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契子
剛剛過五月份,蓉城的日子陰晴不定。在這個盆地裏,天氣只要稍微好一點,滿街都是露着肚臍長腿的美女。之前一個外教曾問我為什麽成都人這麽奇怪,一出太陽大家就都出去坐茶館了,太陽有什麽稀奇?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國慶,他來成都不到一個月。那幾天的天氣出奇的好。待了幾個月之後,他早已知道原因,于是在十二月份的一天,他正上着課,冬日的陽光費力地擠開霧霾,露出一點點,然後更多,當終于照亮整個大地,當我們在教室上課都能感受到外面陽光普照的時候,他說:“出太陽了,我們提前下課去感受陽光吧!”同學們自然是高興的,可也有人好心提醒,現在才十點半,不上課教導處查到算教學事故,老師要負責,可這老外并不在意,只告訴我們好天氣不應該被辜負。我一直記着那一天,因為我羨慕那個外教可以無拘無束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們越長大越畏首畏尾。
今天的太陽跟那一天的有點像,雖然現在是五月,雖然我已經畢業快一年,可是太陽仍是懶洋洋的仿佛是在提醒今天可能也有什麽事。
此刻我坐在王府井對面的星巴克,靠窗的地方,裝逼文青必選之地,等人。
我一直看着門口,已經快一年沒有見過她了,自從畢業後朋友圈的照片成了見證大家成長的唯一方式。蔣雪推門,進來了,她瘦了,她之前也瘦,不過現在瘦得更明顯了。她又剪短了頭發,她畫了妝,手法越來越娴熟,不像之前我們去文殊院時那樣,眼線都畫不好。她坐下了。
“好久不見。”她笑笑,她笑起來真好看,一直就好看,憑我的欣賞水平,我一直是覺得她好看的,除了跟她不熟的時候,那時候覺得她總是裝逼。
“好久不見。”
“最近怎麽樣?跟你們家醋王?”雖然一年沒見,可是我們聯系并不少,她一個徹頭徹尾的腐女,自從大二就開始不斷灌輸我她寧願自己找不到男朋友也不想我沒有男朋友。
“好的很,結婚會給你發帖子的。”我自信回答。
“呸,真不要臉。”她笑我。“能不虐狗嗎?你倆這狗糧我吃這麽久,能不能尊重一下獨立自主的單身女性。”
“啧啧,你怎麽看起來好像還是這麽沒有內涵的樣子啊,好歹你現在也是某著名985院校研究生,你就不能稍微收斂一點?”我嘲笑她。
“我要走了。”她突然說出來,然後哭了,這姑娘就是這樣,陰晴不定,前一秒還在笑,笑的前仰後合的,下一秒立馬能哭出來,聲淚俱下痛苦無比。
“去哪兒?出去玩?”
“我要去香港讀書了,碩士,重新讀。”她哭的傷心。
我有些震驚,問道:“怎麽突然決定走了?還換方向?”
“俞思齊,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跟上了現在的導師嗎?”她淚眼朦胧,擡頭問我。
“我知道。”我伸出手,遞給她紙巾。
Advertisement
我的确知道。高校界并不像外面所說的那樣單純與世隔絕,畢竟資源就那麽多,擴招也一年比一年厲害,要想有好的資源就得優秀,或者後臺硬。大四寫畢業論文的時候,導師偶然知道我有讀研的意向跟學校,便指點了我一下,告訴我如果真的準備在學術界走下去,未來導師會很大程度上決定我以後在業界的地位。同樣的道理放在蔣雪那兒再合适不過。
“大夏天的,從複試成績出來我就堅持一周跨越300 公裏,來回600 公裏的路程,一周一天去聽他兩節課,連我姨媽來了痛經都沒有放棄過,每個禮拜回去孜孜不倦看那些我根本不懂的狗屁文論就是為了能在每節課下課的時候問上一個在他眼裏是白癡的問題,然後給他留下印象。”她接過我的紙巾,擦擦自己噴湧而出的眼淚。
“我承認,我一開始目的不純,一開始只是全心全意想把自己推銷出去,我對這門學科沒有那麽多的愛。可是他上課真的上的特別好,深入淺出,那些我看了三四遍也沒有看懂的弗格林理論,羅素的指稱論,還有萊科夫,你不知道他們最後都變得多有趣。”說話間紙巾已經換過一張了,可是還是止不住她決堤的淚。
“一年前他加了一節課,特地加的,說為了感謝大家能堅持上他的課一學期,他自己加了一堂中西哲學概論,讓我們願意聽的去聽。”她頓了頓,繼續說:“當時我想反正我都已經聽了這麽多堂了,不在乎最後一堂,就再一次跑了300公裏,準時坐到了他的課堂上。他走進來的時候非常高興,一個六十歲的老教授,給我們鞠了一躬,說感謝我們來聽他的課,說在我們身上看到了這個民族未來的希望,因為這是一堂非強制性的課,甚至不算是課更多的像是一個科普講座。他告訴我們黑格爾說一個民族若是沒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這個民族就沒有希望。他說在我們身上看到了希望,我們就是那些仰望星空的人。事實上那天到場的不到二十個人,而選了這門課的超過六十人。”
蔣雪用力擦擦眼淚,拿出氣墊BB打開鏡子,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特矯情?”
“你他媽矯情還用得着我說麽?”我打趣她,可是我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她說出的那些也都是事實,我無法不為眼前這個多面的她感到心疼。
“你知道嗎我導師說我特別适合學這個。”她又開始笑,“你不知道,剛選上他當導師的時候我的心情,說真的跟中了彩票一樣。找他的人太多了,各種寫郵件自薦的,各種想法設法找門路送禮的,我之前也找關系說過一次,但是當時不太确定,後來通過上他的課我知道他這人不太愛應酬,怕弄巧成拙,幹脆就算了,聽天由命。結果他真的記得我,他記得我曾經跟他争辯過我不太同意柏拉圖的概念理論,說真的我受寵若驚,我覺得自己不配。因為那些問題都是我刻意的不能再刻意提出來的。”
“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決定要走的?”我問她,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就是憋屈,憋屈的不行。
“一直就想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事兒。”
“你是不是覺得我挺賤的,一邊自己申請了學校,一邊又在這裏感慨自己學的不容易。”她讪笑道。
“你人格一直就挺分裂的,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我試着說一些輕松點的東西調節調節氣氛。
“你随時都是上一秒笑出聲下一秒哭出淚,陰晴不定,喜歡的東西也是三天一變。這次你去讀書應該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不過沒關系,畢竟換個專業有錢途多了,不像我們以後還要在學海苦作舟。而且香港那邊市場又好,環境開放,機會也多,到時候你成了叱咤商界的投行女我還等着沾光呢。”
“俞思齊,真的我覺得自己太假了,一邊想要賺錢可以讓我媽不要再為我操心,一邊又想着真的成為我導師話裏的人,那種仰望星空,帶領民族前進的人。”她連連用手拍自己的頭。
“仰望星空不也得腳踏實地麽?大不了賺夠再回來望呗,到時候想去哪兒望去哪兒望,整個世界都是你的,你還怕個毛。”
“俞思齊,我覺得生活太操蛋了,真的。”她看起來特別無奈,眼神飄忽不定的看向窗外,“要是能回到五年前就好了,我一定換個專業,不讀這個,專專心心當個俗人,真可惜,人越大越矯情了。”
對呀,回不去了。
回到家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停在玄關換鞋的時候,他已經從後方抱住我的腰。
“別鬧。”我嗔怪道。
“你跟蔣雪出去二人世界還怪我鬧?”他在我後背蹭來蹭去。
“你知道嗎,她要走了,去香港讀書。”
“什麽時候的事情?”聽到這樣的消息,他明顯還是吃了一驚。
“就最近,她特地告訴我,說想悄悄走,清淨。”換好鞋,我往客廳走,而他就一直黏在我身上,像一只巨型玩偶。
“你看吧,北京,上海,香港,最後還是只有我一個人留下來了。”
大玩偶扳過我的身子,我就着力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他蹭着我的頭發,安撫我:“當哥是死的麽?哥不一直在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算是自己的故事,寫給我的朋友們,也寫給我的大學,一個人留在這座城市,最深刻的感受就是再沒有熱陪着我隔三差五逃課去吃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