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陳聰的屍體被擡走了。
或許是知道自家兒子沒辦好事, 又或許是和老皇帝有過交易, 總之,陳家先前來收屍時沒哭沒鬧、安分得連屁都沒敢多放,坊間用最快的速度編好了“美修羅怒斬堂上客”的本子,說書人口沫橫飛,直把池回描述成了陰晴不定、喜愛砍頭的怪物。
經此一遭, 本就門可羅雀的霍府更顯凄涼,要不是祖上裝修的品味夠好, 這裏活脫脫能被氣氛烘托成鬼宅。
足足守孝三年,霍景玄此刻早已沒有官職傍身,再加上前陣子剛被扒掉飛魚服的鳳指揮使, 整個霍府上下都散發着愉快而又輕松的鹹魚氣息。
【不用上早朝多好。】
遺憾沒能吃到便宜夫君親手做的飯菜,胃口被養刁的池回癱在輪椅上:【這破天氣, 光是坐着就讓小爺腿疼。】
礙于快穿局那些亂七八糟的規定, 系統所能替宿主屏蔽的痛覺有限, 哪怕0527已經在許可範圍內開足馬力, 池回還是覺得有蟲子在骨頭縫裏亂咬。
若非自殺脫離屬于嚴重違規,他甚至都想放棄霍景玄這塊到嘴邊的肉。
【得了吧,】悠閑地窩在自家宿主的識海裏看小說,0527順手點開系統商店, 【祛痛珠和大還丹應有盡有, 就看您老舍不舍得。】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池回想起那些道具只能“現買現用”的設定就來氣:【奸商, 醜拒!】
【再說霍景玄現在可是大夫, 突然痊愈你讓我怎麽和他解釋?】
懶得理自讨苦吃的蠢宿主,掃描到異樣的0527捧着小說沉回識海:【大夫來了。】
“叩叩。”
從容不迫地屈指敲門,霍景玄收傘進屋,身後還跟着幾名穿着下人服的小厮,池回鼻尖一動,就嗅到了那藏在雨中的藥味。
霍府的下人很懂規矩,除開剛進門時對池回行禮的動作,他們全程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霍景玄将傘放在門邊,詫異地看向軟下骨頭的青年:“難受?”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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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摩挲自己腿上溫熱的水袋,紅衣青年語調慵懶,臉上明晃晃地寫着“你在問什麽廢話”。
沒想到傲骨铮铮的鳳指揮使也會喊疼,霍景玄啞然,又覺得這樣的對方才更像個活人,揮手讓小厮退下,他打開身旁的藥箱:“疼是好事。”
若真的連碎骨的疼痛都無法感知,那青年的腿就是徹徹底底的兩根木頭。
挑出裝有小號銀針的布包,霍景玄先是将對方推到相對封閉的裏間,而後才像今早一般在輪椅前蹲下。
“你做什麽!”狠狠捏住對方的手腕,紅衣青年勢如閃電,眼中的兇戾完全與山間的野獸無異。
膽大包天地用另一只手去解青年的腰帶,霍公子無比鎮定地開口:“治病。”
——哪怕是華佗再世,也沒辦法隔着層層疊疊的衣物行針。
氣氛僵持,想起對方昨日從閻羅香下救命的恩情,紅衣青年神色變換,終是一點點松開自己鐵鉗般的手指。
沒有得寸進尺,霍景玄眼觀鼻鼻觀心地動手,不僅熟練地将對方抱到床邊坐好,還貼心地給患者留下了裏衣和亵褲。
緩緩将寬松柔軟的褲腳向上卷起,男人眼前立即出現了一雙筆直修長的小腿,許是因為受傷時日較短,青年腿部的肌肉還未萎縮,只是透着些死氣沉沉的蒼白。
最嚴重的刀傷在膝彎後方,清楚對方現在絕不可能放心地背對自己,霍景玄便退而求其次地選擇用手去探。
鳳指揮使的體質特殊,好似怎樣的重傷都無法讓他留疤,指下的肌膚細膩溫涼,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這是一雙廢腿。
殿前長跪的膝蓋腫得像個紅糖饅頭,霍景玄抽出銀針,幹脆利落地向上面一紮:“什麽感覺?”
謹慎地讓0527撤掉痛覺屏蔽,池回沒好氣地咬牙:“就那樣。”
習慣成自然,這麽多天折騰下來,青年對疼痛的分辨早已麻木,然而那雙覆在自己腿上的大手卻不同,今日太過陰冷,他竟能清楚地感覺到其上傳來的暖意。
“不要諱疾忌醫。”
仔細探查着對方腿上的穴位和經絡,霍公子一本正經地叮囑,美色當前,可他卻還能抽空用藥箱旁的紙筆寫寫畫畫:“娘子的腿開過刀?”
“不然呢?留着那些碎骨頭在皮肉裏化膿?”
“沒有殘餘便好,”對青年惡劣的挑釁充耳不聞,男人低頭,像是哄小孩子般地在那紅彤彤的膝蓋上吹了口氣,“開刀之事太過血腥,為夫可舍不得對娘子動手。”
油嘴滑舌。
明明雙腿已經沒有敏銳的觸感,可池回卻鬼使神差地感到麻癢,原主的暴脾氣上身,他用刀鞘推開對方的腦袋:“夫君自重。”
鳳指揮使手中的繡春刀出鞘必見血,這麽多年在京都當差,它早已砍過不知多少貪圖主人美色的狂徒。
“心中坦蕩,又何須自重?”陳聰屍體的慘狀還印在腦海,可霍景玄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指間銀針閃爍,他邊對青年解釋、邊把對方的小腿紮成了刺猬。
痛覺全開的池回:……我恨。
冷汗順着額角流下,紅衣青年本就淺淡的唇色更顯青白,察覺到這具身體的虛弱,還未徹底清除的閻羅香也趁機活躍起來。
陰曹地府、無間煉獄,仿若從黃泉爬出的森冷帶着死意,勢不可擋地浸透骨髓,好在有0527和霍景玄的雙重保護,池回才沒有像昨日那般吐出血來。
擡手拿過重新換好的熱水袋,男人眼疾手快地用錦被将青年包住,可饒是如此,對方卻還是又痛又冷地咬破下唇。
“你最好是在幫我。”努力在渾渾噩噩中保持清醒,紅衣青年伸手拽住男人的衣領,語氣裏含着一種令人膽寒的平靜。
哪怕他此刻虛弱不堪,也沒有人會懷疑對方暴起後的兇性。
眼前事态的發展皆在預料當中,霍景玄拍了拍青年的手背:“我保證。”
——就算無法恢複如初,但對方至少會比現在好過,抛開盟友之類的次要理由,他只是不想讓一個如此驕傲的人日日被疼痛磋磨。
同類的體溫遠比小巧的水袋來得安心,掙紮着掀開錦被,放松下來的青年貓似的蜷進男人懷裏,他的雙腿無法移動,乍一看去便顯得格外別扭。
人形冰塊撲入懷中,霍景玄頓時被冰得打了個顫,害怕對方染上風寒,他便調整姿勢拉下床幔,又用錦被将彼此和水袋牢牢裹住。
眼下正值初夏,誰家也不會備着炭盆,男人本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沒一會兒就被青年蹭開了衣襟。
銀針入手,霍景玄順勢便想要逼出對方體內的毒素,這法子雖然兇險,卻有着喝藥無法比拟的迅速。
暗中把關的0527老神在在地旁觀,蔫壞蔫壞地錄下了池回意識模糊的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錦被中瑟瑟發抖的青年終于安穩下來,霍景玄一手抱住對方,一手慢慢拔下那些細長而鋒利的針。
如玉的指尖凝聚一抹烏黑,霍景玄謹慎地用銀針将它挑破,腥氣濃重的餘毒便順着血液流到手帕之上,似乎是明白對方沒有惡意,那低聲嗡鳴的繡春刀終是緩緩地歸于靜默。
真是将防備寫進了本能。
将青年平穩地放回床上,霍景玄順手将對方被汗水打濕的鬓發攏至耳後,素來喜潔的他剛要轉身收拾殘局,卻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停在原地——
作為一個鮮少出手的好大夫,他提前收些“診金”應該不算過分。
于是,當池回降低痛感被0527喚醒後,就看到自己正壓在某人身上耍流氓。
瞬間清醒的池回:……???
原本幹淨整潔的外衫淩亂不堪,男人形容狼狽,用來束發的玉冠也有些歪,兩人親昵地同蓋一條錦被,交頸相擁的姿勢更是暧昧。
咋回事?
原主的腿治好啦?小爺反攻的機會來了?
【你做夢。】
伴随着0527無情的吐槽,池回遺憾地發現自己依舊斷腿,警惕地從男人懷中起身,他半點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自找太陽。
“娘子不負責嗎?”
薄唇微微紅腫、再配着那身皺巴巴的竹紋白袍,霍景玄此刻倒真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意味,嘴角抽搐,池回真想把這一幕錄給前世的影帝粉看看。
什麽叫演技?這就叫演技!
他敢拿小金庫的所有存款發誓,最先耍流氓的絕對不是自己!
0527:……???
你存款沒了。
不知道0527那裏留存着自己主動蹭進男人懷裏的錄像,池回故作冷淡地起身,非常想向霍景玄展露一下自己拔X無情的渣男氣質,可還沒等他有什麽具體操作,卧房的大門便被人一把推開——
“人命關……啊!”
細小的銀針擦着臉頰劃過,接着又“篤”地一聲釘進門框,推門人傻傻地愣在原地,眼中滿是屏風後那道旖旎的剪影。
夭壽了夭壽了!霍三這個老古板竟然會在白日裏胡來?!
等等……這姿勢……
鳳蕭那瘸閻王居然還想強迫民男?!
左臉的擦傷刺痛,想起自家好友謙謙君子的為人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身板,诨號傅二的來客惡向膽邊生,“啪”地一聲關上房門:“鳳、鳳蕭你欺人太甚!”
“兄弟撐住!我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