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上九點鐘。
紀城正坐在臺燈前備課。
男人看得是一篇叫“孟母三遷”的文言文，低低的讀書聲在空氣中響起來。
“鄒孟軻母，號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為墓間之事，踴躍築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戲為賈人炫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處吾子也。’……”
這篇文言文篇幅很短。
男人讀完一遍，眼中漸漸流露出哀傷。
孟母三遷，究其根本，不過是為了給孟子提供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幾乎是人人熟知的道理，何況他還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見過太多太多因環境而荒廢學業的例子。
他的小寒明明那樣優秀……
然而，以他的能力，卻只能讓他蝸居在逼仄簡陋的出租屋。
這裏不僅居住條件極差，住戶素質也相對來說比較低。
房子的隔音不好，時不時能聽到鄰裏傳來的吵鬧聲，吵架的內容無非是圍繞着些柴米油鹽的小事，底層人的生活哪來那麽多陽春白雪的高雅情趣，有的都是迫于生計的無奈。
紀城起身，略微活動了下。
他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風景，看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麽，男人快走幾步，來到衣櫃前，他手觸到衣櫃扶手……
大門突然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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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刺耳的“吱呀”聲，紀城的手驟然縮回去。
男人回頭，就看到紀寒正站在門口。
少年臉上表情不複之前冷漠，連眼神都透出幾分柔和。
紀城一愣。
他是知道小寒最近幾天心情不好的，可自家兒子向來獨立，有什麽煩心事也幾乎不同他講……
即使是有心了解，他也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入手。
紀寒已經走進屋子。
紀城不自在地将手背到身後，擺出長者姿态：“小寒，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紀寒道：“找到了個不錯的兼職。”
紀城便不再問別的。
男人的形容有些頹敗。
他這幾年雖沒有做過什麽重活，但到底年歲大了，生活境遇又差，臉上皺紋已經顯而易見。
紀城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紀寒看出他想說什麽，無非就是不想讓他再出去找活幹，專心學習之類的話。
其實父子倆早已經針對這個問題讨論過多次，讨論的結果往往是讓他們更加深刻地意識到貧窮的事實。
紀寒眼角餘光掃過擺在書桌上的泡面桶。
他嘆一口氣，一邊收拾一邊叮囑：“爸，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以後不要再吃方便面了，對身體不好……”
紀城就只是笑：“超市打折買的，蠻便宜，味道也不錯。”
紀寒收拾的動作頓了下。
少年垂眸，心中倏然感到幾分悲凄。
他今年十六歲，卻已經過早的感受到了生活的艱難：人活在世上，最基本的便是衣食住行，可依照他們的情況，連最基本的都滿足不了。
深夜，紀寒躺在木板床上，遲遲未睡。
耳畔傳來紀城的打鼾聲，紀寒翻了個身，正對着男人的臉。
這張臉眉眼和他有三分像。
眼前的人，是他血脈相連的父親。
紀寒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以後能讓他過上很好的生活，可如今他到底還年少，是個羽翼未豐，空懷抱負的窮學生。
……他什麽都做不了。
紀寒起身，坐在門前的青石板上發呆。
夜色融融，明月高懸。
他仰頭，腦海中不受控制浮現出少女那張紅似煙霞的面容……
她說，不論他做何種選擇，她都會陪着他。
可一個少年，心中若是有了真正心愛的姑娘，又怎麽可能忍心讓她受他牽累，和他一樣被流言蜚語壓的擡不起頭來？
從前他覺得無所謂，可如今，他心中有了期望，就絕不會再得過且過。
想到這裏，少年眸色逐漸堅定。
他想，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少年手指無意識地摩梭着手上的名片……
廖震，他是知道這個名字的。
那個讓他身敗名裂的報道，最早便是經由這位名記者一手策劃，發布出去的。
然而以如今自己臭名昭著的情況，廖震真的會願意幫他澄清，擺脫罵名嗎？
等考試的成績出來之後，就要正式分班了。
高一（一）班突然就彌漫起一陣感傷的氛圍，到底是相處了一個月的同學，分別過後，等待他們的又将是一個新的環境。
新環境，就意味着要重新花時間來适應。
班主任石毅在周一召開了班會。
男人分別給同學們發了一張表格，讓他們填寫。
表格的內容很簡單：是例行的選科意向表。
應新課改的要求，高考不再分文理，而是實行選科制。
他們所在的這個地區，實行的是三加一加二的模式，“三”自然是指三大主科，即語文、數學、英語，而“一”則是指在物理和歷史中選擇其中一門，最後再在剩下的四門課程中任選兩門，作為最後高考的考試科目。
為了教學方便，一中主推了八種組合，供學生們選擇。
當然，如果這八種組合都不合學生的心意，學生還可以選擇其他，跟老師溝通後，再由校方進行統一安排。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次的分班考試就是在為以後的選科做準備，分班時不僅要參考學生的整體成績，還要額外關注學生意向中的其他三小門課考的怎麽樣。
喬知顏盯着手中的選科意向表，犯了難。
如果是上輩子的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全選文科（政治、歷史、地理）。
可是這輩子，因為有了紀寒，她漸漸找到了學習理科的樂趣。
那些複雜的原理和公式，經由他口中講出來，就變得再清楚明白不過。
然而喬知顏又擔心，萬一這次考試成績不理想，她沒辦法和紀寒分到一個班，那該怎麽辦？
她手支着下巴，偷瞄紀寒手中的選科意向表。
果不其然，他選了全理科（物理、化學、生物）。
喬知顏嘆了一口氣，索性直接趴在了課桌上。
石老師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同學們一定要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填寫這個表格，不要因為想和之前的朋友在一塊，就選擇自己不擅長的科目。關乎你們一輩子的事情，千萬不能大意。”
有人舉手問他：“老師，這意向表填完之後還能改嗎？”
石老師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會比較麻煩。”
于是本來還在同學們中蔓延的離愁別緒一下子就變成了選科的煩惱。
石老師又說：“這個表明天交給我，今天晚上回去，你們和家長商量一下，再做最後的決定。”
接下來石老師就開始給同學們介紹一中主要推出的幾門選課組合。
末了，又發給每個同學一大沓相關資料，上面詳細列出了全國各大院校各個專業對于選科科目的要求。
喬知顏簡單看了看那些資料，發現她感興趣的幾個專業，幾乎都要求學生選擇物理。
喬知顏：“…………”
我太難了。
她悄悄扯一扯紀寒的衣角。
一直關注她動向的少年也就着她的姿勢，同她一樣，趴在了課桌上。
然後聽見小少女軟軟地喊他名字：“紀寒。”
他偏過頭去。
少年還沒等她說別的，就率先開了口：“不知道選什麽？”
喬知顏輕輕“嗯”一聲。
紀寒簡單回憶了一下她平時做題的情況，建議：“你要不要試試組合三？”
組合三？
還沒等喬知顏看完組合三到底是哪三門課程，石老師的大嗓門就響了起來：“喬知顏，紀寒，你們兩個別說話了！”
男人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茶水：“你們真當老師瞎，看不見你們兩個的小動作？”
全班爆笑。
好像在臨分別的時候，連“紀寒”這個禁忌的名字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調侃。
害！
誰知道以後還在不在一個班？
今朝有瓜今朝笑，莫待無瓜徒傷悲。
喬知顏臉一下子紅了。
她心裏有幾分被當衆點名的窘迫，趕忙正襟危坐起來，但卻是真的一丁點兒都聽不進去石老師的話了。
喬知顏再不敢偷看紀寒。
她視線望向手中的選科表，組合三的位置，赫然寫着物理、政治、地理三門課程。
政治地理她上輩子學過，憑心而論，對她來說很簡單。
但是……物理……
小少女雪腮不自覺鼓起來，臉上糾結的表情很是生動可愛。
紀寒被她這模樣逗笑了。
他拿起筆，抽出一張白色的A4紙來，在上面寫：你其實很有學物理的天賦，只是原來沒找到正确的學習方法。
趁着石老師轉身往黑板上寫字的時候，紀寒将那張紙推到喬知顏面前。
喬知顏偷偷望一眼紀寒。
水汪汪的杏兒眼中是顯而易見的猶豫。
紀寒又在紙上寫：放心，有我在。
他的字遒勁有力，淩厲中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鋒芒。
喬知顏望着紙上的五個字，不知道為何，心情就奇跡般地落定了下來。
她在組合三後面打了一個小小的對勾。
帶着連她自己都分不清的點點羞澀暧昧，亦帶着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期盼。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中午十二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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