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摸手
立夏一過, 很快又是小滿。
蟬鳴聲還沒起, 可學校的黃栀子已經開了。
高考轉眼臨近,就連校門口也挂起了“小心鳴笛”的标志牌。
一兩個月前,晨會的時候, 校領導見縫插針也要念幾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可越接近考試,說得反倒少了,生怕高三生壓力太大。
最後這十幾天, 各種為高三生讓道的政策氛圍一加持, 高一、高二段都被帶得緊張起來。
再加上期末考日期一下來, 整個學校都安靜了不少。
連周易都有所察覺, 在各科老師的虎視眈眈下, 硬勻了一節體育課給他們。
當體育老師穿着一身黑色運動服,挂着口哨,站在九班後門的時候, 班裏人還有些愣神。
林季率先開了口:“老師,你今天沒生病嗎?”
體育老師拿着點名冊, 在他頭上敲了一下:“我好得很。”
緊接着一揮手:“都下樓。”
“啊?”尚清北舉了舉手,“老師, 這節課是有什麽任務嗎?”
“不是吧,一千米都跑完了,這天氣體測是要死人的。”本來興沖沖的衆人,瞬間萌生退意。
“老師, 別吧。”
“我突然覺得數學卷子還挺可愛的。”
“出息。”體育老師笑了下,“沒任務,去出出汗,整天在教室裏坐着,骨頭都坐軟了。”
尚清北一聽沒任務,立刻放下心來:“老師,那我能留在教室做卷子嗎?”
“不行,五分鐘後操場集合,”體育老師給了鄭意一個眼神,“教室裏一個不留。”
然後,尚清北就被一群人架了下來。
太陽曬得塑膠跑道一股味道,熱浪從下蒸上來,熏得整個人都蔫了大半。
體育老師一擺手:“別擱太陽底下曬,到主席臺上去,曬不到。”
嘴裏說着喊着“站不住了”的一群人,瞬間跑了個沒影。
等到了主席臺,他們才發現音控室門口放着一個大紙箱,箱子裏各種飲料。
“老師你心也太大了吧,這麽多飲料就放在這邊,也不怕我們順手拿一瓶啊。”林季朝器材室那邊喊。
鄭意也問了一句:“老師,要不要給你擡到辦公室去?”
“不用,”體育老師從底下走上來,“就是給你們的,每人一瓶,自己拿。”
“這麽豪橫?”
“所以老師你讓我們下來是請我們喝飲料的?”
“感動的我想下去測個一千米。”
“不是我買的,是你們周老師,要謝謝他去,”體育老師開口道,“他怕你們一天到頭坐教室,再給憋壞了,所以‘請’你們下來動動。”
“高三這場硬仗都還沒開始打,把自己繃這麽緊幹什麽,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尤其是清北這樣的啊,上次一千米那成績,我就不說了,鄭意他們說讓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你過去,我是兩只眼都閉上了,才給你過去的,沒有下次了啊。”
尚清北捧着一瓶可樂,有些不好意思:“記住了記住了。”
班裏一陣哄笑。
鄭意和林季他們一起,在器材室拿了好幾個仰卧起坐的墊子過來,鋪在地上。
很快,躺的躺,坐的坐,整個主席臺上,看過去綠油油一片。
很多墊子都有些年頭,多少有點味道。
顧戚知道路言愛幹淨,挑了個幹淨的,可也沒讓他躺。
“我看過了,基本新的,沒什麽味道,”顧戚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過來坐。”
路言往顧戚選的那地方掃了一眼,又看了看主席臺外。
日光被頂頭的檐架擋住,可也漏了不少進來,而且這日光線明顯有點危險,沒多久大概就能曬到。
路言這一頓,顧戚還以為他是不想坐,笑了下,提醒道:“之前連跑道都躺過了。”
跑道都躺過了……
路言知道顧戚說的是運動會。
顧戚沒說之前,路言沒有不想坐墊子。
說了之後,反倒真有點不想過去了。
尤其是顧戚還在笑。
跑道那紅色紮眼就算了,現在……這墊子,綠得也挺紮眼。
“言哥,你別站着啊,快坐,休息一會兒,等下太陽就曬過來了。”林季在一旁看得着急,恨不得上前把路言按到顧戚身邊。
“你看,都坐着呢,你要不想坐,躺戚哥那邊也行。”林季又道。
路言:“……”
等路言坐下,才發現顧戚選的這地方,正對着一側的小風口。
風從操場後邊的小樹林那邊過來,又沒過跑道這種蒸着熱浪的地方,很涼快。
和那種帶着悶氣的夏風不同。
顧戚又一偏身,把那些細碎漏下的光擋了個全。
“你進來點,”路言看着落在顧戚肩膀的那一圈光斑,頓了下,擡眸,“你來曬太陽的?”
顧戚聽着路小同學隐晦的關心,很受用:“不熱。”
不熱?
路言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顧戚左肩上碰了下:“這叫不熱?”
都燙手了。
路言沒再給顧戚說瞎話的機會,往裏坐了幾分,空了個位置出來。
顧戚無所謂曬不曬,但中間隔了一個人的位置,看着不太順眼。
顧戚手撐在墊子上,再坐下的時候,比剛剛更近了幾分。
動作間,兩人手背貼了一下,顧戚看着路言那截雪白的腕子,開了口:“手怎麽還是這麽涼?”
一、二月手涼就算了,都入夏了,也不見添些溫度。
路言擰開手上的礦泉水,剛碰到的那一下,他也不是沒感覺到。
路言喝了一口水:“是你手燙。”
顧戚笑了下:“氣血不足,體虛,知道嗎?”
路言動作一頓。
你才體虛。
“手伸出來。”顧戚又道。
才被說完體虛的路小同學并不想配合。
可他剛偏過頭去,手上便一空。
礦泉水被随意放在墊子旁,緊接着,路言手上一片溫熱。
顧戚握着路言的手,在他掌心稍下一點的的位置,輕點了一下:“勞宮穴。”
然後指尖擦着掌心,往側邊一滑:“合谷穴。”
說完,又往下移到手腕內側:“內關穴。”
“手冷的時候,按幾下,會好一點。”
“記住了。”
路言根本沒留心。
什麽合谷穴、內關穴……只覺得掌心很癢。
被顧戚指尖擦過的那些地方很燙。
心跳得也有點快。
路言指尖顫了下,立刻把手抽了回來,強壓下那種不受控的心跳:“你沒事去學了按摩?”
“沒,”顧戚不緊不慢回:“書上看的。”
路言:“為什麽要看……這個?”
“總有用得上的時候,”顧戚說着,又傾過身來:“記住了沒,沒記住就再記一遍。”
路言伸手,虛虛抵在顧戚胸口:“你自己留着慢慢用。”
說這話的時候,路言耳尖的紅色還沒消,沒剛剛那麽顯眼,褪成了近粉的淡紅。
顧戚終是沒忍住,笑了下。
笑意牽着胸腔輕輕一震,路言手剛好抵在那裏。
路言:“……”
掌心剛散下去溫度好像又卷土重來了。
路言偏過頭去,視線在自己掌心上定了下。
他是不是哪裏出問題了?
否則那種莫名其妙的心悸是哪裏來的,尤其……是在面對顧戚的時候。
這邊路言還在思考,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一趟診療室那邊。
另一頭趴在墊子上的林季,卻有點坐不住了。
他盯着顧戚和路言看了半天了,本來看兩人聊得挺好的,也沒多想,風一吹,甚至有些困。
可後來,他戚哥突然就上手了。
抓着言哥手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這膽大包天的,林季瞬間一激靈,立刻清醒。
可一開始他的位置就沒選好,離得遠,根本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
正着急,此時,一位低調的、又恰好知道戚哥心思的知情路人楊旭之,剛好從路言他們那邊走過來,林季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褲腳。
楊旭之:“……”
“扯褲子這毛病,你從哪裏學來的?”楊旭之頭痛。
“老楊!”林季坐起身,把楊旭之按了下來:“你剛是不是在戚哥他們後邊來着?”
楊旭之點頭:“幫老鄭找名單呢。”
林季眼睛一亮:“那你聽到言哥和戚哥在說什麽了嗎?”
楊旭之:“什麽…說什麽?”
林季:“就戚哥剛剛摸言哥手,他想幹什麽?”
“摸手?”楊旭之想了好一會兒:“摸個屁,戚哥在幫言哥找穴位。”
“找穴位?”
楊旭之點頭。
“找個屁!”林季聲音都大了幾分,見朱瑞他們探過視線來,才立刻壓了下去。
林季:“你看到了嗎?”
楊旭之:“看什麽?”
林季回答得理直氣又壯:“戚哥給言哥找穴位啊!”
楊旭之用一種看變态的眼神,看着林季:“戚哥給言哥找穴位,我為什麽要看?”
“手伸出來。”林季直截了當開口。
楊旭之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可還是乖乖照做:“幹嘛。”
林季:“給你找穴位。”
楊旭之剛想說他又不用,別再給按偏癱了,可林季已經伸出食指,跟打地鼠似的,啪、啪、啪戳了三下。
楊旭之一頭霧水。
“這叫找穴位,懂?”林季說道。
楊旭之:“然後呢。”
然後林季學着顧戚的樣子,指尖貼着楊旭之的掌心,輕點着劃到手腕。
這根本不叫找穴位。
楊旭之:“……”
“剛戚哥是這樣的,”林季雙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言哥耳朵都紅了。”
楊旭之沉默。
長久的沉默。
幾分鐘後,他才拍了拍林季的肩膀。
“以後別看了。”楊旭之語重心長。
林季:“為什麽?”
楊旭之:“差輩了。”
戚哥打從一開始,就是個滿級號。
不是林季這種給心上人的橡皮戳小紅花的“經驗人士”學得來的。
看多了,怕他自卑。
林季:“???”
什麽叫差輩了?
他和戚哥怎麽就差輩了?
還有老楊那“悲憫”的眼神又是什麽意思。
林季一個字都沒聽懂。
可還是感覺受到了冒犯。
“都坐起來啊,你們周老師讓你們下樓運動來的,不是睡覺來的,”體育老師上來,看着躺了一地的一群崽子,樂了,“還上主席臺來睡覺。”
“別被你們周老師看到了,快起來。”見他們還趴着,體育老師直接吹了一聲哨子。
哨聲尖銳,在整個主席臺悠悠蕩開。
“老師,要聾了。”
“我的耳朵!”
“
行了,都醒醒神,實在困就下去打個籃球,”體育老師看着這一地綠油油的墊子,感慨了一句:“高一時候的勁頭都去哪裏了,逃了晚自習跑下來打籃球,被曾主任當場抓獲的,是林季你們吧。”
黑歷史忽然被cue,林季第一個坐了起來:“老師,這就不用特地拿出來說了吧。”
“而且也不止抓了我,在座的除了言哥之外,一個都跑不掉,”林季指着顧戚,拉人下水:“戚哥也在。”
路言看了顧戚一眼。
剛聽到顧戚逃了晚自習去打籃球的時候,還有些詫異。
可轉念一想,不久前,連牆都翻出去過,逃晚自習打個籃球,好像也不算什麽。
“言哥你別聽林季瞎說,”朱瑞開口道,“那天要不是戚哥在,第二天我們都得通報。”
朱瑞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那時候我們剛進學校沒多久,剛好碰上什麽‘周周清’政策,一個月考了三次試,規模還都不小的那種。”
“最後月考的時候,整個年級段的人幾乎都考癟了。”
那時候也沒經歷過曾宏的毒打,林季拿着籃球,和鄭意肩一勾,背一搭,直接就下了樓。
原本只是想玩個兩把就上樓,誰知道,一人起了頭,後邊還跟了不少不謀而合的。
除了九班之外,別班也坐不住了。
又是晚上,操場很少這麽熱鬧過,高年級段還以為高一搞了個什麽夜間籃球賽,于是走廊上站了一群看熱鬧的。
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由于聲勢過大,一群人被曾宏當場抓獲。
“戚哥沒打球,只是剛好站在操場邊上,就被老曾當成‘同夥’一并抓住了,”朱瑞有些想笑,“戚哥前一天剛替學校拿個了什麽競賽的金牌,第二天要開表彰大會,老曾覺得左手金牌、右手檢讨什麽的,太說不過去,就算了,說下不為例。”
“什麽剛好站在操場邊上,”陳蹊回了一句,“那天我們一起從實驗樓回來的,在路上看到老曾往操場那邊去了,戚哥才拐了個彎,到操場去‘贖’你們的,讓我去找老周。”
“否則你們以為老周怎麽會來得這麽快。”
“我就說!”朱瑞恍然大悟,“我還納悶了,戚哥什麽時候到操場來的,我怎麽都沒看到。”
“給戚哥跪下!”
“就感天動地!”
一群人樂樂呵呵說了一陣,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忽然傳來一句:“都一年了啊。”
體育老師見他們來了精神,從一旁的樓梯走了下去。
“我聽他們說,高三再上幾天的課,就停課自習了。”尚清北往高三教學樓那邊看。
孫雨蒙:“現在上課其實也跟自習差不多,老師最多講講卷子,該複習的,應該也都複習完了。”
“所以我們下學期就要搬到那幢去?”朱瑞偏頭去看孫雨蒙。
孫雨蒙點頭:“可能沒幾天就要搬了。”
“啊?”
“什麽意思?”
陳蹊:“現在還不确定,也是聽其他班說的,今年暑假應該就只有二十多天,七月底就會開學了。”
“不是吧,就最熱的時候?”
“高三樓有空調,還是中央空調,熱不到你。”
“夏天不是這麽過的啊。”
“應該有空調,電視,手機,西瓜,冰淇淋,什麽都好,就是不要一堆試卷。”
路言坐在那邊,聽着他們說話。
偶爾抿一兩口水,回幾句。
手中的瓶子一點一點變空,心也跟着靜下來。
路言原先并不怎麽喜歡夏天。
悶,熱,蟬鳴也吵。
可現在卻覺得,似乎也挺好。
哪怕是坐在教室裏寫卷子。
高三高考前兩天,班會課。
臨下課前,周易把周四那天的安排一說,說要布置考場,因此周四當天只安排了上午的課程,下午就可以自行離校。
話都沒說完,底下立刻躁動起來。
高考對于高三來說,是最關鍵的一戰。
可對于尚還有一段日子的高一、高二來說,最直觀的,莫過于整整三天的假期。
“哥,你這三天什麽打算啊?”趁路言去辦公室這幾分鐘,林季先摸了過來。
顧戚不明所以看了林季一眼。
林季啧了一聲:“哥,你還想不想追言哥了?”
這話從林季嘴裏說出來,顧戚覺得有些好笑。
他放下筆,靠在椅子上,慢悠悠說了一句:“季哥有什麽指教。”
林季被這一聲“季哥”喊得有點飄:“哥,我覺得你不太行。”
顧戚繼續聽。
“你得投其所好啊!”
“言哥喜歡什麽,你得給他什麽啊,不能一直讓他照着你的生活方式來,是你要追他,不是他追你,所以你得讓他開心,得讓你對于欲罷不能!”
欲罷不能。
顧戚笑了下,聽着還算有點意思,曲指在桌上輕扣了下,示意他繼續。
“你看看你最近都做了什麽,你就帶着他學習?”林季恨鐵不成鋼,“別人周末都是看個電影,喝杯奶茶,氣氛上來了,就告個白,拉拉手。”
“你再看看你,你都做了什麽?你竟然帶言哥去高三那幢樓寫卷子?!”
“這是人幹得出來的事嗎?”
“我知道你目光長遠,可問題是,你現在都還沒追到人啊!”
“你得先把人給追到了,再考慮未來,是不是?”
“你得讓言哥覺得,跟你在一起,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這樣才能良好循環,實現可持續發展,”林季覺得自己簡直操碎了心,“天天學習,誰會開心,清北除外。”
“可你看言哥是那種愛學習的人嗎?”
“他不愛啊!”林季在桌子上一連捶了幾下,好強調語氣,“他都不愛學習,怎麽會愛上逼他學習的你?!”
“嗯,然後呢。”
“哥,一起去民宿啊,”林季正式表明來意,“我們班不是一批八月生日的嗎,去年本來就說要等這個暑假,租個那種大民宿,就二、三十個人的那種,都商量好久了,誰知道這次又沒暑假了,明年可能人也難湊,就商量着準備趁高考放假那幾天,去搞一搞。”
“還沒跟言哥說,把這個邀請的機會留給你。”
顧戚淡淡看了林季一眼。
林季:“……行叭,主要是怕人這麽多,又要在外面住幾天,言哥不習慣,就還沒問。”
顧戚:“都誰要去?”
林季:“不知道,說先問你和言哥。”
“最開始是想放在期末考後的,但剛好也是高考後的旅游季,民宿什麽的早訂出去了,也就這幾天。”
“哥,你問問呗,都等着呢。”
“而且期末考後沒多少時間,就要搬進高三樓了,就當高三前玩一把,然後給高二畫個圓滿句號,怎麽樣?”
林季還想繼續逼逼,顧戚已經讓他打住。
出去玩幾天也好。
有些事,也好說。
“知道了,我問問。”
作者有話要說: 合宿副本,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