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裴舜欽見宋衍穿着昨日那身竹青色的衣裳,心下冷笑一聲,故作關切道:“宋師兄昨夜睡得可好啊?”
宋衍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什麽都沒說就匆匆下樓了。
怕不是今早才從哪個溫柔鄉回來的吧?裴舜欽鄙夷想着,身後的門吱呀一聲,喬景走了出來。
裴舜欽擋在門口,喬景一拍他肩膀,疑惑問道:“你不是去要熱水了麽?”
裴舜欽想着為自己平反,一把将喬景拉到欄杆邊,将宋衍指給她看,“你看,他昨天穿得就是這身衣服,我絕對沒看錯。”
裴舜欽如此堅定,喬景不禁也有了幾分動搖。她遲疑道:“但是宋師兄實在不像是會尋花問柳的人。”
“去那兒的人會把尋花問柳四個字寫在臉上嗎?”裴舜欽沒好氣地反問。
喬景猶記着昨夜他進熙春樓時那行雲流水般的熟稔舉止,她涼涼道:“我看你臉上就寫的挺明顯。”
“你!”裴舜欽被噎得說不出話,只得外強中幹地撂狠話,“行,口說無憑,我不怪你不信。不過你等着,我遲早要掀開宋衍那厮的真面目!”
“那小弟就恭候咯。”喬景不留情面地揶揄,懶得再搭理裴舜欽。
吃過早飯,一行四人先回書院交差,再向同學分發用具,等一趟全部折騰下來,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昨夜沒睡好,又爬了幾個時辰的山,裴舜欽和喬景疲累不堪,回到寝舍時皆是一臉倦色。
裴舜欽攤在床上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待要小憩一會兒,又總聽得斷斷續續的叮咚樂聲,攪得他每回剛有了點睡意就被吵醒。
“誰在這時候彈琴啊!”他不滿地拿枕頭捂住耳朵抱怨。
喬景本已睡得迷迷糊糊,這下被他這聲嚷吵得心頭一跳,一下也睡不着了。她側耳細聽,分辨出一曲《蕉窗夜雨》,便說:“是顯卿。”
啊,是了。
裴舜欽想起前幾天辛九山說過他有一擅長琴樂的好友即将游歷至此,他要特意将他請上山來給學生們指點一二。
不過他此時的注意力卻全放在了‘顯卿’二字身上。
顯卿是韓缙的字,喬景顯然是和他關系很好,才會這麽親密的稱呼他。
裴舜欽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便陰陽怪氣道:“怎麽從來只見你喊我大名,沒見你叫我則安的?”
喬景不妨裴舜欽将話忽然拐到了這兒。
她自然知道裴舜欽的表字是則安,不過她覺得她做不到以喊韓缙顯卿的心态去喊裴舜欽。
她對韓缙是明月青山兩兩相照的友情,對裴舜欽總是含了分難以言說的親密,做不到那般坦蕩。
能互相以小字相稱的關系,除開好友,便是夫妻,因着兩人間暧昧的關系和裴舜欽對她的抵觸,她便一向是生硬地喚他全名了。
喬景沉默着不說話,擡手輕輕貼上了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
裴舜欽饒有興味翻身望向屏風,問道:“你的字是什麽?”
“我沒有。”齊朝女子向來不取小字,喬景眼神一黯,如實回答。
裴舜欽問完才想到這一茬,他有點懊惱,便說:“沒有就沒有,橫豎不過就是一個稱呼。”
裴舜欽向來逮着機會就嘲笑人,今日他這般善解人意,喬景倒覺得奇怪了。
“你是又有什麽事兒要求我嗎?”她狐疑地問。
裴舜欽反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不過說起有事相求,他倒真的想起了件已經被他忘到了腦後的事情。
“你琴論寫好了嗎?”他态度頗好地問喬景。
果然!喬景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琴論明天就要交,你不會一個字都沒寫吧?!”
“這不是最近忙嘛……”裴舜欽心虛地給自己找補。
辛九山治學嚴謹,向來是寫不出百字的文章,那便抄千字的書。喬景想着每回裴舜欽被罰,自己就得跟着點燈熬油,便強打精神,将裴舜欽從床上拖起來摁到了桌邊。
“寫!”
她不容商量地将一管筆塞到了裴舜欽手裏。
裴舜欽要是能寫還會捱到這個時候?他為難看一眼喬景,掙紮道:“我實在是于樂理一道一竅不通,不如我們現在就商量商量等明天要抄的書罰下來了,你能幫我抄多少。”
哪有這樣不戰即逃的?
喬景惱火催促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快寫!”
“我寫不出來!”裴舜欽破罐破摔地将筆往桌上一摔,“昨晚好歹是我把你扛回了客棧,你不要謝謝我麽?”
喬景輕嗤一聲,甚是鄙夷,“用捉刀來謝你?你也好意思說出口!”
“那你還好意思咬我呢!”裴舜欽不甘示弱地反擊,舉手将傷口湊到了喬景跟前。
喬景完全不記得昨天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此時見裴舜欽虎口處明晃晃一圈整齊的牙印,一張臉立時紅了個透。
“是我咬的?”她羞愧地問。
“不然呢?”裴舜欽白她一眼,閑閑道:“不是你,還能是小狗啊!”
你才是小狗!
喬景氣得重重打一下裴舜欽,想着以後再也不飲酒了,認命坐在了桌前。
“樂者,司音也……”
她捂住臉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念,裴舜欽心頭一喜,趕忙将她的話抄了下來。
辛九山交游甚廣,與許多文人雅士都情誼匪淺,所以書院的學生們跟着沾光,三不五時便有大儒上山布道講學。
他這回請來的琴師聲名斐然,曾被聖上特地請進宮中奏樂。韓缙醉心音樂,這回聽得有名師指點的機會,便練習得十分勤奮,有時到了深夜還能聽到他從他房中傳出的叮咚樂聲。
琴師如約而至,辛九山将衆學生召至書院後山的聽溪亭,按着古禮在石上盤膝而坐,依次奏樂讓好友品評。
高山流水,爐香氤氲,琴音清越,端是幅衆學子一心向學的清雅畫卷,裴舜欽卻只覺凍得慌。
一人一曲,琴師的點評或是寥寥幾句,或是長篇大論,總之但憑心意。裴舜欽也沒出風頭的意思,他手揣在袖子裏挨時間,輪到自己時按部就班地彈完一曲,便當作應付了。
不想琴師聽罷,卻是從容笑道:“不錯,爽朗疏闊,難得是赤子之音。”
裴舜欽彈的不過是一首入門者都會的簡單曲子,沒想着會得到誇獎。
“先生謬贊。”他客套地拱手道謝。
琴師笑着一點頭,将目光移向了坐在裴舜欽下首的韓缙。韓缙膝上放着把長琴,看到琴師望向了他這邊,欣喜腼腆地将身體又立直了些。
“請。”琴師擡手一請,閉上了眼睛冥聽。
韓缙起勢撥弦,一聲悠揚,再一聲卻是尖銳嘲哳,突兀至極。
裴舜欽被這聲兒驚得五官乍然皺在了一處,衆學生同時望向韓缙,韓缙顯是沒想到會出岔子,慌忙摁住斷掉的琴弦,将琴音悶住了。
“你弦上太緊了。”
琴師掃一眼韓缙的琴,表情有幾分不悅。韓缙惶恐不已,白淨斯文的臉紅得幾欲滴血。
“學生,學生……”他嚅嗫幾聲,聲音越來越弱。
琴師長嘆一聲,扼腕道:“可惜了你手上的這把好琴。”
韓缙低着頭捏緊琴身,臉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幹幹淨淨。
韓缙不是這麽粗漏的人,裴舜欽直覺有人作怪,他一眼掃過在座衆人,見一喚陸可明的學生在幸災樂禍地憋着笑,心下當即了然。
如果說他是纨绔,那這陸可明就是個惡霸。
陸可明出身将門,是撫遠侯陸淵的兒子,當朝皇後陸婉的侄子,标标準準的皇親國戚。
這人性子張揚跋扈,書院誰人見了都要避讓三分。
裴舜欽正想着着韓缙與陸可明素無來往,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他,就見喬景抱琴而出,仗義走到了韓缙跟前,當着衆人面坦蕩将琴遞給了韓缙。
“顯卿,你用我的琴。”
韓缙驚愕擡頭,讷讷沒有反應,喬景不管身後衆人交頭接耳,朝韓缙寬慰一笑,抱過他的琴,将自己的琴硬塞給了他。
裴舜欽悄然看向陸可明,果不其然看到他沉下臉,眸中透漏出了一點戾色。
得,這傻姑娘可算是惹上了個麻煩。
琴師細細看了會兒喬景的琴,訝然道:“綠松焦尾,這可是名琴。”
喬景不卑不亢地向琴師一禮,“無謂名琴,清音難遇,總之韓兄配得起這琴。”
喬景神色從容,琴師玩味一笑,爽快道:“你多方回護,倒似與這學生有高山流水之誼。那老朽便聽一聽這學生所奏是否配得上你這番心意。”
喬景聞言回首鼓勵地看了韓缙一眼,韓缙面露感激之色,莊重擺好了琴。
作者有話要說: 言簡意赅地求個收~
文收也行,作收也行,不收……也行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