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1)
和以往有點不同的是,和雪狐分手我一點也不傷心,也就是說沒有失戀的感覺。那狀況就像我原住在一間陋室裏,後來拖進了絨地毯洋沙發公主床,挂上了宮廷蚊帳華美窗幔,灑上了花露香水,種上了玫瑰和紫羅蘭,窗臺上還養了幾只金絲雀,在鳥語花香中我做了一個帝王夢,華麗,奢靡,綿軟,這個夢的結束,并不是到了十二點仙女的魔法和水晶鞋南瓜車一起消失,而是沉睡了一百年的睡美人終于醒過來,被晨風而不是晚風一吹,我醒過來了,神清氣爽。就這樣,不是失戀,是神清氣爽地醒過來,不問夢裏花落多少。
也許我真的很冷漠,絕情。
不過,我覺得我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因為我突然就沒有了愛欲了,就像六年前我突然就禁欲了一樣,我現在不需要愛情了。當然,這樣說可能是撒謊,因為我不需要愛情以後還是經常來失戀俱樂部,并且來得更勤,每天必來,一下班就來,有時到天光才走。
我迷上了寫穿越小說了。白天我在單位正兒八經地寫八股文,八股文能發表,能領稿酬,我用來維持生計,晚上到失戀俱樂部寫穿越小說,穿越小說不好發表,沒有稿酬,我用來維持生命,換句話說,不寫八股文,我就沒飯吃,不寫穿越小說,我就會死。
我的穿越小說都誕生于放縱1室。一開始我還擔心千年孤獨吵我,但我再次出現在放縱1室時,千年孤獨已不見了,後來也沒再見過,不知是孤獨千年後終于回歸紅塵,還是孤獨太久已抑郁而死,總之,放縱1室成了我的私人辦公室和會議廳。每寫完一部穿越小說我都會躊躇滿志走到主席臺上,站在“愛情永垂不朽”大橫幅的正下方,大聲朗讀我的穿越小說,那時,萬人坐席上就會坐滿我邀請來的嘉賓,有西周春秋時期的青年男女,因為他們寫出了《關雎》《蒹葭》《子衿》《靜女》等不朽愛情詩篇,漢朝的青年男女也不少,就是《有所思》《上邪》《江南》《孔雀東南飛》的作者們,還有陸游、李商隐、柳永、晏殊、李清照等等情聖,徐志摩、戴望舒等等情癡,外國的詩人也不少,薩福啦,拜倫啦,歌德啦,勃朗寧夫人啦,葉芝啦,泰戈爾啦,等等,等等。當然,主席臺正前方的貴賓位是曹雪芹和司湯達、霍桑、托爾斯泰的專座。總之,這些嘉賓們把萬人坐席全坐滿了,剛好就坐成一個交響樂團的陣勢,我在主席臺上自然就像是樂隊指揮了。我的表演很投入,時而慷慨激昂,時而低沉抑郁,時而談笑風生,時而痛哭流涕。每次朗誦完畢,嘉賓們都神态各異,點頭,微笑,默許,皺眉,搖頭,嘆氣……每次我都誠惶誠恐地去觀察各人的臉色,每見到一個皺眉搖頭嘆氣就羞愧異常,而這樣的神色總有一大把,所以每次朗誦完,我都會老老實實地回到我的座位上,就是萬人坐席最後的那個靠門的位置,再寫一部新的穿越小說。
你們可能猜到了,我寫的全是愛情穿越小說,我确實是撒謊了,其實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愛情,要是沒有它,可能真的會死掉。
可是,在無數次穿越之後,我把那一堆書稿全燒掉了,就在放縱1室燒,在主席臺上燒,在“愛情永垂不朽”大橫幅的正下方燒。焚稿當然不需要嘉賓觀賞聆聽了,所以,那一場壯觀的熊熊大火只有我看到,那些被火舌吞掉的稿紙跳躍的足音只有我聽到。說起來可能你不信,站在火堆旁,我像過節一樣,一會兒雀躍,一會兒微笑,一會兒搓着手來回走動,一會兒坐下來靜靜陶醉。那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最壯烈最安寧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