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容易熟悉起來的事物被改變令他産生不悅。
他上一個編輯是個女性,三十多歲了,好不容易懷上了寶寶便立馬提出了辭職,在家安心養胎。一個編輯,一個作者,建立在工作上的關系,感情談不上多深,不過兩年下來也處習慣了,如今卻不得不重新與另一個全然陌生的人開展一段聯系,他潛意識感到抗拒。
在這方面他是個念舊且長情的人,又或者說,他的感情很少,不足以分給太多的人和事。
約了三點到訪,卻足足提前了二十分鐘,擅自擾亂了他的節奏不說,談吐還拘謹到結巴的地步,寥寥幾句的交談也艱澀不暢,就連買來的水果也剛好是他最不喜歡的石榴——無論是不是遷怒,當天,他最後是連寒暄也懶得給予了,聊過兩句算是認過人後便起身說要回房寫稿,這時距剛見面才堪堪過了十五分鐘。
他以為他會聽得出這是變相的逐客令,誰知對方在一愣後,面上明顯露出了糾結的神情,然後厚着顏,低聲問了一句:
“請問……我能在旁邊看着您寫嗎?我不會打擾您的。”
果然是一個編輯部出來的,緊迫盯人的政策貫徹得很徹底。喬郁北扯了扯唇,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徑直走回房間,身後的人頓了頓,像個小尾巴似的也跟了進來。
“随便找個地方坐吧,除了我的床。”
他在電腦桌前坐下,随手點了一根煙來抽,盡管桌面的煙灰缸上已堆滿了煙頭。
他不再理會那個據說是他新任編輯的人,嘴唇叼着煙,雙眼微眯,注意力試圖集中到屏幕的文檔上。
抽完一支煙的時間裏,擱在鍵盤上的手,一動不動。
電腦屏幕的文檔界面,仍留有大片空白。
喬郁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面沉如水,自覺忍耐到了極限,冷不丁開口道:
“我說,你能別老盯着我看嗎?”
他想叫他的名字,卻忘了他叫什麽,剛才自我介紹時沒聽仔細。
對方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出聲,被吓了一大跳,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嗫嚅的連連致歉,不再敢明目張膽的看他,轉而側過身去掏出手機來看,似乎就連呼吸都放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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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他就真的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看手機,每個動作都放得很輕很輕,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廁所也沒有上過一回。
“嗯——咳……”就連被煙嗆到也是咳得很抑制。
喬郁北不耐煩的将煙頭按熄在煙灰缸裏。
所以說,他最讨厭重新适應一個人。
他以為,第一次會晤時自己的眼神已經充分傳遞了不歡迎的信號,沒料到對方是個沒眼力見兒的,繼第一次見面後,又找盡各種理由登門拜訪了第二次,第三次……
每一次,他都會買一袋水果上門,而自從在客廳茶幾的果盤上發現那堆幹癟發爛的石榴後,他就不再帶這個了,幾次下來買的水果品種越來越符合喬郁北的偏好,令他無端生出一絲被人暗中揣測的怪異感來。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截稿期将近,編輯部那邊催得緊,他真覺得是被這個人給粘上了。
但頻繁的造訪,真的很煩人。
他深知最近自己一直在某個臨界點附近搖搖欲墜,再前進一步便會跌入黑暗。
“反正你坐在這兒也沒事,幫我去買這兩樣吃的回來吧。我肚子餓的話,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他淡淡的吩咐道。将要吃的東西洋洋灑灑寫在一張紙條上,遞給了那個人。
那兩家店,分別位于這座城市的一東一西,來回一趟足夠消耗很多時間。
這實在算不上是個禮貌的請求,甚至可以說是失禮,不過他并不在乎,如果對方能意識到他潛藏的惡意,那就最好不過了。
不過預料的場景沒有發生,男孩小心翼翼的接過紙條,認真的看了一眼,又問了幾個細致的問題,然後将紙條折起來在口袋裏妥帖放好,臉龐洋溢着迷之使命感出了門。
喬郁北撇唇。為了能讓他交稿,真可謂是鞠躬盡瘁。
待人走後,他獨自面對空無一人的房子,手腳呈大字型躺在床上,閉上雙目,慢慢将腦海中所有思緒抽離。
午後的空氣很安靜,遠處依稀傳來孩童的嬉鬧和汽車鳴笛聲。
人們與路上巧遇的熟人寒暄,又各走各路。
來自不同角落,飄蕩在城市上空的聲音,輕忽缥缈,窸窸窣窣流進耳膜。
獨居多年,又因為工作性質關系,他非常習慣一個人獨處。
不知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睜開眼時,天色驟變,窗外赫然一派狂風暴雨的景象,半空中滿是被刮起的灰塵垃圾,從窗戶往下望,街道上積滿了雨水,汽車寸步難行,零星的幾個路人像株随時被連根拔起的小草。
這麽說來早上似乎收到過臺風預警短信。他皺着眉頭站在窗邊,面上猶帶幾分惺忪,用力搓了把頭發,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他開口問:“你在哪?”
另一端傳來呼嘯的風聲混合嘈雜的背景音,對方似乎在走動,呼吸裏帶着喘:“喬、喬老師?我快回來了,再等我一下,我在附近了。”
他擡手捏了下眉心,語調低沉:“帶傘了嗎?”
“有的,有的,我剛去小賣部買了一把,你不用擔心。”
并沒有在擔心。
心裏感到很麻煩,他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邊見他久久沒做聲,以為他挂了電話,于是也切斷了通話。
二十分鐘後門鈴響起,喬郁北走去開門,意料之外的畫面一下子撞入眼簾:男孩站在門外冷得瑟瑟發抖,面上布滿水漬,衣服褲子鞋子也幾乎濕透了,單薄的衣料貼着肉勾勒出弱不禁風的曲線,因為寒冷,他的面容看上去比平時蒼白,賴以禦寒的外套被他裹成一團緊揣在懷裏沒有穿上,兩條光裸的手臂交纏在胸好像在護着什麽物品。
喬郁北僵在門邊,不發一言,神色看上去有點冷。
對方沒有看出他的異樣,自顧自小心翼翼的解開懷裏的外套,看見被包在裏頭完好無損的兩個紙盒,頓時松了一口氣,微微笑了:“還好還好,沒有弄濕,萬一進水了就不能吃了,那多虧啊……”
那個綻放在一身狼狽下的淺笑,如同丢下一個火種,瞬間将喬郁北內心積攢的憤怒點燃——噴薄而上的情緒無法抑制,他沖着對方劈頭罵道:“你他媽腦子是不是有病!你究竟是怎樣活到今天的!”
年輕的大男孩被吼得一震,劉海的水珠抖落下來,滴在他發白的臉頰上,他手足無措的捧着外套和紙盒與他對視,雙眼流露一片迷茫,像個不知道哪裏做錯了的孩子。
不是……不是已經買回來了嗎?
對峙的氛圍中——
“哈啾!”
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那兩盒其實并沒有多想吃的糕點當晚便被打入冷宮,在冰箱放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喬郁北當做早餐解決掉了,隔了夜,口感并不好,不過他不是個喜歡浪費食物的人,所以最後還是一口不剩全部吃完。
“咳……喬老師,咳咳,抱歉,我今天還是不過去了。”
會生病是理所當然的。他平靜的明知故問:“感冒了?”
“嗯,沒事,小感冒……”
病一場,然後知難而退。這樣也好。
他面無表情的挂斷電話。
然而他顯然低估了這位新任編輯的韌性,兩天後,對方痊愈了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面容清朗,眼神裏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陰霾,見他出來開門,臉上驀然漾開了笑意,襯着身後的晴空……似乎有點兒好看。
他開始默許了每周兩次的造訪,也對時不時偷瞄過來的視線選擇視而不見,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一個月,稿子沒有交出多少,奇怪的是對方也沒有催促。
那他是來幹嘛的?
“元森,對,我回去吃,大概七點鐘左右,等我。”
這樣的對話最近頻繁聽到,每次在這邊結束後他都會趕回去跟室友吃飯,無一例外。
後來有一次,喬郁北無意中從別人口中得知,他每天趕回去跟人搭夥吃飯……也許是為了省錢。
編輯的工資是與績效挂鈎的,如果一直拿不到稿,達不到任務标準,就只能拿基本工資。那點錢他不知道在這個城市交完房租水電、交通夥食後還能剩下多少。
得知這件事後,他心裏感到不太舒服。因為對方從來沒有提及過這個,那副若無其事默默忍耐的模樣令他覺得有點礙眼。
為什麽不說出來?即便不是抱怨,起碼是說出來也好。
隔天他故意以讨論劇情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