簡單打包行李,想要早點上山。
裴舜欽靠在床上看她一陣忙活,笑着問她道:“上山的路不好走,要不你給我五兩銀子,我幫你跑這一趟。”
五兩銀子,也真敢開口。
“你太金貴了,我請不起。”喬景一邊忙一邊敷衍。
“貴了可以商量嘛。”裴舜欽仍是追着她貧嘴。
“商量不了。”喬景收拾好東西就要出門,裴舜欽忙從床上起來拉住了她。
喬景莫名其妙,裴舜欽收起玩笑神色,正兒八經勸她道:“每次宋衍跑完回來都得白着臉歇上半天,上一趟山太累,你吃不消的。你把東西給我,我去。”
裴舜欽是一番好意,喬景心下感激,可是辛九山既然将這差事兒交給了她,她便不好再假手于人。
“多謝你,可是不行,這一趟我得親自跑。”她笑眯眯地拒絕,“再說了,就你下棋的時候那個臭脾氣,萬一和清樂師父吵起來了可怎麽辦?”
裴舜欽知道喬景一旦做好決定,再怎麽說也說不動。他拿她沒辦法,随手拿過靠在門邊的一把雨傘往她手裏一塞,揶揄道:“那你就拿着這個,走不動的時候還能當個拐杖。”
喬景又好氣又好笑。
她雖然體力不好,怎麽也不至于虛弱到這個地步吧。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等以後老了用吧。”她把雨傘往裴舜欽懷裏一推,趕忙走了。
不想喬景運氣就是那樣差,她出門的時候天氣還甚好,等走到一半,天上飄過來一片灰雲,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小雨。
喬景暗叫不妙,一邊祈禱這片雨雲趕緊飄過去,一邊加快腳步往山上趕。雨越下越大,她淋得遭不住,只好暫且跑到林子裏躲一躲。
山上林木茂密,一下雨便起大霧,天色迅速地暗下來,上山下山的路四六分,喬景又冷又怕,一時間進退兩難。
深秋天氣本就寒涼,喬景衣裳濕透,更是凍得牙齒打顫。她一摸行李,眼見随身帶着的東西已被淋得潮濕,當即将兩卷經書塞進了懷裏護好。
大雨滂沱,繼續躲着只會越來越糟,喬景沉心整理了一下思緒,覺着這一場雨橫豎是躲不開了,便幹脆也不想法遮雨,只是抱着雙臂保證懷裏的經卷不會被淋濕,沖進了雨簾拾級而上。
雨勢忽大忽小,喬景走到後來已經無暇去想走過了多少路,只是疲倦地盯着前面幾級逼仄的青石臺階,硬拖着一步跟着一步往上走。
不過是傍晚時分,天就黑得像是深夜,一條路長得走不到盡頭,喬景支撐不住一時閃神,腳一軟跪在地上,登時眼冒金星。
喬景腦袋暈得顧不上膝蓋上的痛,她想站起來,但身上沒有一點力氣,只得就那樣在雨裏淋着,打算等喘口氣再趕路。
“喬景……”
喬景模糊從嘈雜的雨聲裏聽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她強撐着凝神細聽,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我都被淋傻了。她自嘲地想。
“喬景!”
又是一聲。
這一聲比剛才分明得多,焦急得多。
好像是裴舜欽的聲音,喬景迷迷蒙蒙地想着,還沒想清楚,頭上的雨勢頓時就小了九成。
“喬景!”
裴舜欽的聲音明白無誤地就響在耳邊,喬景無力地側頭望向身旁熟悉的衣角,心裏的一根弦驟然松掉,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向一邊軟倒。
“小心!”裴舜欽低呼着接過了她。
喬景靠着裴舜欽,有氣無力地低低喘氣,裴舜欽抹去她臉上的水珠,反手挨了下她額頭,臉色一下變了。
“老天爺,你怎麽成這樣了。”
難得見裴舜欽着急,喬景不知哪兒來的興致,竟然揚唇笑了一下。
“都怪你,說什麽拿雨傘當拐杖,不然天也不會下雨。”
“怪我怪我。”裴舜欽也不與她分辨,抱過她就往山上跑。
天黑黑的,喬景依稀能看到在漆黑的夜幕裏晶瑩落下的雨,她的臉在裴舜欽懷裏蹭來蹭去,一片濕意氤氲。
裴舜欽走得很急,她聽他心砰砰跳得激烈,便說:“你心跳得好快。”
裴舜欽腳步一頓。
“你別說話了。”他低頭輕輕蹭了下她的臉,好像是想讓她乖一點。
裴舜欽呼吸的熱氣落在喬景額頭,喬景一凜,忽然意識到全身好像都很疼。
她的眼淚一下湧了上來。
“我疼。”她哭着說,眼淚不可抑止地洶湧落下。
裴舜欽一言不發地抱緊她,腳步更快了。
喬景仰頭,只能看見裴舜欽緊繃的下颌,他抿着嘴角,看着不是很高興,喬景有點害怕,伸手摸上了他的臉。
裴舜欽不看她,只是眼睛看着前方的臺階一心趕路。
他為什麽不看我?
喬景失落想着,覺得腦袋重得像灌了鉛。
雨根本沒有要停的意思,漫天漫地的雨,路旁的土已被沖出了一條條細小的溝壑,水嘩啦嘩啦地往下流淌,聲響竟似溪流。
“你不看我……,”喬景覺着周遭吵得她心煩意亂,她嗚咽,斷斷續續地說些自己也聽不懂的話,“你讨厭我,我也要跑,我……我再也不要……”
她手落下來碰到懷裏隆起的東西,反應了會兒是辛九山交給她的經卷,便驚叫道:“書!書要被淋濕了!”
“別管書了!”裴舜欽不耐煩地朝她大吼,吼得她全身的力氣像一下被人抽走了。
“別管書了……”
裴舜欽像抱歉剛才的失控一般,又輕聲向她說了一遍,喬景怔怔看着裴舜欽的臉,覺得隐約可以從他的神情裏讀出些叫做心痛的東西。
她軟綿綿地縮回手,意識像河上飄着的小船随着水流越蕩越遠,最後蕩到了連她都不知道在哪兒的地方。
懷裏的人沒了動靜,裴舜欽低頭看到喬景閉着眼睛,清麗的小臉白得吓人,心重重往下一沉,恨不得長出雙翅膀馬上飛到山頂。
沒人知道他看到喬景在大雨裏跪在臺階上時的心情。
他簡直不知道她是怎麽冒雨走了這麽遠的,他以為她會下山,會找個地方躲雨等山下的人來接她,卻沒想到她會一直往山上走。
她難道就想不到我不可能不管她的嗎?!裴舜欽氣惱極了。
裴舜欽抱着喬景轉過一角,一眼瞧見不遠處寺中搖曳昏黃的燭光,好似得了救贖般松了口氣。
古寺零落,寺中的建築不過是由一圈傾頹的矮牆圍着。裴舜欽一口氣沖到寺門口,寺門緊閉,他喊了幾聲無人應和,心內焦急又起。
裴舜欽抱着喬景不好拍門,他喚幾聲喬景,見懷中人全無反應,眼色一沉,幹脆用力一腳踹上了寺門。
不過兩三腳,木頭做的門就被裴舜欽踹得東倒西歪,裴舜欽一步搶進寺中,目光碰上聽到動靜出來察看的清樂和小沙彌,當即高聲叫道:“快來救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很想這樣跟大家描述一下雨有多大:這天的雨,就像依萍去陸家借錢那天的雨一樣大,像杉菜和道明寺分手那天一樣大,像直樹偷電瓶車養湘琴(哦不,像直樹像湘琴表白那天一樣大。
但是我不敢。
反正雨就是很大了!
另:我知道這一章也不算長,可是我就只能這麽長了(痛哭,待我明天看看能不能振一下雄風!畢竟我也蠻期待明天的情節的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