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這是蕭旌旗進入戰場的第一場仗, 現實比想象中更加的殘酷。
敵方空中力量先進不容忽視,他們一入戰場就被發現,然後就是戰鬥, 沒日沒夜的戰鬥,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殺死了多少人,但知道己方死了多少人。
從懷裏摸出一張照片, 蕭旌旗很用心地看着。
照片上的女孩明目皓齒,肌膚如玉般瑩潤細膩, 一雙大大的眼睛滿含柔情, 蓬松的長發披散肩頭帶着不自知的妩媚, 這是個讓人一眼難以忘懷的美人。
這張照片是蕭旌旗跟蘇蔓青成親前去縣城裏拍的。
當時兩人拍了并排而坐的結婚照, 也拍了獨照,這張蘇蔓青的獨照就是在他強烈的眼神攻擊下拍的, 拍好他就珍藏在身上,現在也陪着他上了戰場。
仔細看着照片上蘇蔓青的眉眼,蕭旌旗冷硬的表情舒緩了下來。
媳婦真好看!
淩厲的薄唇帶着戰火氣親吻在照片上, 帶着蕭旌旗對蘇蔓青深深的思念, 兩人雖然沒有圓房,但他心中早已刻下了對方的身影。
離家越久,刻印就越深, 深到他除了蘇蔓青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旅長,又在看嫂子?”警衛員趙鐵柱一瘸一拐地走近, 然後遞給蕭旌旗一個冰冷的窩窩頭, 這是他們一天的口糧, 也是唯一的。
吃完這頓, 還不知道下一頓在哪。
診視而重視地把照片再次塞回懷裏, 蕭旌旗才接過趙鐵柱遞來的窩頭, 然後一邊咬一邊從戰壕預留出來的觀察孔注視着前方,前方有他們的敵人,還不少。
“鐵柱,活着回去。”
咬一口冰冷的窩頭,蕭旌旗說了一句讓人淚崩的話。
看了一眼身邊早已失去氣息的戰友,眼裏閃着淚花的趙鐵柱重重點了點頭,“旅長,咱們都要活着回去,為自己活着,也為死去的戰友們活着。”
嘴裏叼着冷硬窩頭的蕭旌旗沒有回答趙鐵柱的話,而是突然擡木倉連瞄準都沒有瞄準就伸出觀察孔扣動了扳機,同時大喝道:“準備戰鬥!”
令行禁止。
戰壕裏所有還活着的戰士全部拿起木倉瞄準了前方。
敵人趁他們休息喘口氣的時候又沖上來了。
“同志們,咱們一定要堅守陣地,四師三團已經包抄向他們的後路,只要側面戰鬥打響,就該輪到我們包餃子了。”蕭旌旗一邊射擊一邊鼓勵着為數不多的戰友。
“是。”
戰士們的士氣與鬥志立刻熊熊燃燒起來。
戰争是激烈的,到處都是槍炮聲,也到處都是死人,有己方的,也有敵方的,潔白的冰雪上灑下了滾燙的熱血,染紅了一方土地。
為了心中的信仰,為了身後的國家,蕭旌旗他們奮不顧身地戰鬥着。
深夜,蘇蔓青被驚醒了。
驚醒後的她抱着被子愣愣地看着窗外明亮的月亮久久難以平複心跳。
她做夢了,夢到了蕭旌旗。
戰場上的蕭旌旗。
戰場上的蕭旌旗周邊全都是血,都是刺目的鮮血,子彈在空中飛舞,炮聲在耳畔隆隆炸響,到處都是聲音,戰場上各種各樣的聲音。
夢中的她仿佛身臨其境,又彷佛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看着整個戰場。
她看到了蕭旌旗對她的眷戀,也看到了戰火帶走的無數生命,是那麽的真實,也是那麽的殘酷,殘酷到她醒來時早已淚流滿面。
回憶着剛剛的夢境,蘇蔓青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夢是真實還是日有所思,但她此時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着,每一次的跳動都代表着她對蕭旌旗的擔憂。
劃動火柴,早就熄滅的油燈在只有蘇蔓青的房間裏亮了起來。
爬起身的她再次打開蕭旌旗寫給自己的信,薄薄的信紙上只有一句話。
等我回來。
用手指臨空描繪着這幾個字,蘇蔓青的臉上漸漸恢複了平靜,就連劇烈的心跳也在這一筆一劃的臨摹中緩緩沉甸下來,等完全恢複平靜後她才掏出信封裏厚厚的一疊錢。
都是十塊,五塊的,有三百六十五塊錢。
蘇蔓青知道為什麽是這個錢數,三百六十五代表着三百六十五天,也是來自蕭旌旗沒有寫在信上的思念。
想了想,她把錢跟信都放回信封,然後打開炕尾的箱子放了進去,放好信封,看着一直躺在箱子裏沒有見光的一張證件久久沉默着。
證件上左側上寫着字,右側是一張合照。
合照上是一個一臉堅毅的男人跟一個帶着微笑的女人。
這是她跟蕭旌旗的結婚照。
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蘇蔓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原本她以為自己對蕭旌旗的感情并不深,所以從蕭旌旗走後她從來沒有翻看過兩人的結婚證,但因為白天收到的信,她不僅夢到了蕭旌旗,現在更是忍不住翻出了兩人的結婚照。
“蕭旌旗。”
男人的名字在蘇蔓青的舌尖纏綿地滾動過,也激起她全身的戰栗。
她突然發現,原來這個男人的身影早就深深刻畫在她的心中。
對方不僅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對對方還一見鐘情。
之前的從不提起只是因為她在等,等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态度,而她終于等來了,她知道那三百多塊錢的意義,也知道自己在蕭旌旗心目中的地位。
“蕭旌旗。”
明亮的大眼緊緊盯着照片上的那個男人,思念讓蘇蔓青忍不住再次叫出聲。
她想這個男人了,深深的想了。
捂着砰砰直跳的心髒,蘇蔓青低下了頭。
一個帶着眷戀的吻吻在了照片上那個男人的唇上。
就在蘇蔓青的唇落在照片上時,遠在他鄉的蕭旌旗突然睜開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睛深沉且明亮,耳邊還響着隆隆的炮彈聲,他剛剛被一顆子擊中胸口。
伸出被子彈熏黑的手,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裏除了蘇蔓青的照片,還有一塊鋼板,這塊鋼板是他之前塞進去的。
微微擡頭一眼下方敵人的指揮部,蕭旌旗從懷裏抽出鋼板,鋼板上有一個清晰而深陷的凹坑,那是剛剛被狙擊木倉射中的位置。
沒有透,他沒死。
摸了摸早就幹裂的嘴唇,蕭旌旗感覺上面好似殘留着蘇蔓青的氣息。
只迷戀般地回憶了一秒,他匍匐着離開了剛剛的位置。
剛剛那個位置暴露了,他得換個地方。
夜還很長,他還有未完成的任務,蕭旌旗一邊爬行,一邊在心中沉甸甸地說道:媳婦,等我,等我回家!
後半夜蘇蔓青只睡了一會就又醒了,因為她再次夢到蕭旌旗,夢到對方獨自去端敵人的指揮部,也夢到一顆子彈重重擊打在他的心髒。
幸好,幸好一塊鋼板擋住了。
因為這第二次的夢,蘇蔓青沒有再入睡。
再次翻出結婚照,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坐到了天亮。
當雄雞報曉的聲音傳來時,蘇蔓青好似才驚醒,她看着熟悉的卧室,把結婚證放回箱子,吹滅油燈,然後平靜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随風舞動的樹枝。
夏天了,真熱,但某個地方卻真冷,冷到了骨子裏。
晚上做了那麽一個夢,白天蘇蔓青一直魂不守舍,她知道原劇情,知道這場仗蕭旌旗最終不僅活着回來,還積攢了足夠的軍功步步高升。
原劇情對戰争只是寥寥幾筆帶過,作為旁觀者時她的感觸不深,但當蕭旌旗成了她的男人,她才明白一場戰場不只是幾個字那麽簡單。
她擔心了,也害怕了。
木倉彈無眼,她怕蕭旌旗出了意外。
蘇蔓青的腦子裏一邊回憶着夢境一邊忙碌着手下的事,看似什麽都沒有改變。
但一旁的三個孩子卻相互對視一眼出了廚房。
蹲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三個孩子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不對勁,媽媽今天非常不對勁。
剛剛他們親眼看到媽媽炒菜的時候把醋當成醬油倒進了鍋裏,把白糖當成鹽融進了菜裏,就算他們提醒了,但媽媽轉身好似又忘記了。
同一道菜,媽媽已經放了三次鹽,三次醋。
“媽媽肯定是遇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我們得幫幫她。”蹲了好一會,二毛一邊用手摸着桂花樹幹上粗糙的樹皮一邊說了這麽一句。
“就是不知道是什麽事。”大毛愁眉苦臉地往廚房的位置看。
三毛想了想,說道:“媽媽昨天收到爸爸的信了。”
“爸爸。”
三個孩子嘴裏都在咀嚼着這個稱呼,同時腦海裏也冒出蕭旌旗的樣子,他們跟這個男人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這個男人對他們很不錯。
“确定不是因為昨天回柳樹村被氣到的原因?”
大毛還是有點不太相信是看不到身影的蕭旌旗招惹了蘇蔓青。
“大伯娘他們根本就不是媽媽的對手,媽媽絕對不會被他們影響心情。”經過跟蘇蔓青近距離的相處,二毛已經看出蘇蔓青的真實性情,他可不覺得家裏這些蠢笨的親戚能影響到對方。
“難道是爸爸出了什麽事?”
想到蕭旌旗的軍人身份,沒有看過信的三個孩子頓時慌亂起來。
而他們認為的出事一般是像他們的爸爸媽媽一樣。
“爸爸不會真出事了吧?”三毛烏溜溜的大眼裏迅速堆積滿了淚水,同時小手也緊緊攥了起來,他害怕了,害怕蕭旌旗真出事。
“不會的,爸爸不會出事的。”
三毛的樣子驚到了大毛,大毛一下就站起了身子。
“如果不是爸爸出事,哪還有什麽事能影響到媽媽?”二毛至今還記得自己爸爸出事後媽媽的反應,跟現在的蘇蔓青是一模一樣的,都是那麽的失魂落魄。
也是醬油跟醋都分不清。
“怎麽辦?要是爸爸出事了,媽媽……”三毛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可為了不讓蘇蔓青擔心,他又趕緊用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可能,咱們別自己吓自己,如果爸爸真的出事,肯定不僅僅只是郵遞員送信來。”
大毛平時是有點不夠細心,但今天的他非常有擔當,頭腦也清楚。
哪怕心中已經害怕得發抖,但也還在極力反駁三毛的猜測,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撫兩個受驚的弟弟。
聽到大毛的話,二毛、三毛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們想起來了。
當初爸爸媽媽出事,來家裏送信的可不是郵遞員,而是軍人,身穿筆挺軍裝的軍人,對方不僅捧着父母的遺物,還有紅色的國旗。
所以爸爸應該是沒有出事,他們在自己吓自己。
得出這個結論,三個孩子終于松了一口氣。
“大毛,帶弟弟們去洗手,馬上吃飯了。”廚房裏,做好飯菜的蘇蔓青一邊把飯菜往院裏的石桌端去一邊招呼了三個孩子一聲。
“知道了,媽媽。”
穩下心神的三個孩子立刻行動起來。
快速洗幹淨小手,他們趕緊跑回廚房去幫着拿碗筷,然後一家四口坐在石桌旁吃起了飯。
聞着濃濃的醋味,三個孩子都不知道該夾那個菜。
“呃——”
沒等到三個孩子決定好,首先吃了一口飯的蘇蔓青神色怪異地看着眼前的菜。
又苦又鹹又澀,還酸溜溜。
她是怎麽做出這樣的菜!
“媽媽,能吃的,真的。”擔心蘇蔓青會多想,大毛趕緊體貼地夾起一筷子青菜就放進了自己的嘴裏,然後他的表情炸裂了。
我的媽呀,這吃的是什麽鬼東西。
這輩子他沒吃過味道如此複雜而霸道的菜。
瞪着溜圓的眼睛,大毛在三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下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猛喝一口稀粥囫囵着把嘴裏的怪異菜吞了下去。
吞下去他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但再也不敢伸筷子,還是老實喝粥吧。
雖然粥的味道又點糊,顏色也有點黑,但總算是還能下口。
大毛這個樣子頓時讓二毛、三毛領會到了精髓,兩個小孩放下筷子捧着碗大口大口喝着粥,沒敢動桌上任何一道菜,不是他們不想孝順媽媽,他們實在是不想讓自己的舌頭與胃遭罪。
原諒他們的不孝。
孩子們避如蛇蠍的态度終于讓蘇蔓青真正回了神。
木着臉,她把每一道菜都夾了一點進口品嘗,最終放下筷子跟三個孩子誠心說道:“對不起,媽媽今天沒做好飯,菜別吃了,咱們喝粥。”
“嗯。”
三個孩子齊齊點頭,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把三盤根本就沒法吃的菜倒到桂花樹下,蘇蔓青還找出小鋤頭翻土蓋上,才再次坐在桌邊喝起了粥。
嗯,雖然也難喝,但勉強能下口。
三個孩子一邊喝粥一邊偷偷看着蘇蔓青,他們還在猜測蘇蔓青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才有如此的異常表現。
“你們蕭爸爸給咱們寄了三百多塊錢。”蕭旌旗的信是在大庭廣衆下收的,蘇蔓青沒打算瞞着三個聰明的孩子。
“爸爸還好嗎?”
三個孩子雖然什麽都不知道,但他們還是異口同聲問出了關心。
蘇蔓青詫異地看了一眼孩子們,然後微笑起來,“你們蕭爸爸很好,但他工作的地方離我們太遠,今年應該不回家跟我們過年。”
她知道那場仗要打幾年,預先給孩子們做了心理準備。
“媽媽,爸爸什麽時候能回來?”三毛最終問出了心中所盼。
大毛、二毛的眼睛也認真看着蘇蔓青。
回想了一下原劇情,再估算了一下戰争所需時長,蘇蔓青給了一個保守數字,“你們蕭爸爸明年可能回家跟我們過年。”這個數字其實也是不準确的。
因為她也不知道蕭旌旗是第幾批撤回的人員。
如果是第一批撤回人員,可能早點,要是最後撤回,那可就不僅僅是三四年的事。
“媽媽,爸爸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憋了半天,三毛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擔心,同時,他眼裏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來。
“你們蕭爸爸肯定會回來,我保證。”
看到三毛的眼淚,再看着大毛、二毛臉上的擔憂,蘇蔓青趕緊把三毛抱進懷裏安撫道,她知道可能是自己的狀态影響到了三個孩子,給三個孩子帶來了不安。
“你們蕭爸爸的信上說讓我們等他回家,他會按時回家的。”
“真的嗎?”三個孩子眼裏帶着深深的希冀。
“真的,相信媽媽。”蘇蔓青肯定自己話語的可信度。
“我們相信媽媽。”蘇蔓青堅毅的表情影響到了三個孩子,孩子們終于沒有那麽害怕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今天想着你們蕭爸爸的事把飯做差了,吃完飯咱們去河邊游泳,算是對飯菜的補償。”蘇蔓青知道以自己今天的狀态應該什麽都做不好,打算帶三個孩子出去好好玩玩。
也當是給自己放松心境。
“太好了,媽媽,狗蛋早就來邀我們今天去河裏打水仗。”
見蘇蔓青是真的恢複了正常,大毛率先歡呼起來,二毛、三毛臉上也露出了真情的笑。
下午,蘇蔓青身後跟着一串熟悉的孩子去了河邊。
他們這次去的還是之前大毛他們學游泳的那段蘆葦叢,只有這裏的水是最平緩的,也是蘇蔓青最放心孩子們玩水的地方。
脫了鞋,蘇蔓青坐在樹蔭下一邊用柳枝編着簡易草帽一邊看着孩子們在河裏打水仗。
一會的功夫,孩子們的笑鬧聲就傳出去很遠,吸引了在田裏忙碌的村民們目光。
也不知道誰發明的水木倉,大竹筒套小竹筒,小竹筒抽空大竹筒裏的空氣就形成了真空,這樣河水就被吸到了大竹筒裏,再按壓小竹筒,竹筒裏的水就沖了出來。
孩子們一個個抱着簡陋的玩水工具玩得不亦樂乎。
蘇蔓青坐在岸邊也看得心情愉悅。
潔白小巧的腳丫子在清澈的河水裏輕輕晃着,一點都不熱的蘇蔓青身上帶上了更多母性,自從養了三個孩子,她更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了。
看着看着,蘇蔓青的神色突然一凜。
不對!
東北那邊雖然離他們這裏挺遠,但同屬于北半球,不可能她這裏盛夏那邊就進入了寒冬,更重要一點,時間線不對,離蕭旌旗他們真正進入戰場還差了兩個多月。
十月他們才會正式進入戰場,而現在離八月還有一個多星期。
站起身子,蘇蔓青有點驚疑不定。
她夢裏的場景是寒冬,是滴水成冰的寒冬。
那麽她夢見的到底是之前蕭旌旗在其他戰場上的場景還是之後的?
認真回憶夢境,蘇蔓青可以百分百肯定,夢境裏絕對是那場殘酷戰争的場景,所以說她這是夢到了以後,以後蕭旌旗在戰場上的遭遇。
這是日有所思的偶然夢境還是……
蘇蔓青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臉色也開始變紅。
她不會是真的擁有了能預見未來的金手指吧!
這個預見是只能預見蕭旌旗,還是自己周邊的事物,又或者是整個大局,帶着這種想法,蘇蔓青緩緩坐下身子陷入了沉思。
“魚,有魚——”
“抓住它,抓住它——”
蘇蔓青是被孩子們歡樂的高呼聲喚回心神的,循聲看去,只見水裏六個孩子早就扔了手裏的竹筒在河道裏穿着小褲頭對一條巴掌大的鯉魚圍追堵截。
小孩們的身形再靈活,也沒有天生就生活在水裏的魚靈活。
因視覺問題,視線焦點與動作的配合總是差了那麽一點點,而這一點點讓鯉魚把幾個孩子戲耍得一驚一乍,最終還是讓那條鯉魚跑出了包圍圈。
甩了一個漂亮的甩尾,鯉魚在濺起水花後消失了蹤影。
“哎喲,沒抓到,好可惜,咱們今天沒有魚吃了。”大毛忿忿地用力拍了一下河面,濺起無數水花,也濺了周邊幾個小朋友一頭一臉。
“哇,你潑我水——”
小朋友們本就是性情中人,想法一會一個樣。
被大毛淋了一臉水,狗蛋跟七貓大叫一聲就往大毛身上撩起了水,最終抓魚的場景又成了聲勢浩大的打水仗。
除了唯一的大人蘇蔓青沒有被波及。
樂呵呵看着孩子們打水仗,玩水槍,混水摸魚,她心情好了很多,不管如何,她此時離蕭旌旗幾百公裏遠,作為普通人,對于軍事她愛莫能助。
更重要一點,她也不知道夢境是偶有所得,還是真的預見。
“媽媽,我們想吃魚。”跟着小夥伴們玩了半天的三毛游到蘇蔓青身邊撒起了嬌,他們剛剛在水裏遇到了好幾次魚,居然一條都沒抓到,非常不甘心。
蘇蔓青早就看到孩子們的狼狽樣,此時被三毛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也挺為難。
這河裏的魚可不好抓。
河面寬廣,沒網沒經驗還真抓不到魚。
“青姑姑,田溝裏應該有魚,我看到過。”虎子也游到蘇蔓青的身邊提供‘情報’,說完還舔了舔嘴角,他之前在蘇蔓青家吃過蘇蔓青做的小餅幹,知道對方的廚藝如何。
三毛跟虎子接連來求助,河裏玩耍的其他幾個孩子也把目光移了過來。
被孩子們殷殷期盼着,蘇蔓青站起身子看了看河岸邊的稻田,經過大半個月的生長,稻子已經長到半人高,稻穗也抽了出來,陽光下,能看到稻穗正在揚花。
看着這些海量的稻穗花,她突然想到一種美食。
稻花魚。
稻花魚有些地方也叫禾花魚,生活在稻田裏專門吃雜草,小蟲,及稻花長大,這種魚幾乎沒什麽土腥氣,帶着淡淡的稻香,是難得的美食,雖說現在抓魚早了點,但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抓着。
“走,咱們去田溝邊看看。”心動的蘇蔓青躍躍欲試。
“好耶。”
孩子們一窩蜂從河裏爬起來穿上衣服就跟在了蘇蔓青的身邊。
太陽不小,蘇蔓青肯定不願意帶着孩子們往稻田中間跑,先是把自己編的簡易草帽給孩子們都戴上後才帶着人沿河道邊走。
一邊走一邊留意着田溝裏的情況,這邊的田都挨着河道,肯定有魚順着田溝游進了各處的田,仔細找一找肯定能找到魚。
“青姑姑,魚,有魚。”
狗蛋的眼睛尖,跑在最前面的他指着眼前一條比周邊都寬大的田溝一臉興奮地回了頭。
狗蛋這一聲不僅把蘇蔓青招呼了過去,其他孩子也呼啦啦跑了過去。
然後大家就看到了田溝裏的魚。
這條田溝寬大,水深,還真有不少魚,有大有小。
大的三指大,小的只有拇指大小,都穿梭于田埂邊的水草中,估計在看清楚的水草陰影裏還有很多魚,是個抓魚的好地方。
這樣地方只要方法對,就算沒有網一樣能抓到魚。
看着田溝裏清亮的水,蘇蔓青其實還是有點虛的,她怕螞蟥,一般田裏都有螞蟥。
“青姑姑,怎麽辦?”
孩子們躍躍欲試,一個個恨不得立刻跳進田溝裏抓魚。
“咱們堵住近河道的田溝,然後從上游把魚趕下來。”蘇蔓青記得後世在江西婺源拍電影時的一些趣事,當時他們一群人可跟着當地人在田地裏玩過各種游戲。
也抓過魚,現在就試試看能不能抓住。
蘇蔓青這個指揮當得徹底,一聽她的吩咐,根本就不用她下田溝,五六個孩子立刻就在田溝下游近河道的位置築起了攔水壩。
一連七座攔水壩依次排列。
看着充滿了童趣的孩子們,蘇蔓青臉上的笑就消停過。
“青姑姑,現在怎麽辦?”
臉上糊着泥點子的孩子們築完壩再次看向了蘇蔓青。
“一條田溝連接着好幾條分支,你們下溝裏一人從一條分支用腳刨動整個溝,魚受驚就會往下游竄,咱們就在最後的攔水壩裏抓魚。”回想着見識過的抓魚法,蘇蔓青給孩子們分派任務。
幾個大些的孩子都被分派出去了,最小的三毛跟在蘇蔓青的身邊無比着急。
他也想參與。
低頭看了看只到自己腰際的三毛,蘇蔓青帶着孩子蹲下身子扯田溝上生長的一種帶着韌勁的枝條,“三毛,一會抓到魚得串起來,不然咱們可提不回家。”
“我跟媽媽一起串。”
看有了自己能幹的活,三毛也不争着下田溝趕魚了。
兩人扯了好些枝條才給正在趕魚的孩子們助威加油。
最先趕着魚進入大田溝的是虎子,只見他褲腿挽得高高,露出一截沒怎麽曬過太陽偏白色的大腿。
“加油,虎子哥,加油。”
三毛這個啦啦隊還挺盡職盡責。
聽到三毛的加油聲,虎子的兩條腿在水裏倒騰得更快,離蘇蔓青他們也就更近,這樣一通攪動,田溝裏的水變得渾濁無比,一眼看去,誰也不知道裏面有沒有魚。
看來只能憑運氣了。
随着大毛幾個孩子趕魚回來,渾濁的水面上突然跳起幾條個頭不小的魚,那‘魚躍龍門’的樣子使得孩子們發出了興奮的歡呼聲,水裏的腳倒騰也更快。
一輪趕魚結束,大家齊心協力在上游築起了一座防止魚回游的壩,然後就等待着。
等待的過程中蘇蔓青給幾個孩子檢查了一下身子。
也不知道是這條田溝沒有螞蟥還是孩子們下水的時間短,一個個腿上居然沒有螞蟥。
蘇蔓青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媽媽,你怕螞蟥啊?”大毛突然賊頭賊腦鑽到蘇蔓青身邊問道。
蘇蔓青:……這孩子!
“青姑姑,螞蟥一點都不可怕,它們咬人一點感覺都沒有,真要被咬了,把腿繃直用力拍拍被咬的周邊,吸飽了血的螞蟥就自己掉下去了。”一旁的狗蛋很有經驗地說道。
“青姑姑,還可以把它們扯下來扔掉。”這是比較虎的虎子。
“沒帶鹽,用鹽也可以讓螞蟥自己掉下去。”七貓也出着主意。
就在幾個莊裏孩子踴躍向蘇蔓青傳授經驗時,剛剛還玩得一臉開心的二毛僵硬了身體,細長的大眼不停在自己的光腿上四處游弋。
臉色也有點發白。
為啥水裏還有這麽恐怖的家夥,他居然不知道,早知道他怎麽會下水。
聽着小夥伴們叽叽喳喳的聲音,二毛不僅頭皮發麻,只要一想到螞蟥那種醜陋的軟體動物扒在自己身上吸血他全身就癢癢起來。
二毛的異樣蘇蔓青立刻察覺到,看着孩子那略微神經質的神情,她突然明白對方怕的是什麽,趕緊安撫道:“二毛,你別害怕,媽媽剛剛給你檢查過,你身上沒有螞蟥,一個都沒有。”
“媽媽,背癢癢。”
早就想抱着頭皮抓的二毛聽到蘇蔓青的聲音也顧不得裝深沉,立刻背轉過身子向蘇蔓青求助。
他看不到自己的背,總覺得螞蟥通過他的腿已經爬上背部在吸他的血。
一聽二毛這麽說,蘇蔓青趕緊撩起對方的衣服。
光潔的背部一個紅點都沒有,當然也沒有螞蟥。
松了一口氣的蘇蔓青趕緊柔聲安撫處于炸毛邊緣的二毛,“沒有螞蟥,真的,什麽都沒有,你放心,媽媽給你仔細檢查了,背還癢癢的話媽媽給你撓撓。”邊說邊伸手溫柔地撫摸着孩子的背部。
“真的沒有嗎?”二毛的雙手已經在撓自己的身子了。
“真的沒有,二毛,你別亂想。”一旁的大毛看見二毛實在是難受,趕緊也幫忙給他撓起了癢癢。
其他幾個孩子也七嘴八舌地證明二毛身上一個螞蟥都沒有。
好一會,二毛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情緒一穩定,也就不再感覺到癢癢。
“魚,有魚,它跳起來了。”随着水面上響起清脆的砸水聲,被轉移視線的三毛指着逐漸變清的田溝叫了起來。
“哪裏,哪裏?”
孩子們瞬間圍在了田溝邊。
“放水,抓魚。”見二毛沒事了,蘇蔓青才指揮着孩子們獲取勞動成果,可能是沒誰這麽抓過魚,他們一共抓到了七條成年人三指大的魚。
有鯉魚,也有鲫魚。
用枝條串過魚的鰓跟嘴,離了水的魚時不時用力擺動一下魚尾,要不是三毛跟二毛緊緊抓着枝條,它們還真有可能再次跳回田溝裏。
“青姑姑,還抓嗎?”
狗蛋、虎子,七貓,還有大毛目光灼灼地看着蘇蔓青,他們幾個不怕螞蟥,對于再次下水趕魚非常期待。
七條魚看着多,但他們人也多,分一分,一人都輪不到一條,想了想,蘇蔓青看着築着的攔水壩點頭滿足了孩子們的要求,但也叮囑道:“小心點,別摔了。”
“知道了,青姑姑/媽媽。”幾個孩子再次樂呵呵地趕起了魚。
跟在蘇蔓青身邊的多了一個二毛。
“媽媽……”看着大毛他們趕魚的二毛有點吞吞吐吐。
“怎麽了?”摸了摸二毛的頭,蘇蔓青眼裏都是鼓勵。
被鼓舞,二毛終于眼神虛飄着扭捏道:“媽媽,我是不是太膽小了?”堂堂男子漢居然怕小小的螞蟥,說出去估計會被小朋友們笑死。
這可事關男子漢的尊嚴,他得克服。
正在看大毛幾個小夥伴趕魚的三毛聽到聲音迅速回了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蘇蔓青,其實,他也害怕螞蟥,幸好之前沒有下水去趕魚。
後世思維的蘇蔓青一眼就看出二毛與三毛的心結,坐在田埂上看着兩個孩子笑問道:“媽媽也怕螞蟥,你們說是勇敢還是膽小?”
兩個孩子臉上露出了糾結的神情。
想起媽媽為了護着他們敢跟高高壯壯的大伯娘打架,敢想辦法拒絕土改隊員住進自己家,兩個孩子就不覺得怕螞蟥的媽媽膽小。
得出這個結論,兩個孩子都肯定地搖了搖頭。
“你們看,在你們的心目中怕螞蟥的媽媽并不膽小,所以你們怕螞蟥也不會有人覺得你們膽小,因為害怕螞蟥不是衡量一個人膽子大小的唯一标準。”蘇蔓青開導着孩子們。
“可是大哥他就不怕。”
看着在田溝裏肆意玩耍的大毛,三毛找到了反駁點。
“每個人不喜歡、不待見的東西都不一樣,不能說是怕,是讨厭,厭惡,有的人厭惡螞蟥這種軟乎乎能吸血的東西,也有些人厭惡無數細小堆積在一起的螞蟻,還有些人不喜歡各種蟲子,這都是正常的現象,所以你們并沒有膽小。”
蘇蔓青用科學的方式跟孩子們解釋這種所謂的‘怕’。
“是讨厭嗎?”
二毛好像理解了蘇蔓青的話。
“是的,是讨厭,因為讨厭的情緒讓我們不喜歡看到或者是碰觸這些讓人頭皮發麻的小生物,從而讓我們誤認為是害怕,其實我們不是怕,而是讨厭。”摸着兩個孩子的腦袋,蘇蔓青耐心解釋。
“媽媽,那我們要克服這種心理嗎?”
二毛跟三毛同時擡頭看向蘇蔓青。
如果媽媽說要克服,那他們就強迫自己下水去适應,不就是被螞蟥咬嗎,反正不疼。
但為什麽身上又開始發癢了。
蘇蔓青:……
其實她是想讓兩個孩子克服這種心理的,如果孩子們以後要走他們父輩的道路,那就必須讓自己沒有弱點,而且早适應比晚适應更容易。
“算了,你們還小,暫時沒必要克服,等大一些再說。”
看着兩個已經不自覺撓身子的孩子,蘇蔓青最終還是不忍心。
“好。”
對視一樣,二毛跟三毛同時松了一口氣,他們剛剛其實很擔心媽媽讓他們馬上就下水去克服,只要想想頭皮就發麻,好恐怖,幸好媽媽沒同意。
兩個孩子對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