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次出行,段弘瑾讓人準備樸素簡單的馬車。
随行的除了負責駕車的破相牛大山,就只有八名騎着高頭大馬的帶刀侍衛。
但他畢竟是皇子,安管事林嬷嬷怎麽會真的讓主子受罪呢。早幾天前安管事就已經帶着丫鬟、太監提前過去準備了。
莊子裏大部分還是完顏馥玉的舊日下人。雖說她把莊子的契書給他的時候,把莊子裏下人的契書也一并給了他,但她畢竟待在深宮多年,這些下人什麽德行也不清楚。
安管事過去,也是提前敲打敲打的意思。
如此輕車出行,速度就較往常快多了。出了城不到半個時辰,路邊就不見什麽人影了。
京城地處平原區,周邊多丘陵。
完顏馥玉送給段弘瑾的山莊,位于西北郊玉泉山附近。
雖說是在京郊,距離卻也不近。騎馬快趕,來回也約莫需要兩個時辰。
他這回打算過去住幾天,主要是為了看看有什麽地方需要修葺整改,并不需要趕時間,行程就比較悠哉。
按牛大山預計,這前進速度,估計要到午後才能到莊子。
這次出行的馬車簡陋,連個車門都沒有,僅僅只有兩塊布簾子遮擋。
馬車跑起來後,涼風習習,布簾飄飛,倒也涼快。
馬車內也沒有卧榻什麽的,內裏地板比外面駕車位略高兩寸,呈臺階狀。
車裏,左邊靠牆處釘着一個小茶幾,地上散亂扔着幾個軟枕,靠門邊還有一個小櫃。
段弘瑾斜靠在軟枕上,盯着外面壯碩的身影發呆。
Advertisement
階下放着他的黑底織銀松柏繡紋靴。
再往外一點,隔着飄忽的布簾,就是專心駕車的牛大山。
馬車一個颠簸,他回過神來。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段弘瑾爬了起來。
特麽的,爺不就是說了兩句重話嗎?這死木頭還來脾氣了?
挪到階梯前,他抱着軟枕靠坐在臺階上,擡腿,直接一大腳丫子踩在某人背後,腳下肌肉瞬間繃緊。
“主子?”
“爺餓了!”早上來這麽一遭,他根本沒吃幾口。
牛大山聞言,拽起缰繩緩緩收緊,引着馬兒走到路邊樹下停住。
段弘瑾這才收回腳丫子。
兩邊小跑着的侍衛訓練有素地跟着停下馬。
其中一人靠近:“隊長?”
“原地休息片刻。”
“是。”
牛大山返身,就看到段弘瑾堵在車門處。
他頓了頓,單膝點地,斂眉低頭:“主子,容屬下拿些東西。”
“哦。”段弘瑾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癱着不挪窩,“爺不想動了。”
因為怕曬着段弘瑾,馬車門向林子背朝大路,侍衛們散開在左右兩邊,喝水歇息并查看周圍環境。
倆人所在位置恰好是衆人視線盲區。
牛大山沉默半晌。
因着早上的小争執,段弘瑾本就不爽快,雖然是他先說錯話……
但他都道歉了呀!
他生來富貴,本就是這樣驕縱性子。除了父皇、母妃及二哥幾人,他何曾将他人放在眼裏?
為了這木頭,他已經開始在學習改變了。
這不是還沒完全轉過來嘛!
再說,總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努力吧?
要不是時機未到,他不能跟這木頭敞開了說……
反正他現在委屈死了好嘛!
這家夥竟然還敢繼續裝木頭?!
“怎麽?沒聽到嗎?爺我餓了!”段弘瑾怒氣橫生,擡起右腳,一把踩到他肩窩處,僅着羅襪的腳丫子還點了點他的臉頰,“告訴你,爺要是餓着了,你——啊!”
牛大山輕輕推開他的腿,左手往他膝下一托,探身,右手往他背部一環,一個用力,就把他抱進車裏,放下。
“屬下逾矩了。”
段弘瑾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整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牛大山面無表情回視他,見他并不責罰,轉身扒拉開角落的小櫃,櫃子裏掏出一個食匣,打開,放到小幾上。再掏出一個牛皮袋,擰開,遞到他面前。
段弘瑾驚醒,一把拽過牛皮袋,羞惱低喝:“你、你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屬下知錯,甘願領罰。”牛大山低頭隐去眼底的晦澀,半跪着請罪道。
手心似乎還留有他柔軟身軀的餘溫。
一時沖動的犯上,他卻不後悔。
他想着,若是主子因此給他狠狠的懲罰、把他發配得遠遠的,也是好的。
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心如火焚,日日飽受煎熬。
控制不住對每一個近身伺候他的人心懷惡念。
控制不住每一次靠近他、都想把他吞吃入腹、融進骨血的谷欠念……
可是,就如主子早上所言,他算哪棵蔥哪棵蒜。
這感情,本就違倫背德。更別論他愛上的還是自己的主子……
段弘瑾輕哼一聲:“難道爺不敢罰你嗎?”他咬牙,“這月旬休取消!接下來你不光要負責爺的安全,還要負責爺的日常飲食起居!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得聽我的!”
他雖然不能說啥,但他能做啊!
看爺整不死你!
“是。”牛大山眉頭都不帶皺一下,把匣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主子,先用些點心。”早上他根本沒吃幾口。
段弘瑾側頭一掃。匣子裏鋪着一層油紙,上面滿滿當當鋪着兩層糕點,甜的鹹的都有。
他輕哼一聲,這才撚起塊糕點,咬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道:“這是侍墨準備的?還挺細心的。”
想到那日日近身伺候主子的嬌美侍女,牛大山壓住心頭殺意,攥緊拳頭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低聲辯解:“是屬下準備的。”
段弘瑾動作一頓。這是吃味了?
他霎時感覺舒坦多了。
“算你心裏還念着爺!”他意有所指輕哼,眉眼卻不由自主帶上笑意。
牛大山心裏一動,擡眼看去,正好将他那彎成月牙狀的笑眼映入心底。
段弘瑾沒注意到,低頭湊到牛皮袋口聞了聞:“這是什麽?”
“回主子,”牛大山視線緊鎖着他,輕聲道,“是豆漿。”
“哦。”段弘瑾舉起牛皮袋嘗了一口,“挺好的。你要來點嗎?”
“主子不嫌棄就好。屬下不餓。都是屬下無能,只能讓您如此簡陋地将就一番。按這速度,我們要過午才能到地方,路上不好開夥。屬下已經讓人快馬先過去莊子,讓他們提前準備。到了就能吃上了。”牛大山難得的說出一長串的話。
段弘瑾嚼着東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牛大山垂眸不再說話。
待段弘瑾美美吃過一頓點心加餐,牛大山收拾妥當後,大家再次出發。
馬車晃晃悠悠的,不多會,吃飽喝足的段弘瑾就抱着軟枕睡了過去。
到了莊子,牛大山透過布簾子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段弘瑾,對侍衛們比劃了幾個手勢,讓他們跟着莊子上的人下去收拾安置,晚些再來輪值。
冷着臉掃了一眼兩名提前從府裏過來的丫鬟聆梅、聆蘭,見她們瑟縮地往後退了一步,牛大山才返身鑽進車裏,用身體擋住外面的視線。
無人在側,他貪婪地描繪着那睡得粉撲撲的臉……
“主子。”他俯身靠近段弘瑾,低聲喚道。
段弘瑾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熟悉的臉,下意識伸手摟住他脖頸,埋進他懷裏,嘴裏嘟囔着:“還想睡……”
牛大山霎時僵住,繃緊身體,支着雙手不敢碰到他分毫:“主、主子?”
段弘瑾打了個哈欠。
等等,牛大山叫他什麽?主子?
“咳咳咳咳!”打到一半的哈欠瞬間被噎了回去,嗆得他好一陣咳,什麽瞌睡都跑光了。連忙趁勢離開牛大山。
牛大山緊握拳頭半跪在那兒——主子這是把他當成誰了?
段弘瑾窘迫,又生怕他誤會,只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輕哼道:“看什麽看?爺不過是夢到小時候,以為是母妃來叫我罷了。”
掃了一眼他那燒紅的耳尖,牛大山沉默不語。
不管是夢到誰,主子的事情,他都無權幹涉。
下了馬車,略微梳洗一番,段弘瑾就按着牛大山留下,一塊兒在正堂用午膳。
因廚房只備了他的份兒,段弘瑾估摸着并不夠,還讓人端了一盤子的饅頭過來。
這莊子雖不如京城府邸精致,但确實寬敞,光這主院就比府裏的大上一倍。
雖說這莊子兩年前修葺了一番,但除了主院,其餘地方還是破舊了些。
畢竟主人家在深宮後院,這莊子估計往後幾十年也不見得會被光顧一次,能維持主院的體面,在段弘瑾看來,這些下人還算老實本分。
段弘瑾繞着正院走了一圈,四處打量。
這院子吧,美則美矣,就是太柔美精致了些。
不愧是外祖母留給母妃,又在母妃手上十幾年的莊子。
“安叔,這莊子得改。”段弘瑾啧啧兩聲。
“诶,主子,您想改成什麽樣的?趁着修葺的功夫,奴才一塊兒給弄了。”安管事微笑應答。
“花花草草什麽的,太多了點,整一些出來,弄得漂漂亮亮的,給二哥三哥、還有外公府上都送些過去。”段弘瑾左右望望,先提了這個。
安管事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這裏栽一棵大樹,底下安置一套石桌石椅,夏天乘涼,冬天賞雪。”他踱了幾步,掃了一眼身後一身裋褐的木頭,“旁邊加個沙袋。”
安管事詫異:“主子要習武?”
段弘瑾輕咳兩聲:“嗯,偶爾鍛煉鍛煉。”
“那可要給您找個武教習?”
“不需要,大山不就是現成的嗎?”
安管事一想也是,遂不再多言。
牛大山只是斂眉不語。
大致逛了一圈莊子,段弘瑾詫異:“這麽破,光看正院還以為挺好的。”
安管事笑笑:“怎麽說也是十幾年沒怎麽住人呢。”
陪同的莊子管事李聚財忙哈腰請罪:“都是奴才照管不周。”
“行了。”段弘瑾擺手,“往日如何爺不會再追究。安叔過來的時候想來也跟你說過爺的性子了。你們給爺安分點。爺前兒才杖斃了那麽些人,暫時還不想再來一遭。”
李管事擦擦額頭,賠笑道:“主子爺放心,奴才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