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因果相報
又過了幾天相安無事的淡然日子。
關茂靜靜走進第一次葉晟林教自己設計的那個訓練場,到一旁調整好電子設定儀。從布滿荊棘叢的山坡上滾下來的噩夢也接連已讓自己在半夜時分驚醒了好幾次。
夢境的痛覺太清晰,以至于讓人有些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是預兆吧。
他輕輕撫摸過那把初始學習使用的槍支,心中的眷戀顯在臉上,一覽無遺。仔細地擦拭過槍上的每一處,裝好彈藥,緩緩擡起手臂,瞄準靶心。
距私自篡改命令也已有不少時日了,報應也該到了。
“你們要幹什麽?”本在練習射擊的關茂摘下耳罩,警惕看着将自己團團圍住的陌生人群,覺得來者不善。
“敢做就要敢當啊,關茂。”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不能輕舉妄動的關茂頭都不用回,便知道說話的那個人是一組組長金原。于是也只是笑道,“不知組長您讓我擔當什麽呢?”
“叛徒!”金原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他大步站在關茂面前,僅露出的一只眼陰狠地盯着他的臉,一副嗜血的模樣,“關茂,既然是一組的人,就要為一組做事。但你打着一組的名義,背地裏卻為別組辦事。可真是傷透了我這個組長的心。”
果然老祖宗說的沒錯。因緣得失,自各有數。該來的,不是不來,而是時候未到啊。
關茂默默笑了笑,握槍柄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看來你也知道我所指的事了?”金原見他大有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也彎起了嘴角,“那麽,請吧,我的小組員。”
說罷,接到金原眼神示意的幾名黑衣大漢立即一擁而上。還不待關茂反應過來,就有一人一拳打在關茂肚子,趁他吃痛地彎腰時,一人飛速拽住關茂的雙手,将其反絞身後。另一人掰開關茂的手,抽出他手中的槍扔在地上。
被三人牽制住的關茂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迫被捆綁了雙手,帶到車上。看方向他們應該是要在X地點處決自己了。X地點,可謂是組織裏所有人的噩夢。位于一處偏僻郊區的廢舊樓裏,并且由安全部專人負責看慣和處決。在那裏,只有無情的死亡,而從未有過任何人生還。因此,關茂也只能從葉晟林那裏略聽說一二,卻從未親自見過。
被丢在車後座的關茂偷偷活動手腕,發現對方采用的是死結系法,這繩子又這麽粗,單憑掙紮是肯定掙紮不開的了。他打量打量車內,卻也沒發現任何尖利的東西能利用,好讓自己逃脫。
看來這次是動真格的了。關茂注意到帶他上車的那幾名黑衣人都是之前沒有見過的生面孔。從他們剛剛三招內就制服自己的招式和力度來看,應該每個人都是個頂個的高手。關茂眨眨眼,一對一也許他還能有戰勝可能,但一對三而且還是捆了雙手沒有武器的情況下,恐怕真的要兇多吉少。
很快車子抵達X地點。關茂微微仰頭看那棟搖搖欲墜,頹圮不堪的危樓,不禁感嘆,組織也還真是會找地方啊。
“看什麽看,滾進去。”身後的一名黑衣男子粗暴地一腳踹得關茂踉跄幾步。
似是嫌他走得太慢,另一名黑衣人也跟過來一手掐在關茂的脖子上,帶着他大步向前進了大樓。
樓裏光線很暗,而沒有墨鏡遮擋的關茂頓時感到眼前驀地黑暗下去。看不清臺階的他愣是靠着兩名黑衣人粗暴的牽引,才勉強上了三層,而不至于摔得太慘。
“K.S.一組組員,關茂。罪行:私自篡改組織任務。”跟上來的第三名黑衣人看了看手中的通訊器上組織發來的處決認定,毫無表情地看着已經經過一陣教訓而痛得蜷在地上的關茂,“關茂?”
“是。”關茂強忍着痛,死咬了牙回應。
“徽章。”
“徽章在哪!”見關茂并無反應,第一個黑衣男子暴躁起來,彎下腰伸手去他胸前搜。
等的就是這一刻。一直苦于無法找到近距離接觸對方,而不是受制于對方的關茂眯起眼睛,快準狠地一腳踢在那人眼睛上,并手快地拉下他別在腰間的槍,握在右手。接着一個快速連續滾地,躲過了第二名黑衣人的射擊。
“別做無畏的掙紮。”第三名黑衣人只是看着關茂的反擊,冷冷道。早已習慣了組織殺手因各種各樣的不同罪行而被送到這裏。他們大多也都不會輕易地繳械投降。但掙紮又有何用,不過是死得晚一些而已。
“要殺還不快點。”處于下風的關茂沒過幾招就被兩名男子擊中了左手手臂,再次被人壓制跪在地上,此時正痛得皺眉。
“背叛者不配一顆子彈那麽輕松的死法。”第三名黑衣人走到關茂面前,在他受傷的左臂上貼了一小塊白色的類似便利貼的玩意兒。
關茂低頭看着他又在自己的腹部貼了一塊,不禁心跳加速。那是,組織最新研制的□□。曾在後面回來聽鄭承烈提起過這種新式炸彈的關茂深知這次,是真的走到了盡頭。黑衣男子在與總部做最後的處決認定。這次沒再反抗乖乖受制的關茂很是博得三人的欣賞,大概是以為他認清狀況放棄抵抗了吧,壓制的力度也放松了一些。
關茂目不轉睛地盯着手持炸彈啓動器的人,默默垂下了眼睑。
我不過是,想離你更近一點,鄭承烈。早知道沒有結果,仍無望地堅持要離你近一點、再近一點的我。
關茂學着葉晟林的樣子,淡淡彎了眼角。
即使早就知道愛情裏沒有真正的輸贏,卻還是會不自量力地,把自己和那個人作為籌碼,卻忘記了時至今日,你心中的天平也始終沒能向我這邊偏移過一絲一毫。
哪怕是為了接近你而費盡心思黑掉古堡任務的地圖,裝作巧遇的關茂;哪怕是為了與你比肩而不辭萬苦成功拿到晉級門票,無怨無悔的關茂;哪怕是為了得到你一丁點在意而甘心接受你的調配,篡改任務的關茂,哪怕是,現在這樣屈辱地跪在地上,身上貼着炸藥,即将身首異處的關茂。
關茂微眯起眼,盯緊第三名黑衣人慢慢按在啓動器上的食指。他身邊的兩個人漸漸松開壓制關茂的手,而慢慢後退。
就是這時了。
突然關茂瞪圓了眼,猛地跳起來拖住靠自己最近的那名黑衣人,全然顧不得胳膊上的傷痛死死地抱緊,依靠慣性向窗外滾去。兩個人糾纏着,一同從三樓掉下。
與此同時,屋內的人毫無留戀地按下了啓動器。
頃刻間,空氣被爆炸帶來巨大的氣流波動沖擊。火光一片。
你知道嗎,鄭承烈。
愛雖可怕,而比愛更可怕的,是虧欠。
身貼炸彈的關茂感到身體是要比撕裂還要煎熬的疼痛,仿若夢中身體的每一寸都被碾進荊棘叢裏,滿眼的血紅。但也只一瞬,便很快整個人都似散在空氣裏那般無知無覺,只默默閉上了眼。他浮在嘴角游絲一般的笑,隐在火光裏,看不真切。
而葉晟林之于關茂。大概是因為他叫葉晟林,他卻叫關茂。
他的樹林注定枝繁葉茂,而他卻只得将其,關上。
快點,再快點!
此時一輛越野車正瘋狂地朝X處決地飛馳。而越靠近目的地,葉晟林的內心裏的不安便愈是強烈。
從組織那接收到要‘處決叛徒關茂,全員以此為戒’的消息時,便心神不寧的葉晟林趕忙跳上車就往X地點沖。你千萬,千萬不能出事,關茂。一向彬彬有禮,不疾不徐的葉晟林突然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在荒郊野外橫沖直撞瘋狂前行。大開的車窗外風強勁淩厲,割得臉生疼。
突然一聲車輛急剎的聲音響徹在周圍一片的寂寥無聲。
樓上傳來一陣小的打鬥聲,然後葉晟林看見樓上有重物墜落。仔細定睛一看,才能看清是關茂抱着另一個人一起從三樓的窗戶跳下。然而即刻便聽得轟隆一聲。兩個人霎時被籠罩在巨大的爆炸聲裏。
動作僵硬下來的葉晟林仰着頭默默望着那團紅光。他甚至連,車門都沒來得及打開,關茂就……
一時呆滞的葉晟林跌坐回車裏,忘記了動作,只是維持着仰頭的姿勢。直到空氣裏的硝煙散盡,才絕望地閉上雙眼。
這種失去了一個人,就如同失去了一整個世界的感覺。
酸痛的眼睛分泌出緩解的液體,洗滌掉眼球上的灰塵,帶着所有的悲傷緩緩順着眼角淌下。晶瑩的眼淚直流過臉頰,劃過嘴邊,彙在下巴,落進飄于空氣的塵埃,直落盡這世間的所有沉寂。
說好的,要在你死的時候為你哭一次。
良久,葉晟林才再次平靜地睜開眼睛,抽一張紙巾擦了擦臉頰上的眼淚,靠坐在椅背。
他想起那個無論多難過,只要一提起鄭承烈就眼睛晶亮的關茂,心底驀地就一陣疼痛。
他看慣了死亡,看慣了愛而不得的絕望。只是如果最後仍以追逐的姿勢死去的人是關茂;接受不了的人,卻是他葉晟林。
此時屋內負責執行的兩人彙報完畢後從樓上下來,鑽進車裏。而又一輛車與他們反方向地才進入X地點範圍內。
平直了面孔的葉晟林眼神陰冷地坐在車裏,眼睜睜看着那車裏伸出一支□□。砰砰兩下,輕而易舉地消滅掉那完成任務毫無防備的兩名黑衣男子。然後車子甚至連多餘的一秒停頓都不用,就徑直朝這邊開來,停在自己車邊。葉晟林想了想,輕輕搖下了車窗。
“好久不見,鄭承烈。”
同樣一身嚴肅黑色的鄭承烈臉色也很不好,“關茂呢?”
“已經處決了。”
“看來還是晚了一步。”鄭承烈從窗沿取下□□架。
“你早知道這是在讓他送死。”紅了眼眶,卸去僞裝笑容的葉晟林臉色陰沉的可怕。
“他也早知道這是去送死,不也還是照樣做了。”鄭承烈似笑非笑地看着葉晟林,語氣裏竟是一派冷漠。
“利用別人感情。卑鄙。無恥。”葉晟林咬緊了牙根,“我替關茂不值。”
“你哭了?”顯然不再想談論關茂的鄭承烈看着葉晟林微紅的眼眶,轉移話題。
“也總好過你狼心狗肺。”葉晟林面無表情地看着鄭承烈,“無論是叫他死,還是讓他活,你的目的都達到了。因為只有他死,他才能活。”
“在打啞謎?”
葉晟林看一眼裝無知的鄭承烈,“你知道我指的都是誰。接下來的事情我會幫你。但你記着,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二組,是為關茂。”
“我記着了。”鄭承烈深嘆一句,仰面望一眼依舊頹圮破敗的小樓,并不多做停留地立即發動引擎揚塵而去。
而他似是自言自語的話,卻仍是萦繞在葉晟林的耳畔。
他說:“今天陽光多麽燦爛,可惜關茂他再也看不到了。”
獨留原地的葉晟林也擡頭望向他一躍而出的三樓那窗口。升車窗的手僵硬地停下片刻,才急忙慌亂地抽出幾張紙巾掩面,而眼淚早已在那之前徹底崩潰決堤。
一向矜重自持的葉晟林終于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丢了假面的笑顏,哭出了聲音,毫無半分形象可言。
可又有誰知道,這一次葉晟林哭的不是關茂。
他哭的是,那個眼睜睜看着關茂一步、一步被葬送的殘忍的他自己。
因為自此以後,無論陽光多麽燦爛,人世多麽繁華,也再沒有一個人會如此純淨,如此真實地靠在自己身邊,叫他一聲,葉晟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