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拙口夯

第1章 ☆、1.

1.

米爾将自己浸入滾熱的浴水內，眼前霧氣氤氲，他腦中思緒散亂，浴室內一切亦真亦幻，如同輕飄飄的夢境一般——如果這真的是夢境就好了。

他從喉中發出一聲嗚咽，将自己的腦袋也埋進水裏。

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在米爾眼前慢慢回放，缺氧造成的窒息感令他的胸口沉悶而微有些刺痛，他離開水面，大口呼吸起來。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麽啊。

斯萊德聽聞米爾被趕出騎士團後主動邀請他加入傭兵隊伍“獵鷹”，米爾一直很感激斯萊德沒有聽信騎士團的流言而選擇相信他，他也一直盡力扮演好一名合格傭兵的角色，可昨晚上他卻幾乎毀掉這一切，他為自己的欲念與愚蠢感到憤怒，一面不可控制地想——斯萊德會怎麽看他？太過浪蕩還是不可信賴？

浴桶中的熱水漸漸發涼，他不得不從浴桶中爬出來，不适令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用毛巾擦幹身體，拾起放在一旁的幹淨衣物，隐約聽見浴房外傳來了拖拖踏踏的腳步聲.

米爾迅速将衣物披到身上，在門打開前扣上了最後一顆襯衣扣子。

帕爾默抱着木盆從門外探進頭來，看見他，顯得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就大咧咧笑着和他說：“抱歉，剛才裏面一點聲音也沒有，我不知道你在。”

米爾回答他：“沒關系，我正要出去。”

帕爾默一手抱着木盆，倚在門邊，看着米爾整理衣物，一面好奇問他：“是斯萊德讓你來洗澡的嗎？”

米爾心中一顫，慌忙擡頭去看他。

“我昨晚上喝了點兒酒，他就說我身上有酒味，太臭了，很影響我們的形象，法師都這麽愛幹淨嗎？”帕爾默撇着嘴同他抱怨，“有斯萊德在，我們大概是最整潔的傭兵隊伍了。”

看來帕爾默并不知道什麽，米爾松了一口氣，卻并沒有和他打趣的心情，他從帕爾默身邊走過，帕爾默卻好奇盯着問他：“你的手怎麽了？”

米爾看了看自己的手，襯衣的袖子并未完全蓋住他手腕上可疑的淤青，他的臉又抑不住微微泛起紅來，一時不知該要如何解釋，帕爾默卻輕輕咋舌感慨：“鏈甲磨傷的嗎？小時候媽媽也想送我去騎士團受訓，我真慶幸她沒有這麽做。”

米爾并沒有去糾正帕爾默的錯誤，他聽着帕爾默對童年時代的追憶以及對斯萊德的抱怨，一面在心中逐字逐句地反駁他。

帕爾默說：“委托已經結束了，斯萊德為什麽不許我喝酒？我從未見過像他這麽古板的人。”

不，你永遠不知道危險會在什麽時候來臨。米爾想，斯萊德明明是世上最明智的人。

帕爾默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啰嗦，他讪讪問：“你還沒有吃過早餐吧。”

米爾回答他：“還沒有。”

帕爾默朝他咧嘴發笑：“貝特夫人早餐裏的培根與吐司一向十分美味，你第一次在她的旅館落榻，一定要去試一試。”

……

米爾順着老舊吱呀作響的樓梯朝旅館大廳走去，食物的香味飄在空中，刺激着他早已空蕩蕩的胃，他一眼看見斯萊德與傭兵隊伍中的另幾人坐在吧臺邊上，不由頓住腳步，轉頭想要回去。

然而已有人發現了他。

米爾進入傭兵隊伍不過幾天，隊友多拉想讓他盡快融入這個集體，一直對他十分關心，她看見米爾走下樓的身影，便笑着招手喊他過來與大家一塊共進早餐。

米爾覺得異常窘迫，他還沒有想好要如何去面對斯萊德，可他顯然不能一聲不吭地跑上樓，多拉一定會很難過。他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在心中希望自己走路的姿勢沒有太過奇怪，畢竟他還覺得很不舒服，坐到那把硬木高腳凳上去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皺起了眉毛。

貝特夫人在他面前擺上早餐，微笑着和他說：“親愛的，你得多吃一點，你太瘦了。”

米爾低聲與貝特夫人道謝，一面轉過頭——斯萊德完全沒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斯萊德手中拿着一封信，從火漆來看，這是盧亞城領主克拉麗莎的私人信件。米爾想起這位女伯爵曾委托斯萊德為她帶去辛吉拉的魔藥，那是一種令人上瘾的違禁品，而斯萊德已為女伯爵搞到了足夠數量的貨物，只差派人将東西送過去。

盧亞城離這兒很近，騎着馬兩天內就可以走個來回，沿途哨所遍布，非常安全，他們在上一個委托中來到了現今所在的城市，斯萊德卻因擔心盧亞的城衛隊長會從貨物中搜出違禁品并給傭兵隊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遲遲沒有将魔藥送過去。

斯萊德也知道，身為一名前騎士，米爾和大多數城衛隊長都很熟悉。

米爾厭惡着這些瘾君子，他曾負責查處過這種魔藥，辛吉拉窩點中那些紙醉金迷的家夥給他留下了很壞的印象，如果可以，他不希望這麽做，斯萊德卻将游走于善惡間的尺度把握得很好，他并不排斥這種貴族奢靡又能令他們獲得豐厚回報的小嗜好，他花了很大的功夫說服米爾去送這份魔藥，昨晚上米爾終于答應，随後卻在魅魔的魔法下發生了那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米爾盯着眼前盤子裏色澤金黃的煎雞蛋，用叉子戳開半流質的蛋黃，尴尬且窘迫，卻又不甘心地豎起耳朵，期待着從斯萊德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可一直到他吃完早飯，斯萊德似乎也沒有注意到他。

發生了那種事情，斯萊德怎麽還能這麽平靜？米爾沮喪至極，他垂着頭撥弄着湯碗裏剩下的麥片粥，一面苦惱地想，如果斯萊德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他當然也可以絕口不談。

斯萊德總算看完了那些信，他擡起頭，目光落在米爾身上，微微皺起眉，隔着吧臺向他詢問：“你怎麽起來了？”

米爾拿着湯勺怔住，斯萊德對他說話了！可斯萊德的神情太過嚴厲，他一時不知所措，甚至沒有明白斯萊德這句話的意思。

斯萊德只重複問他：“你不休息了？”

米爾睜大了眼睛。

斯萊德這麽嚴肅地問他這個問題，是生氣了吧。米爾想今早自己起得的确遲了一些，他引以為傲的良好作息被一整晚的放縱所擊敗，而斯萊德不喜歡隊伍裏有偷懶的人存在，大約是斯萊德的斥責太過直白，大家的目光都落在米爾身上，米爾的臉一瞬漲得通紅，緊張得略顯得有些結巴，梗着脖子硬梆梆說：“對不起，以後不會再這麽遲了。”

斯萊德看着他，淺藍色眼眸中情緒複雜，他張開嘴，似乎想與米爾再說些什麽，可還不曾發出聲音，有人重重推開了門，徑直朝着他們走來。

那人肌肉虬結且身材高大，手背上烙刻留下的猙獰疤痕印出倒三角的形狀，他腰間的皮套內插着一把匕首，匕柄上鑲着一顆雕成骷髅的木珠，旅館內一瞬變得極為安靜，所有人都扭過頭望着那個人，貝特夫人則顯得十分害怕，連擦杯子的動作都輕了不少。

“斯萊德閣下。”他朝着斯萊德行禮，“我代表伊卡特先生歡迎您的到來。”

如此恭謹的言語與他粗魯的外表并不相配，米爾皺眉望着他，還未從方才的羞愧中回過神來，他隐約覺得伊卡特這個名字十分耳熟，卻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兒聽過它。

斯萊德十分禮貌地向他回禮：“我很榮幸。”

那人将一個厚厚的信封與小匣子遞到斯萊德手上：“伊卡特先生靜候您的回音。”

他再次向斯萊德行禮，又轉過身，照着原路離開。

是了，伊卡特，米爾終于想了起來，伊卡特是卡亞城一帶盜匪幫的首領，斯萊德怎麽會和這種人扯上關系。

“斯萊德先生。”貝特夫人抱怨一般低聲嘟囔，“您怎麽會認識那種家夥。”

多拉也忍不住指着小匣子好奇詢問：“那是什麽？”

斯萊德拆開信封，裏面是一張羊皮地圖，以及一封信，他認真看了看那張地圖，随後擡起頭，問：“帕爾默呢？”

沒有人回答。

米爾只好嗫嚅開口：“我剛剛在公共浴室見過他。”

斯萊德又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着眉，米爾總覺得那目光中別有深意。

“多拉，請你和帕爾默來我房裏一趟，有些事需要交待給你們。”斯萊德說，他看着目光躲閃的米爾，又加上一句，“米爾，待會兒你也來一趟，我需要和你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