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翼大人只是安靜地聽了, 待秦露說完後, 才緩緩問:““所以呢?我有說要放你回去嗎?”
秦露早就預料到牢頭不會輕易放人, 挑了挑眉道:“所以……我知道想要快些回去不讓我的未婚夫久等的話, 就得先助您成就驚世偉業,盡快走完我們倆的合同……翼大人,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我還要做些什麽?請相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全力配合,讓您知道什麽叫舉一反三,如虎添翼。”
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一點就透。
翼大人可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一類的話,所以秦露不可能自作多情地說“翼大人, 你看我的眼神有點饑渴, 是不是青春期到了”一類的話。
既然她已經含蓄表達了意思,而翼大人也不像想接招的樣子,那就一切安好,還是單純的合作夥伴比較好相處。
那麽在商言商, 翼大人總要寫出個章程來,讓她明白明白吧。不然一個合同要背到死,是仗着沃土沒有王法嗎?
翼大人今天的話量似乎用盡了, 接下來不再說話, 只面無表情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肉, 似乎沒有興趣跟秦露讨論愛情的真谛與合約的長短。
秦露覺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聽阿琴的洩憤之言真的信以為真了,還眼巴巴跑來跟翼大人委婉暗示, 自己還真是有夠無聊。
現在想想,翼大人并不是伊蘭那樣沒有見識和操守的粗魯之人。他先前拒絕了阿琴,也說明他不是見了女人就能迷得神魂颠倒的。
翼大人似乎接受了沃土上最好的教育,會讀書,還曾經在潛行者軍隊很高的位置上做指揮官。
這樣條件的男人,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算是搶手貨吧?他就算沒有娶妻,養過的女奴也應該無數,歷練出來的見識也不會少。
現在就算他再怎麽饑渴,也不會饑不擇食找個他鄙視的人類轉變者……
想到這,秦露突然慶幸自己的卑微地位,也有些放心了,只講阿琴說的話往旁邊放一放。
話又說回來,她看慣了他的面癱臉,真是想象不出他跟女人親熱的畫面……
一時間秦露閑得無聊,看着翼大人吃東西,眼神不由得飄移,浮想聯翩,不由自主地以翼大人的臉為藍圖,想象了一小段不可言狀的娛樂休閑片……
就在這時,翼大人突然一推盤子,站起來身來道:“走吧。”
Advertisement
秦露一愣:“去哪?”
翼大人戴好了披風:“你不是要去城邦給我買些草藥來配做藥膏嗎?附近正好有城邦,我帶你去。”
這并不是秦露第一次跟翼大人入城邦逛集市了。只是以前每次去,部落裏老老小小也跟去一堆,頗有鄉民趕集的氣勢。
可是昨天伊蘭将軍家鬧矛盾,伊蘭躲出去避老婆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小阿達見母親傷心難過,所以一直陪着母親,也沒有來纏着秦露。而小趙先生最近也總不在部落裏。
于是這次難得的只有翼大人和秦露兩個人去城邦裏逛。
因為打劫了地下水宮,兵魂部落如今徹底舊貌換新顏。為了躲避達奧王庭的追擊,翼大人早前花了一大筆重金從黑市商人那買了正規的軍隊運輸商牌,在達奧王庭的管轄內,這類采購軍資的商人門路很廣,經過荒漠時,各個部落輕易不敢招惹,通過城邦時,士兵也不會嚴查。
拿着這類足可以以假亂真的商牌,雖然不能去撬真的軍資,但是過個城門還是輕而易舉的。
所以兵魂部落最近幹脆放棄了荒漠,開始沿着綠洲前行。
而今天翼大人帶着她來的城邦也跟她以前在荒漠裏看看得截然不同。
這裏不但城池高大,而且如死寂之海地下水宮一樣的三角形建築在遠處鱗次栉比。
據翼大人說,是許多軍功赫赫的貴族潛川行者的城堡。
城鎮裏石板鋪成的大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不光有潛行者,海國人,還有許多身材瘦弱,不長頭發的人在高聲吆喝。
據翼大人說,這些沒有毛發的人是沃土上除了潛行者和海國人之外的另一個種族,叫匠神族。
他們主司工藝,沒有疆土概念,對于潛行者和海國人的領土之争保持中立。走到哪裏,就将自己生産的武器和器具和一些精美的小玩意賣到哪裏。
不過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在沃土曠日持久的戰火做工,匠神族也受牽連死去了不少的人。
一時間,精通工藝的人才調零,所以現在的達奧國王陛下下令,不準許匠神族離開王庭的城邦屬地。
這樣潛行者的貴族們才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享受着匠神族生産出來的精妙玩意。
而翼大人之前跟秦露買的那件價格昂貴的裙子顯然就出自匠神族紡織工之手。
秦露今日穿得是長褲與靴子,很好地遮蔽了腿上的鱗片,走在翼大人的身邊時,很像潛行者養的小女奴。
而翼大人也罩着披風,用帽兜遮住了自己頭,并将俊美的容貌遮掩去了大半。
他的身材高大,跟城邦裏的高階進化者并沒什麽兩樣,只是其他的高階進化者的容貌或多或少都帶着獸的痕跡,像翼大人這樣進化近乎達到完美的人,幾乎找不到。
翼大人遮住了自己跟他們最大的不同,便也避免了異樣打量的目光。
秦露本以為翼大人會像往常那樣,帶着她選買一些必要的東西而已。
可是沒有想到,他卻帶着她來到了城邦裏一處暗藏的人販子市場。
跟荒漠裏野蠻的人販子市場不同,這處在繁華城邦地下城裏展示的顯然都是些高級貨。并不是什麽都可以進去的。
跟賣情報的場所一樣,入場前,不管買與不賣,都要先繳納一筆價格不菲的入場費。
翼大人出手闊綽,被引入了一處華麗的包房中。
這處包房裏有柔軟若雲的地墊,牆壁上也懸挂奢靡的厚毯。小桌子上除了堆滿水果的雕花大盤外,擺放的水杯好似水晶雕琢一般,裏面漾着的是小麥色散發着莫名清香的飲品。甚至一旁還放置着撒着花瓣的水盆。
秦露被如此宜人的舒适氣氛包裹,神經卻一直緊繃着。
待得引路的侍者退出包房後,她小聲問翼大人:“你……手頭又緊了,想賣了我嗎?”
翼大人只是靠坐在柔軟的地墊裏,支起一條長腿,手臂擱放其上,然後指了指桌子上的果盤,示意秦露有些眼色。
秦露身處在非法的人口買賣集市裏,頭皮都發緊,所以見翼大爺又在擺譜,她也只能學了阿琴的殷勤樣子,用水晶叉子挑了水果塊送到他的嘴裏。
在他們包房前的小窗子上挂着一排珠簾,隔着簾子可以看到包房下方的臺子上不斷走上各種高級貨。
與荒漠集市裏,那些人魚們屈辱而滿臉挂淚的表情不同,在這裏高臺上的那些海國女人們一個個臉上都挂着與阿琴相似的谄媚而麻木的微笑,仿佛對一切已經逆來順受,顯然跟阿琴那些被進獻的女人有着類似的經歷。
那些女人們都漂亮極了,可是翼大人似乎都不怎麽感興趣,任憑包廂外的買家們怎麽呼喊,他都沒有擡頭望過去。
方才在營地的時候,他似乎沒有吃飽,現在到了這裏,倒像是食欲大開的樣子,一直讓秦露不停的喂食。
秦露長期呆在貧窮落後的部落裏,嘴巴其實也饞饞的,喂食翼大爺的空閑,自己也往嘴巴裏扔了幾塊好吃的。就算他想賣了她,她也得吃飽了積攢氣力,好對付一會不知道的突發狀況。
不知什麽時候,翼大人不再吃了,只默默看着她吃,還給她喝幹的杯子裏續了新水。
這些水果,秦露之前都沒見過,其中有一個奶白色的果子,入口竟然是奶酪的綿軟口感,這種香甜絲滑的感覺,吃得人熱淚盈眶,她一時吃得停不下來。
就在這時,臺下突然傳來了轟然的笑聲。
秦露轉頭看了一眼,竟然被吓了一跳——只見那高臺上不知什麽時候上了幾個畸形的怪物。
真的是怪物不是異獸!
只見那幾個怪物雖然長在人一樣的腦袋,但半邊的身子卻是觸角章魚。而身下的尾巴也臃腫不堪,仿佛是不同生物拼湊出來的拙劣殘次品。
它們看上去也是行動遲緩,不利于行的樣子,既不能奔跑,也不想是能游泳,很明顯并非大自然的産物。
看秦露面露不适的表情,翼大人突然對她說道:“你知道這些都是什麽嗎?”
秦露目露不解之色,翼大人緩緩道:“他們都是跟你一樣的人類轉變者,也跟你一樣渴望回到自己的世界去,而且找到了獨日時,穿越回去的沙漏旋渦……可惜的是,他們失敗了,在穿越的那一刻,抵擋不住沃土世界的引力,又被反吸了回來。他們的身體再次發生異變,被沙漏的力量扭曲成了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唯一的好處是,他們實在長得太惡心了。所以就連最不挑食的潛行者也咽不下他們。于是他們變成了罕見的異獸,被各地游園的園主買回去當展覽品,要是運氣好,可以在籠子裏了卻餘生。”
秦露聽了他的話,猛地回頭再去看那些畸形的怪物,嘴裏喃喃道:“不可能……小趙先生說,只要等到獨日,我就可以回家了,他會将我送回去的……”
翼大人平靜地說:“是啊,只要能将你送回去,他就可以擺脫契約的桎梏了。只不過,哪怕你變成怪樣子回去,他也算沒有違背契約。所以回去時可能存在的後遺症,他并沒有同你說吧?”
小趙先生的确沒說,在穿越時空旋渦沙漏時,有極大的可能變成一副鬼樣子……
不對……她的母親不是就回去了嗎?當秦露提出有沒有可能有人平安回去,并且結婚生子的時候,翼卻莫測高深地看着她:“那個幸運兒若是沒有發生異變,一定是付出了不能想象的代價……才回去的吧?”
秦露眼眸微微一縮:“你……什麽意思?媽……她會付出了什麽代價?”
翼大人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秦露轉頭再看向高臺上被人用鐵鏈牽下去的那些變異的畸形人,拳頭緊緊握了握,輕聲問道:“你帶我到這裏來,是想告訴我回去很危險嗎?”
翼站起身來,将鬥篷的帽子戴好,他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都被掩在了帽兜投下的陰影裏,只剩下顯得有些寡情的薄唇,微微啓合道:“我是希望你有心裏準備,就算你能回去了,你摯愛的未婚夫也不見得能抛棄你那性格溫柔體貼的妹妹,再迎娶變成醜八怪的你……”
秦露不是個特別愛生氣的人。
因為她很小就知道了,憤怒哭鬧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做好情緒管理,才可以冷靜地做出最理智的選擇,改變劣勢,把握主動權。
可是她今天從地下地下奴隸市場出來的時候,真的是氣得快要爆炸了!
出來之後,她謝絕了一切翼大人要給她買來消遣的小玩意,一言不發,只想快點回到部落裏去。
當回到部落裏時,小趙先生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幾個海國女人的中間,給她們看手相。
看着他那老态龍鐘的神态德行,秦露不用猜都知道這厮又幹什麽營生去了,一準是又來了個美食短途旅行,溜回到人類的世界開齋去了。
“哎呀,阿琴啊,你這個命太坎坷了,若是想改命的話得找個命裏有火的男人……比如像我,出生的時辰就在火眼子上……”
秦露走過去,強忍着怒火看着小趙先生:“我問你,我若是穿過時空沙漏回去的話,會不會被扭曲變異成畸形的怪物?”
小趙先生一愣,眼神又開始跳躍閃躲了:“這個……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這得看看你穿越時的五行風水,可凡事不能說死了,也搞不好會有些小意外……哎,你幹嘛?”
沒等小趙先生說完,秦露已經拎提起了他的脖領子,咬着牙問他:“我去城邦裏時,看見了那些變得畸形的人類轉變者。你是不是知道我若聽了你的話,穿越時空沙漏,有很大的概率會變成醜八怪!”
小趙先生矮矮的個子,被當衆拎提起來,別提多沒面子了,尤其是當着許多美麗的海國女人面前,太傷自尊!
所以見秦露大聲質問,他便也瞪眼道:“能回去就不錯了!有那麽挑肥揀瘦嗎?再說你這麽好看,又能變醜到哪裏去?而且你不是很有錢嗎?到時候盡量不出門見人就是了……哎呦,我操……你來真的!”
這一次秦露毫不客氣地沖着小趙先生白淨的嫩臉就是一拳。
小趙先生不幹,摔在地上後,一下子躍起,要跟秦露拼命。
奈何他現在天生短板,個子不夠高,被秦露按着腦袋踢屁股,別提有多狼狽了。
秦露真的生氣了,最近學習的所有施展技術全都用在了小趙先生的身上。竟然讓小趙先生占不到半分便宜。
那些海國女人們也是在一旁幹叫喚,不敢上前拉。尤其是阿琴,她挨過秦露的巴掌,所以現在看秦露跟小趙先生迅猛地過招,時不時抽小趙先生的嘴巴,她就直捂自己的臉。
最後,小趙先生抽冷子脫掉了秦露拽着的衣服,一個猴竄就上樹了,然後立在樹尖上鼻青臉腫地罵人。
奈何他嘴再髒,也壓制不住樹底下阿達小崽子帶人起哄的聲音,那些潛行者勇士們也像看猴戲一樣呵呵直樂。
秦露晃動了一下那樹幹,對小趙先生說:“你下來。”
小趙先生腦袋搖晃成了撥浪鼓,說:“我不下!不然你又要打我。”
秦露緩緩吐了一口氣說:“我不打人了,你下來,我跟你商量點事情。”
小趙先生跳了下了樹,警惕地看着她,秦露拉着他,還叫了米曉禾和陳旭一起去離潛行者們遠些的地方開了個簡單的小會。
小會的中心議題就是:怎麽回家還能叫媽媽認出來。
米曉禾和陳旭聽了秦露的簡單講述後,全都傻了眼,一時間回家的希望變得分外渺茫。
米曉禾哭喪着臉道:“我不要變成醜八怪,萬一變醜了豈不是嫁不出去了?”
被打怕了的小趙先生生怕秦露又發飙,于是搶先誠懇認錯,他不該隐瞞回去的潛在危險性,以後對秦露一定知無不言,不然他天打五雷轟,一輩子都不能睡女人。
秦露也略微修補了一下與小趙先生搖搖欲墜的友誼,說自己被翼大人氣到了,可又打不過他,于是吃柿子挑軟的捏,一股腦兒都宣洩到了小趙先生的頭上,真是對不住了。
小趙先生摸着臉轉了轉眼珠,問翼大人怎麽氣她了。可是秦露沒有說。
她總不好說自己跟翼大人之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吧?
翼大人今天突然想着帶她去地下奴隸市場,分明是帶着幾分不懷好意的,尤其是最後說那話的語氣,秦露當時真的很想蹦起來撓他。
這是聽到了她猛曬未婚夫的恩愛,而沒有把他這個沃土美男子放在眼裏,便故意帶她去奴隸市場看畸形人,明晃晃地回擊她:對不起,你回不去!
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對自己有意思,就是這說話辦事的氣人勁兒,就該憋死在蛋裏,母胎處男終身!
秦露現在最想弄明白的就是,自己的母親沈蓉當初是怎麽平安回去的。在她童年的記憶裏,自己的母親可是容貌姣好,四肢俱全,并沒有什麽畸形的現象。
小趙先生沉默了一會,終于開口說道:“你的母親……可能跟我的父王曾經是一對戀人。”
秦露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聽到母親這樣的八卦。
小趙先生既然打開了話匣子,便侃侃而談道:“你的母親穿越過來的那個時代。人面鲵的處境還沒有像現在這般艱難,甚至有許多人面鲵得以進入王庭,侍奉王族……我的父王那時候很喜歡你的母親。”
秦露有些反應不過來:“所以呢?”
小趙先生聳了聳肩膀道:“可你也知道,王族再怎麽開明,也不會允許族人與人面鲵通婚,更何況海國的國王。所以他最後還是與你母親分手,娶了我母親……只是我的父王心裏一直放不下你的母親。後來,是我母親幫助你母親通過了時空沙漏,讓她回到了你們的世界,嫁人生子,也徹底斷了父王的念想。所以她是怎麽回去的,除了我母親,誰也不知道。”
秦露聽他說着繞口令一般的話,一時有些消化不良。她問道:“那……你的母親還健在嗎?”
前朝覆滅,老國王已死,小趙這個前王位繼承人如今好像也是颠沛流離。以前的那位皇後應該也不在了,那如何安全通過時空沙漏的方法豈不是成了秘密?
每想到小趙先生沉默了一下,又像往常一樣,似乎滿不在乎地道:“她?她在我父王死後改嫁了,現在依然是海國國王的妻子,海國人敬仰的王後。”
“啊?”這下子,就連陳旭和米曉禾都驚呆了,細細消化之後,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都十分些同情地看着身世坎坷的海國哈姆雷特。
不過驚訝之餘,又是深深的佩服。小趙先生的媽究竟是怎麽彪悍的人物?竟然能在朝代更疊裏屹立不倒,連嫁兩個國王。
秦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真的沒有想到,母親那段不為人知的神奇冒險經歷裏,還有這樣的瓊瑤戲碼,只猶豫着措辭,該怎麽跟小趙溝通。
小趙先生卻搶先将話給堵死了:“她雖然是我的母親,可為了表示與舊王朝的徹底割裂,已經與我斷絕了母子關系,我現在也見不到她,所以你要是想讓我去問她方法,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另外……我寧願一輩子變不回男兒身,也不想去見她。”
小趙看似雲淡風輕,述說自己的狗血家族史時,眉頭都不皺,可是他的內心似乎沒有表面上這麽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