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部電影結束,已經三點過了,她得去接小旭了
己完全的信任,她經歷了太多太多,她原本就比很多人敏感,也比大多數人脆弱,她只是不喜歡表現而已。而他最近做的一切,讓她沒有安全感,她沒有安全感後,只會一步步退縮,而他似乎忘記了這一點。同時想到他們瞞着他的原因,他的臉色白了白,因為他懂得了路之盼為何會選擇離開了。
他回到家裏,剛下車,溫可雲就拿着一封信迎了上來。
“小盼人不舒服,我就讓她休息了,以為她在睡覺。我煲了湯,再去敲她的門,發現沒有回應,推門進去後,就看到了這封信……”溫可雲臉色紅紅的,看到兒子臉色也不好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江紹銘接過那封信,信上的字是路之盼的筆記,上面寫的全都是她對溫可雲和江仲達的感謝,不只是這幾年的照顧,還有那份真心對待。
但信上沒有提江紹銘和江成旭,他拿着那張寫滿字的紙,心情複雜,不提小旭是她理智的知道帶不走小旭,而且小旭留在這裏會有最好的教育,而他們也會給予小旭最大的關愛,那不提他呢,又是為何?他看到有幾個字有淡淡暈開的痕跡,她寫的時候,一定在哭吧?他的心澀澀的,說不出的撕扯感和茫然,他一直都覺得她是個挺狠心的人,明明那麽糾結,她還是會按照她一開始确定的那麽做,性格上的猶豫完全不影響她行動上的果斷。
“紹銘……”
“媽,你什麽都不用說,我都知道了,我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也知道你們為什麽不肯告訴我一切。”
溫可雲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看到他如此鎮定的說出這些話來,她一把抱住他,“紹銘,媽媽錯了,不該瞞着你,不該這樣做,否則小盼不會走……現在該怎麽辦。”
“你別自責,我會把她帶回來。”他輕嘆一聲,他不願意去追究到底誰做錯了什麽,誰又擔任了無辜者的角色,事情已經發生了,能做的就是去阻止可能惡化的那些事,追究過去毫無意義,而他恐怕在這件事中才是真正傷了小盼的人。
他讓溫可雲別擔心,他自己開車離開。他算着她離開的時間,想着她應該走得不遠,而她也沒有什麽朋友親人,路家她不可能回去,以她現在的狀況,她恐怕不會聯系她認識的任何人,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會立即去外地。他必須在她想好去哪裏之前先把她找到。
他已經開出了很長一段距離,這才發現,其實他自己毫無頭緒。他狠狠踩了一腳剎車,這才開始打電話,讓人查一下飛機票和火車票,如果一旦發現有她購票紀錄,請立即聯系他,汽車票那邊也托人去查了,只是那邊情況不太好,因為不是強制的身份證購票,而坐車情況就更是雜亂無章了。他的手指放在方向盤上輕輕的敲着,思考着她會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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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之盼帶的東西不多,幾件能換洗的衣服,她便自己離開了。離開的那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很輕松,終于有一次,她只考慮自己了,誰都沒能成為她的束縛。她自己去坐車,這個城市日新月異,但她還是能夠記得回家的路,先坐了很久的公交車,這才到了車站,去購票,然後上車。車是沒有班次的,座位坐齊了便直接開走。她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可能暈車嘔吐的袋子,只是沒有用得着,下車後,她也沒有暈車。
有一次她特別暈車,被她的母親給罵了。她一直都沒有明白,為何暈車難受的人是自己,還要被罵,現在也不明白,只是她好希望有一個人能夠罵自己。縣城的車站也變了,修得很寬敞,秩序也變好了,她買了到小鎮上的車票。車也換代了,只是換的時間太久了,車的外表上都是灰塵,一些貼着的廣告也被灰塵遮掩了起來。
這一條熟悉的路,讓她微微有些恍惚起來。
回到小鎮上,她這才發現,原來不是每個地方的樣子都會發生巨大的改變,至少這裏不是。這裏依舊一條街能走得到底,當年是什麽樣子,如今還是什麽樣子,幾十年如一日的沒有任何改變,而且連這個鎮都沒有守住,劃分給相鄰的一個鎮了。這裏沒什麽發展的潛力,路依舊不好,而相鄰的那個鎮靠着一個旅游區徹底發展起來,不只是通了到主城的高速路,還為其修了高鐵站,相比較而言,這個小鎮多少有些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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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買了一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因為還沒有想好能待多久,于是多買了一些。走到一家賣鞭炮的店時,她猶豫了很久,還是去買了幾餅鞭炮和很多的錢紙,然後提着這些東西一直走了很遠的路。當當了她曾經最熟悉的村莊時,不是不感嘆,原來常年不會空着的田地,很多都已經荒廢了,還有少數人在種着莊稼。
進了村莊,就響起了狗的叫聲,這一路走過來,她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聽到狗叫聲,很詭異的覺得很親切。
她提着鞭炮,直接去到媽媽的墳那邊去。
墳上已經長了很多草,只是墳頭由石頭堆砌,這才沒有長什麽草。媽媽的墳和外公外婆是挨着的,她拿出鞭炮和錢紙,先把錢紙撕開,再點燃它,又拿出香和燭點燃,恭恭敬敬的在三個墳面前磕頭。在拿鞭炮時,她還是有些害怕,從沒有點過這東西,看到人家在點時她都會跑得老遠,如今卻要去點它。
她看了這鞭炮很久,給自己下着決心,路之盼,就當做一次挑戰自己好了,沒什麽大不了。她拿出打火機,快速點燃,然後跑開,鞭炮噼噼啪啪炸響,那回音在這些山坡中久久回響着。那響聲敲開了她心中的某些情緒,她繼續去點別的鞭炮。
原來只要試着去做,沒什麽不可以,只是很多時候都不願意逼自己而已。
她站在媽媽的墳前好久好久,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媽媽很愛自己。
她回到外婆原來住的地方,外牆的水泥好些都脫落了,看上去如此的荒蕪。她沒有鑰匙,去記得小時候看到舅舅喜歡踢門,腳一踢,門就開了。她試了試,在踢第二腳時,門就突然開了。長久沒有住人,到處都是灰塵,空氣裏都摻雜着灰,她立即開着大門,然後去拉點燈,竟然還能亮,她欣喜起來。
她幾個小時候都在打掃,打掃的地方有限,将下面的大屋和一間卧室打掃出來,她想在這裏住幾碗。
夜色完全漆黑時,她才打掃好,因為一直在做事,手腳都很暖。
外邊有人在往裏面看,路之盼站定,也狐疑的看着對方,好一會兒才開始叫人,然後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對方竟然也還記得她。
孫爺爺竟然還住在這裏,現在看上去又老了很多,身體卻很結實。這個村莊很小,一共只有四家人,但竟然有兩家人都在。而旁邊的一個大村莊,如今是真正的空村了,一個人都沒有。孫爺爺告訴她,孫爺爺是自己不想離開,在這裏有田有土,去兒女那裏只有帶孩子的份兒,否則不用別人嫌棄,自己都知道是個拖累,他老伴就是去帶孩子去了,過段時間就回來,兩個人種了糧食和很多水果,每年還能賺些錢,加上國家的一些補貼,日子過得還行。
路之盼就這樣和孫爺爺聊了很久。
孫爺爺想了想,突然又開口,“你和你姐姐還有沒有聯系?”
路之盼一愣,姐姐?她搖搖頭,很久很久都沒有聯系了。
“你姐姐每年倒是會回來幾次,剛才我就以為是你姐姐回來了,沒想到會是你。”
“我姐姐還回來?她……回來做什麽?”
“上香啊,過年的時候會帶着全家來一次,清明的時候好像也會回來……”
……
她沒在聽孫爺爺說些什麽了,她沒有想到姐姐還會回來,尤其是說媽媽的忌日時,姐姐竟然回來了,姐姐不是最讨厭媽媽的嗎?或許人都會有變化,過去對媽媽恨之入骨的姐姐,也會為媽媽上香,媽媽知道了,應該會感到快慰吧!
她搖搖頭,又覺得自己挺不孝,姐姐都能回來看媽媽,她自己卻不曾。
她去打了水,洗了下臉就睡了,明天會是新的開始,她堅定的相信着。
☆、第四十四頁
路之盼第一次看到江紹銘時,有的是對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她剛剛遭受了背叛,加上她自己獨有的偏執,覺得背叛就是背叛,至于原因她不想知道,本能的對愛情那東西表示疑惑。甚至于她覺得自己答應路峰和黃希蓮來江家也只是一時沖動而已,甚至于她覺得自己第二天都會後悔,那時她想得太簡單了,從答應那一刻開始,哪裏輪得到她後悔。在路峰和黃希蓮的勸解中,她竟然覺得用這種方式去還他們的恩情,一次性付清也挺好,那時她還不知道孩子對于自己會是什麽意義。
她第一次見到江紹銘,那是在醫院,她看向他的目光不算友好,她用最大的惡意去猜測着他,一個妻子得了絕症的男人竟然做的第一件事是和別的女人生孩子,怎麽想都覺得這個男人很可笑。他讓她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的英俊和氣質,而是他看自己的目光,陌生的覺得他每次看到她,她都需要反複的提醒他自己是誰。
她那段時候,看了很多很多消極的故事,什麽妻子死了兩個月,立即和下一個女人結婚;或者是丈夫外遇,天天騙自己妻子,女人軟弱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又或者是一個男人腳踏兩船……她的思想中只剩下了滿滿的負面消息。每一次看到江紹銘對他妻子的呵護,她都覺得這個男人的僞裝很不錯,連她都快相信他的深情了,或者說他也算善良,等妻子離開人世後,才打算露出真面目來。她似乎都為他想好了未來的道路了,在宋語薇死前好好對她,死後該幹嘛幹嘛,江家很快就會多一位少夫人,證據就是她覺得他完全可以和宋語薇生孩子,畢竟宋語薇病了這麽久,他真要孩子,不是沒有辦法,但他卻沒有要。
路之盼沒什麽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江紹銘去醫院檢查,只為了和這個男人擁有一個孩子,不是不覺得諷刺,她竟然要為這個陌生男人生孩子。
直到有一天,她去到醫院,江紹銘正推着宋語薇在草坪上走着。宋語薇因為做化療等治療,頭發已經脫離,稀稀疏疏的很難看,她看到他輕輕的把宋語薇抱在懷裏。時光靜好,他們就依偎在一起。路之盼突然心中一動,有什麽情緒迅速的沸騰起來。她竟然覺得自己很惡毒,為何要那麽去想別人的愛情,難道就因為自己的失敗,就得全盤否定別人的愛情?這個世界永遠有真愛存在,無論自己有沒有碰到或者看見,它應該就在那裏,只是大多數人在步伐匆匆中忽視了它的存在。
她還是有了和宋語薇單獨見面的機會,她看過宋語薇的相片,不算特別的漂亮,卻有着青春洋溢的生機感,這一點她自己怎麽都不可能擁有。
宋語薇也看到了她,對她招招手,甚至沖她笑着,“我這個樣子很醜吧?”
她搖搖頭。
“我知道肯定不好看,我也不想用這樣的自己陪着他,但我很自私,就是想陪着他,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路之盼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指誰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路之盼很想提醒對方自己是什麽樣的存在,竟然和自己說這些,是不是太單純了。
宋語薇點點頭,“聽說手術失敗了?”
路之盼看到了她臉上的失望,覺得完全不可思議,怎麽會有女人願意分享自己的丈夫。她覺得自己的很多思想完全被改變,以前一直覺得很多女人主動為丈夫讨好別的女人不可思議,這會兒覺得或許這個世間就有那樣的女人存在吧!
宋語薇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卻也不解釋,只是看着她的肚子,“真希望能活着看到他的孩子,那該多好。”
路之盼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
“你會不會陪着他們?”
路之盼皺眉,“對不起,我得提醒你,我和你們全都只是陌生人。”
孩子,不過只是某種交易。
宋語薇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別人的生活有別人的選擇,輪不到自己去要求,“抱歉。”
“沒什麽。”
……
路之盼自己卻知道,她很想知道宋語薇和江紹銘的結果是什麽,是她自以為是的虛僞愛情,還是所謂的真愛,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偶爾去醫院,都能看到江紹銘陪在宋語薇的身邊,他們交談得很少,只是安靜的坐着,在他們面前,時光仿佛停下了腳步。
有一次她看到離開宋語薇身邊的江紹銘站在一個角落狠狠的吸煙,他吸了很久,才離開。她走過去,發現那裏有很多很多的煙蒂,在那一刻,她想無聊這個男人在宋語薇去世後做什麽,她都不會懷疑他此時此刻的愛。
她希望看他和宋語薇在一起時候的模樣,歲月溫潤,時光靜美,仿佛能看到永恒的畫面。他們在草坪上走動,她就在二樓看着。
宋語薇有時候會發現她,便在江紹銘離開後,陪她聊着天。
“他脾氣很壞,你別計較。”宋語薇甜甜的笑着。
路之盼這才發現,原來宋語薇這麽美,美得如此純粹。
“還好吧!”
宋語薇笑了笑,沒有解釋,江紹銘的脾氣壞不是愛發脾氣,而是他不說話就不說話,哪怕對方很尴尬,他不太在乎他不在乎的人。
……
第二次試管嬰兒失敗的時候,路之盼覺得也許他們應該換人了,她原本應該感到輕松,自己不必淪為生育的工具,只是心底又有那麽點的純粹,她想到他對宋語薇的溫柔,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後來她終于明白了那是感動,她自己沒能擁有那樣美好的愛情,不妨礙她去感動別人的愛情。
但沒有換人,因為江紹銘不允許。
他對自己父母的原話是——既然已經害了一個女人,就不要去害另一個女人了。
他的話讓他父母沒有招架之力。
就這樣,開始準備第三次試管嬰兒手術。
那天她正在房間疊着衣服,他就回來了,他們平時是沒有什麽接觸,看到他她還覺得很奇怪。他靠在門邊,顯而易見的東倒西歪,她以為他喝醉了,走過去後卻發現他并沒有喝酒,身上沒有半點酒的味道。
他看着她,蹙着眉,“為什麽願意當……為我生孩子?”
她想他問的應該是想問為什麽願意當生孩子的工具,她想了想,“這是我的選擇。”
他笑了起來,卻笑得那麽讓人滄桑,“是麽?”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直到他開始脫下她的衣服。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可以在做這種事時那麽按部就班,就跟只是在做某種必須的程序,其實很疼,但她沒有叫出聲。
她竟然沒有把他想得惡劣,因為她的臉上滴到了某種液體,她一直以為男人女人做這樣的事,一定代表着歡愉,卻沒有想到那會代表着絕望,是絕望,他竟然哭了,那樣的絕望就像會傳染,讓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內心。
他很快就離開了,只是留下了一句話——對不起。
她以為他是在對自己說,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是。
江紹銘渾渾噩噩的離開,在試管嬰兒失敗的時候,他以為這代表着某種希冀,小薇的病會好,原來不是,不是所有希望都會成真,什麽形式上的不碰別人在這一刻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他希望路之盼能盡快懷孕,越快越好。
路之盼終于知道那天他為何那麽反常了,那天醫生宣布了宋語薇的死期,沒幾天了,徹底的讓他沒有了希望。
路之盼沒有再見到他,只是見了宋語薇一次。
宋語薇摸着她的肚子,連笑都變得虛弱,她說,“真好。”
宋語薇去了,好像沒有什麽特別,江仲達和溫可雲開始還天天看着江紹銘,後來發現沒必要,他很認真很理智的做着每一件事,甚至是宋語薇身後事全是他一個人在打理。所有人都覺得他很正常,不會有任何問題。
直到傳來他出了車禍的消息。
路之盼聽到這個消息時先是笑了,只是眼淚就這樣滑落下來,她想他讓她看到了愛情,不用向別人解釋,他直接就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她知道,他不會是出意外,他只是去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了。她終于明白了他為何不願意和宋語薇生孩子了,如果他和宋語薇有孩子,他一定舍不得丢下他們的孩子,但他狠心的舍得別人的孩子,他一開始就打算好了,去陪着宋語薇。
他說對不起,不是對她,而是對着她肚子裏會有的孩子,因為這個孩子還沒有出生,就已經被他放棄了。
路之盼想,就讓他這麽死了也很好,他自己得償所願了。
****************
路之盼看到江父江母因為江紹銘出車禍瘦了一大圈,又為自己的想法覺得愧疚,于是她默默的看着。他們看到關于事故的一切,那條路的車輛很少,而他那天也沒有喝酒什麽,去撞了欄杆掉下去,不像是意外。路之盼想這才是他,自己決定自殺,也不去影響別人。
江父江母沒日沒夜的守在江紹銘身邊,路之盼也去了醫院幾次,他傷得太重了,醫院下達的病危通知書,他們似乎都看得有些麻木了。最終,他被救回來了,只是昏迷不醒,沒有任何醒的跡象。對于會失去兒子,這種狀況對于江父江母來說,已經算是很好了。
路之盼的肚子也越來越大,她也會到醫院去,和病床上的江紹銘說說話。
“你真的讓我覺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女人才那麽癡情,你為什麽能做到這些呢?”她笑笑,知道沒有人會聽到自己的話,“但謝謝你,讓我真正的感受到了童話,哪怕不屬于我,我仍舊覺得美好。”
“你的确愧對于這個孩子,但我會對他很好很好。我有時候會想你醒來,這樣你的父母就不會那麽憂傷難過了,有時候又想你就這樣吧,屬于一個故事的終結。”
“不過還是順其自然吧,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沒有人應該用生命去證明愛情的偉大,也沒有人應該用死亡作為愛情的完結。”
……
她會和江紹銘說很多很多話,說孩子在她肚子裏的情況,說孩子如今健健康康,偶爾還會踢着她的肚子。
……
她終于生下了小旭,也許是離開的時候,當她決定去和江紹銘告別時,卻想起了他的那個“對不起”,他在尚不知孩子的存在時就對孩子感到抱歉了,而她呢,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了小旭。小旭原本就相當于沒有父親了,再讓小旭沒有母親,那多殘忍,她想到自己這麽多年覺得自己就像蒲公英一樣飄零,最終決定留下來。
她常常會帶着小旭去醫院,告訴小旭這就是他的父親。小旭漸漸長大,也會主動叫人,甚至會學着為床上的人洗臉。
路之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這個男人有好感,明明他和自己沒有關系,他們之間完全屬于陌生人,但她在看着他時,就是有一種感動。
她偶爾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奇葩了,怎麽會因為他對另一個女人做的事感到感動呢,從而讓她為他做一些事也覺得心甘情願。
☆、第四十五頁
路之盼是被反複的敲門聲吵醒的,她揉着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只是這個村子太過寂靜,一點聲音都被無數倍的放大,她摸着手機,坐了起來,發現真的有人在敲門,不只是在敲了,而是手在敲門腳在踢門。有光線從門縫中鑽了進來,那是左邊家鄰居的路燈亮了起來,那家人居住的是一對父子,老人的妻子早逝,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早已經結婚生子,另一個兒子多年來孤身一人,如今老人和無子嗣的兒子一起生活,父子兩關系很好,通常晚上還會聊聊天再睡覺。老人和這個兒子也去另一個兒子那裏住過一段時間,只是很快就回來了,他們沒有別的收入來源,在城裏生活簡直如同噩夢。
看來那聲音吵醒的不只是她一個人,她掙紮着去開燈,但這個開關一直有問題,無論怎麽按動,燈還是沒有亮,她終于放棄了,借着手機微弱的光去穿鞋子。沒有拖鞋,她穿的就是自己穿來的鞋子,鞋帶也散着,她原本彎下腰去系鞋帶,否則下樓梯時不好走路。
“小盼,你下來開門,你姐姐回來了。”孫爺爺張着大嗓門在下面吼着。
姐姐?她丢下鞋帶,就這麽穿着鞋下去了,連手機也沒有拿,在樓梯間摸着牆慢慢下去。姐姐,她的心裏一動,随即有些酸澀。記憶中的姐姐,還是一個會給自己偷偷買糖吃的少女,會省下壓歲錢給自己買漂亮的夾子,只是這樣的姐姐,也會在有一天用很陌生的眼光看着她,然後對她的母親說——你怎麽會是這種女人,你這種女人竟然是我的母親,你讓我真惡心。
後來她常常想,那自己對于姐姐而言,是不是也是惡心的存在,不對,是那個惡心的證據。
她很快的去開門,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抖,鐵的鎖像冰刀子似的,她卻毫無所覺。
徐琳就站在大門口,此刻有些不耐煩,看到路之盼站在自己面前,也沒叫人。電筒的光,很明顯不足以看清楚面前的這個人。
“你們姐妹倆可真是運氣好,剛好同時回來……”孫爺爺在旁邊笑,拿着的電筒晃了晃,“你們聊,我回去了。”
孫爺爺走出去,看到上面那家那對父子也起來了,不由得大着嗓門告訴對方發生了什麽事,妹妹才回來,姐姐就回來了,多好的事。
徐琳把手中提着的東西随便往地上方向,就立即去開燈。明天才是她們母親的忌日,徐琳沒有打算今天就來這裏,只是她那個父親打電話讓她回去,說是有事商量,她便去了,順便可以直接從父親家裏來這裏上香。結果去了後,氣得她夠嗆,她那父親和繼母聯手說她如何如何不孝,簡單點就是讓她拿錢出來給她弟弟買房子。徐琳直接拒絕了,她一分錢都不得給。那對老人直接炸毛了,如何教訓着她不孝,還把那些三親六戚一起叫來指責她。徐琳簡直是一個人群戰,她從她念書的時候說起,高中都不願意給錢她念書,還是她自己考去了好的高中,學費全免才得到了念書的機會,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全是由她自己打工得來,她沒有享受過他們作為父母應該給予的關愛,他們也別想享受額外的福利,她工資高不是給他們的,而是她自己努力賺來的。他們既然那麽心疼那個兒子,那自己賺錢自己養,別想着把主意打到她這裏來。
徐琳一路上越想越氣,自己直接提着東西過來了,沒有父母就沒有,她這麽多年也是這麽來的,卻沒有想到會因此遇見妹妹,她們已經很多年很多年不曾見過了。
徐琳拉開了燈,這燈也暗得夠可以,只是看清楚人不成問題。
路之盼正看着地上的一袋子東西,那是徐琳剛才放下的,她看着微微出神。以前外婆在的時候,是不準許別人放鞭炮的,外婆信某個教,她也不清楚是什麽教,只是家裏不準拿鞭炮進屋,也不能有鏡子。所有別人來上香時,都是放了鞭炮後進屋,這麽多年來,她還記得,于是才會在第一時間就去放了鞭炮。
“話也不說,不認識了嗎?”徐琳看着這個妹妹,妹妹比自己長得好看,很小的時候徐琳就知道這個事實,心裏還有些不痛快,為什麽自己就偏偏長得像爸爸,而妹妹就長得像媽媽,如果她也長得像媽媽就好了。
路之盼這才擡頭,看向這個姐姐,她動動嘴角,好久才發出聲音,“姐……”
徐琳認真打量着路之盼,發現她似乎很瘦,和她們那個吃什麽都不長肉的媽媽差不多,永遠一副纖細的模樣,“真難得,這麽多年都沒有聯系,還記得我是你姐。”
“姐,”路之盼上前一步,卻又不敢太過靠近,“你現在好不好?”
徐琳轉身去一個凳子邊,伸手摸了摸,發現沒有灰塵,這才直接坐下,“什麽算好什麽算不好?我現在有穩定的工作,早已經結婚生子,不算多富有,勉勉強強過得去,這算好還是不好?”
“挺好的。”路之盼想着自己姐姐的性格,一直是果斷并且不猶豫的人,自己小時候就喜歡跟着姐姐跑。
徐琳擰着眉頭,又看了看她,“你呢?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回這窮山溝?好日子過久了,所以想體驗一把這獨特的山村生活?”
路之盼突然有些啞口,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就是想到好多年沒有回來了,想看看這裏是什麽樣子。”
“是麽,那怎麽一個人?”徐琳擡高了眉,眼神很有壓迫性。
“一個人走走挺好的。”
徐琳猛的站了起來,凳子也因此直接摔在了地上,發出轟的一聲,格外嘹亮,“行了,別撒謊了,是和你丈夫吵架了還是怎麽?都這副鬼樣子了,還遮掩個什麽勁兒。”
路之盼張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徐琳不滿的看着她,然後在屋子裏反複的走動着。她這個妹妹也不知道像誰,不像她們那個父親,做壞事也能理直氣壯,更不像她們母親,即使全天下都在罵她也能夠仰着脖子,也不像自己別人越罵自己自己就越強勢。
徐琳終于走夠了,“到底怎麽回事兒?”徐琳在這麽多年來,還是去找過這個妹妹,打探了很多,知道她被一家條件不錯人的收養了,還挺開心,後來又聽說她似乎嫁的不錯,便徹底放心了。
“就是,我現在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了。”她竟然覺得自己難以啓齒。
徐琳看不慣她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你老公出軌了?”
她搖搖頭。
“破産了?”
她再搖搖頭。
“有什麽前女友帶着孩子回來?”
路之盼竟然笑了起來,“都沒有,沒出軌沒破産沒什麽前女友出現,也沒吸毒。只是我突然發現,我不想就那麽生活,嗯,算是我自己的問題。”
徐琳點點頭,“走吧,去睡覺,還站在這裏幹嘛,當紅甘蔗?”徐琳看着她只穿着裏衣的模樣,心裏嘆着氣。
路之盼看到自己姐姐,多少有些激動,反複的問着徐琳自己的事,知道徐琳的事後,她格外的羨慕。真好,每一步都是自己選擇的,并且無論別人如何阻止,都堅持了下來。
兩姐妹一直聊了很晚,路之盼這才慢慢睡去,徐琳卻沒有睡。她想到了過去的很多很多,當聽到那些鄰居都在講訴自己母親有多可恥時,她覺得丢人極了,自己母親怎麽能做那樣的事,為了錢什麽都不顧,那時候她的字典裏還沒有離婚那個詞,和所有人一樣厭惡自己的母親,同時也不在喜歡那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妹妹了。父母離婚的時候,媽媽問她願不願意跟着她走,她堅定的搖頭,并喊那個女人滾,那個女人真的滾了,帶着她的妹妹滾了,她卻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泣。
徐琳在媽媽離開後,過得并不算好,爺爺奶奶也不喜歡自己,爸爸很快就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那個女人還帶來了一個兒子,那孩子比她妹妹還大了半歲,她那時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她天生比較涼薄,母親和妹妹的離開,并沒有改變她的生活,新媽媽的冷淡只讓她格外努力學習,這樣就可以早點離開那個家了。
第一次對那個家絕望,是徐琳知道自己母親死去後,她第一次逃學,卻沒有看到媽媽的樣子,只是看到很多人在詛咒自己母親。那一瞬間,她覺得那些詛咒的人才惡心,自己媽媽就算做了違背道德的事,但傷害了他們了嗎,就連死了都還這麽惡毒的詛咒,何況生活已經給予那個女人如此多的折磨了。她想到自己妹妹,她天真的希望父親能接妹妹回家,她願意養着自己妹妹,以後工作了她會拿回家很多很多的錢,就當現在她找他們借錢來養着妹妹。她永遠忘記不了那個所謂的繼母如何笑着嘲諷自己,說等自己賺錢了,他們都老死了,家裏即使有錢也只會給她弟弟留着用,她那個妹妹不過是個野種……
徐琳覺得惡心,那時候她已經懂得很多了,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女人能如此罵着自己媽媽,能在自己父親沒有離婚時都搞在一起生了這個弟弟,還能如此理所當然的罵另一個女人。後來她學的東西越來越多,看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了,看到很多人對生活的态度變成了人生短短幾十年做自己喜歡的事也沒什麽時,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麽恨自己的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