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1)
“哎喲, 鐵柱,我的鐵柱啊,你命怎麽這麽苦, 你才十二歲啊, 殺千刀的,你害我兒, 不得好死喲,鐵柱, 鐵柱, 我的兒呀……”
進山的隊伍中, 五嬸被蘇茉莉與大伯娘攙扶着一路哭嚎, 此時的她眼睛通紅全身無力,差不多算是被拖着走。
蘇家幾兄弟走在人群最前方, 他們眼裏都閃過狠色。
如果鐵柱真出事,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蘇蔓青的。
想了想,蘇老大還是有點不太放心, 低聲說道:“确定鐵柱掉下山崖了嗎?”別他們這麽興師動衆最後是場鬧劇那可就沒法收場了。
“茉莉。”
蘇老五聽到自家大哥的聲音從悲傷中回神, 趕緊叫了一聲蘇茉莉。
消息是蘇茉莉帶回來的,真假肯定也只有對方才知道。
“爹。”蘇茉莉聽到叫聲趕緊把她娘拜托二房的堂姐攙扶,自己快步走近了隊伍最前方, 然後她就被蘇老大審視了,面對蘇老大那雙如同毒蛇一樣的眼睛, 蘇茉莉內心一陣膽顫, 小聲道:“大……大伯。”
她害怕蘇老大。
認真審視着蘇茉莉臉上的緊張與害怕, 蘇老大邊走邊問道:“你可是親眼看見鐵柱掉崖的?”
“是, 大伯, 是我親眼看見的, 山崖兩丈多高,下面都是亂石。”蘇茉莉面對蘇老大一點假話都不敢說。
“怎麽掉崖的?”蘇老大可不信什麽大毛一群孩子為了搶蜂蜜把鐵柱推下山崖,其他孩子是個什麽品行他不敢說,但鐵柱是個什麽人他可清楚得很。
“是鐵柱撞向大毛,被避開收不住腳自己掉下去的……”蘇茉莉低下頭,小聲說着實情,她不敢對大伯撒謊。
“啪!”
重重的巴掌聲響起,蘇老五怒瞪蘇茉莉,“你就眼睜睜看着?那可是你弟弟,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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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蘇茉莉跟之前彙報的有出入,他現在是又氣又急。
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
“爹,鐵柱他們當時在山腰,我在山腳,我根本就來不及救人,真要跟鐵柱在一起,我寧可給他墊背也不能讓他出事,爹,就像你說的,那可是我弟弟,親弟弟。”捂着被扇腫的臉,蘇茉莉一臉自責與難過。
但垂下的眼簾裏全身幸災樂禍。
“你這個掃把星!怎麽不是你去死,你幹啥帶你弟弟上山,家裏缺他那口吃的嗎?你這個……”
指着蘇茉莉,蘇老五氣得胸膛上下起浮。
被親爹罵掃把星,蘇茉莉既委屈又難過,撲簌簌地落着淚,一臉傷心與自責,“爹,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了鐵柱,是我沒用,要是我當時在他身邊就好了,是我……”
“行了,大家都看着,少說幾句。”
蘇老大搞清楚事情的始末,趕緊阻止蘇老五接着打孩子,此時可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得把過錯方推給蘇蔓青他們,得把鐵柱出事責任推出去。
“周邊還有其他人嗎?”
蘇老大緊盯着蘇茉莉的眼睛,這孩子不老實,他知道。
“沒有。”
迅速搖了搖頭,蘇茉莉非常肯定道:“大伯,我敢肯定周邊沒有人。”
沒有人就沒有人知道是鐵柱撞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記住,要一口咬定是大毛那個孩子把鐵柱推下山崖的,不管誰來問都是這結果,你就說你在哪看見的,見了有多恐懼,一害怕就回家找了長輩。”蘇老大手把手教蘇茉莉做僞證的技巧。
“大伯,我省得。”蘇茉莉垂下眼簾。
“嗯,你就跟在我們身邊指路。”擔心蘇茉莉被人套了話去,蘇老大直接把人控制在身邊。
“是,大伯。”
蘇茉莉小心翼翼地跟在蘇老大身邊,臉色慘白,心中卻一點難過都沒有。
她清楚地記得她爹剛剛是怎麽當着衆人的面罵自己掃把星,被當着這麽多人面罵,她今後還能嫁什麽好人家,還能有什麽好姻緣。
重重咬着下唇,當嘗到了血的味道後她才放松。
蘇茉莉知道自己在爹娘的心目中比不上鐵柱一根手指頭,就算如此,她還得天天伺候一大家子人,打掃衛生,煮飯,洗衣,挑水,下田,甚至還得給鐵柱洗澡,這輩子她就沒穿過新衣服。
呵——
鐵柱死了好,死了爹娘就只能靠自己了。
算計着的蘇茉莉眼眸深處閃過怨毒,也閃過得意,更多的是開心,一箭雙雕,既除了礙眼的鐵柱,也給蘇蔓青帶去天大的麻煩,真爽。
蘇老五對蘇茉莉的打罵都被跟随而來的村民與土改隊員看在眼裏,但大家都沒吭聲。
老子教訓閨女,沒他們插手的份。
就這樣,一群人緊趕慢趕,只花了二十來分鐘就趕到了出事的那座山峰。
看着半山腰上冒起的淡淡黑煙,五嬸突然推開攙扶着自己的兩人就沖上去,嘴裏大叫着,“鐵柱,鐵柱,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
這一刻的她哪裏還有剛剛虛弱得半步都走不動的樣子。
“跟上,快跟上!”
事關兒子生死,蘇老五也着急往前沖,蘇老大只好充當臨時指揮。
水潭邊,蘇蔓青升了一堆火,把早就涼了的烙餅跟香酥麻雀串在樹枝上烘烤,幾分鐘的功夫就加熱完畢然後送了蹲在她身邊等吃的孩子們手上。
“青姑姑,好吃,太好吃了。”
村裏的孩子跟大毛他們不一樣,他們可沒早餐吃,一早上又是挖野菜又是救人,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接過蘇蔓青遞來的食物,立刻吃出了山珍海味感,一個個更是啃得滿嘴流油。
“媽媽,烙餅蘸了蜂蜜更好吃!”
三毛喜歡甜食,他沒吃麻雀肉,而是把烙餅蘸了蜂蜜吃,一口下去,烏溜溜的大眼立刻滿足地眯了起來。
蜂蜜太好吃了,甜絲絲的。
“好吃也不能多吃,吃多了牙裏會長小蟲,真長了小蟲可就壞了,牙壞了可咬不了吃的。”三毛還沒換牙,蜂蜜的甜度高,蘇蔓青可不打算一次讓孩子多次。
“好吃,蜂蜜好吃,麻雀肉好吃,烙餅也好吃。”
這是一臉滿足的大毛。
聽到大毛的話,所有小朋友都肯定地點了點頭。
明明烙餅看着跟自家做的也差不多,但進嘴後既不幹也不硬,反而有股蔥花香,裹着麻雀肉吃,真的是太美味了,這麻雀肉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肉。
七貓他們之前也分了麻雀回家,但家裏人可沒誰像蘇蔓青這樣花心思把麻雀肉做成香酥口味。
“好吃就行,吃完咱們回家,再不回家你們家裏該擔心了。”看了一眼天色,蘇蔓青知道按照蘇茉莉的腳程,麻煩肯定馬上就要到。
果然,話剛說完,一陣哭聲就遠遠傳來。
聽着那一聲又一聲的哭鐵柱,所有小朋友都震驚地瞪視着由遠及近的五嬸。
但不管他們怎麽愣神,還是在第一時間就把手上的食物吃完。
“蘇蔓青,你這個狠毒的喪門星,你陪我家狗蛋的命來。”尋着煙火氣,五嬸找到了水潭的位置,看到蘇蔓青的第一眼她眼裏就再也看不到其他,裹挾着力道直接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媽媽!”
見到五嬸沖過來,大毛幾兄弟着急地圍像蘇蔓青。
“大毛你們讓開。”蘇蔓青怎麽敢讓五嬸近前,擔心傷着孩子的她直接伸腳猛踹了出去。
“撲通!”
随着激烈的水花與聲響,五嬸被蘇蔓青使用巧勁一腳踢到了身旁的水潭裏,濺起的水花直接把火堆澆滅,這意外到令人震驚的一幕讓随後跟着五嬸沖過來的蘇家人集體停下了腳步。
“救……救命……”
潭水很深,五嬸又是毫無防備被踢下去的,頓時被嗆了好幾口水才掙紮着浮出水面,一浮出水面就對着人群大叫起來。
五嬸的大嗓門一想,衆人才回了神。
“蘇蔓青,你心怎麽那麽毒,害了鐵柱不算,連你嬸娘都踢,你還是不是人,你這個黑心肝的,老子跟你拼了。”四處沒看到鐵柱的身影,加上山崖下斑斑血跡,早就心急如焚的蘇老五再也顧不得什麽,也朝蘇蔓青沖了過來。
蘇老五身材高大,蘇蔓青就算用巧勁都不一定能把人踢開。
就在所有人眼睜睜看着蘇蔓青可能被蘇老五撞下水時,一道詫異地聲音突然從一旁響起,“爹!”
這聲爹叫得驚天動地,愣是把蘇老五吓得一哆嗦停下了身子。
剛撲騰到岸邊的五嬸也順着聲音直愣愣看了過去。
“鐵柱!”
哪怕此時的鐵柱全身都是被蜜蜂蟄出來的腫包,但蘇老五跟五嬸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眼裏閃過巨大的驚喜,兩人沖向了鐵柱。
“哎喲,哎喲,疼,疼!”
被驚喜的蘇家兩口子抱住,鐵柱只來得及開心一秒就推開兩人鬼哭狼嚎起來。
他身上的包被兩人一抱,一擠,那是又疼又癢。
“哎喲,鐵柱,我的鐵柱,你怎麽被蟄成這樣。”五嬸吃驚地看着鐵柱身上的腫包,趕緊把游郎中給拉了過來,“游郎中,快,你快給鐵柱看看。”
游郎中對這種情況熟悉得很。
轉頭四看,立刻在附近挑挑揀揀采了一把草藥用石頭砸吧砸吧就全部敷到了鐵柱身上,一會的功夫,鐵柱就成了一個光溜溜的綠人。
要不是重點部位有小褲頭擋着,估計在場蘇家的未婚女孩都不敢看。
“怎麽回事?”
到了此時,蘇老大才發出質問的聲音,而質問的對象不是蘇蔓青,而是鐵柱跟蘇茉莉。
顯而易見現場情況跟蘇茉莉說的一點都不同。
鐵柱身上是有些小傷口,但絕對不是從山崖上掉下來能形成的傷,既沒頭破血流,也沒缺胳膊斷腿,這讓他們這些巴巴跑來當惡人的人怎麽收場。
“我……我……”
蘇茉莉也傻眼了,她之前明明看到鐵柱掉崖的。
“鐵柱,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陰沉的眼睛劃過蘇茉莉的臉,蘇老大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捧着蜂蜜烙餅吃得一臉香甜與滿足的鐵柱身上,看着那孩子貪婪的吃相,他眼裏的陰郁又深了幾分。
烙餅是蘇蔓青的,蜂蜜估計也是,對方沒有虧待鐵柱。
被蘇老大質問,鐵柱三兩口吃完自己手裏的餅才舔着手指說道:“我偷偷跟着大毛他們來玩,遇到蜂窩,我沒注意用棍子捅了一下,然後大家就被蜜蜂追了,要不是遇到堂姐,我可能都會被蜜蜂蟄死。”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是青青堂姐救了我。”
想起全身都被蜜蜂包圍的慘樣,鐵柱打了個寒顫。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明明看到鐵柱撞大毛的時候失足落崖,他怎麽可能會沒事,怎麽會……”聽到鐵柱的解釋,蘇茉莉震驚了,一着急就禿嚕了嘴。
這可跟她在莊子裏跟大家夥說的不一樣,之前她明明說是的是親眼見到大毛把鐵柱推下山崖。
驟然知道真相的所有人看向蘇茉莉的目光中帶上了審視與防備。
這姑娘小小年紀不僅謊話連篇還有點狠毒。
“夠了。”
蘇茉莉已經說漏了嘴,在場之人只要不是笨蛋就能猜到是怎麽回事,蘇老大直接大喝一聲打斷了蘇茉莉的辯解,手一背,氣沖沖地往回走。
丢人現眼的東西。
“女孩子家家一天天不學好,盡說謊話,真是丢盡了你娘老子的臉。”眼看大哥氣沖沖回程,蘇老五也被蘇茉莉氣了個半死,狠狠再次甩了對方一巴掌,然後才一臉心疼地攙扶着鐵柱回家。
五嬸看了一眼被打倒在地的蘇茉莉,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也跟在了蘇老五身後。
這些人來時氣勢洶洶,走得倒是幹脆。
但蘇蔓青怎麽可能會吃這樣的虧,她剛剛可是被罵了的。
“慢着。”
随着這聲慢着,所有蘇家人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裝作沒聽見加快了腳步。
憑他們跟蘇蔓青數次交鋒的經驗就覺得大事不妙。
不占理,還惹不起,那還不趕緊跑。
蘇家人這怪異的一幕都落在了村民與土改隊員的眼裏,村民們是一臉平靜,因為他們早知道最終會是這麽個結果,但什麽都不了解的土改隊員則懵了。
什麽情況,咋話沒說幾句就跑?
就算是誤會,但事還是可以理一理的嘛!
“敢跑我就打斷鐵柱的腿。”看着腳步匆匆的蘇家人,蘇蔓青威脅的話語淡淡出口。
蘇老大等人一點都不在意放狠話的蘇蔓青,因為他們知道這絕對不可能。
但他們不信,有人信啊。
“哇——”一道尖銳的哭聲突然響起,被蘇老五拉着走的鐵柱掙脫他爹的手哭哭啼啼跑向了蘇蔓青,他相信蘇蔓青說的一定是真話。
看着沒出息的鐵柱跑回蘇蔓青身邊蔫了吧唧抹眼淚。
五嬸絕望地閉上眼睛,身形一晃,差點暈倒。
“你……你想怎麽樣?”
唯一的兒子自投羅網,蘇老五跟五嬸這對親爹娘肯定不能不管,他們倆停下了腳步,作為大哥的蘇老大能眼睜睜看着兄弟被蘇蔓青算計嗎?
不能!
不能就只有也停下了腳步,然後帶着蘇家幾房人面色難看地看着蘇蔓青,“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
淡漠地看着蘇老大,蘇蔓青笑了起來,“大伯,是你們想怎麽樣吧?你們一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頓噴,一頓罵,我招誰惹誰了?你們這麽誣陷我,憑啥?憑你們臉皮厚還是憑你們臉大?”
聽到蘇蔓青的話,蘇家人是一臉鐵青,村民們則是忍笑忍得辛苦,唯有第一次看到蘇蔓青真性情的土改隊員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對不起,青丫頭,都怪茉莉那死丫頭跟我們亂嚼舌根我們才信了鐵柱出事的事,是我們沒有辨別真僞,但作爹娘的聽到孩子出事肯定着急,一着急就亂了方寸,剛剛不應該在不了解真相的前提下罵你,對不起,我道歉,你讓我磕頭都行。”
知道事是他們家惹出來的,人也是她罵的,已經被蘇蔓青收拾過好幾次的五嬸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直接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賠禮道歉。
“嗯,這歉道得還算有誠意,我可以接受。”
見蘇家人沒有胡攪蠻纏,蘇蔓青還算滿意。
“那……青丫頭,你看……你看我家鐵柱是不是可以跟我們走了?”小心翼翼看了蘇蔓青一眼,五嬸是真的心酸得不行,她家那傻兒那麽怕蘇蔓青不僅不敢跑,居然還乖乖回去,這是造了什麽孽喲。
“要走也行,但你們得給醫療費。”
蘇蔓青一點廢話都沒有,說話間拉起狗蛋的手,黑乎乎的胳膊上非常明顯的摩擦傷痕。
“狗蛋!”
原本張氏是站在人群裏等着蘇蔓青收拾完蘇家人再上前的,但現在看到狗蛋身上的傷,她那裏還站得住,直接沖上前抓着狗蛋的胳膊檢查起來。
跟她一樣動作的還有七貓、虎子、狗娃的親人。
剛剛蘇蔓青跟五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才讓大家忽視了幾個孩子身上的傷,此時被刻意提醒,那真是再醒目不過。
孩子們不僅手上有傷,身上多少也有些,但胳膊上的傷最嚴重,有些傷口半寸深,有些淺一些,但不管是深還是淺都觸目驚心。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張氏抓着狗蛋的手着急地問道。
“奶,是救鐵柱,鐵柱之前摔出山崖,是大毛先抓到他,然後我們抓着大毛把人救上來的。”指着山崖的位置,狗蛋一點都沒為鐵柱隐瞞。
這也間接解釋了山崖下為什麽會留下一些斑斑點點的血跡。
那是幾個孩子救人留下的。
“爹、娘,是大毛他們救的我,他們身上的傷也是救我的時候留下的,你們給錢。”早就被蘇蔓青恩威并施過,鐵柱那是一點假話都不敢說。
蘇家人:……這不是他們蘇家的種,咋這麽老實。
蘇老五兩口子:……這倒黴孩子,咋這麽老實,老實得他們怎麽狡辯?!
“游郎中,你來看看孩子們身上的傷,估算一下需要多少醫藥費。”蘇蔓青也沒打算獅子大開口,而是讓游郎中先給幾個孩子驗傷。
“唉,來了,來了。”
游郎中還是挺有節操的,屁颠屁颠又跑回幾個孩子身邊驗看起傷扆崋勢,不僅如此,他還入林子找了些止血消炎的草藥砸碎後給孩子們敷上。
在此期間,蘇家人是想走也走不了。
衆目睽睽之下鐵柱這個當事人都承認的事他們賴賬好像也不得行。
蘇老五兩口子看着大毛這群孩子身上的傷心疼得臉都抽抽了。
他們心疼的不是受罪的孩子,而是即将飛離他們家的錢。
因為有五個孩子為救鐵柱受了傷,五個!這麽多人,那不得出好多錢,真是氣死個人,茉莉那死丫頭為什麽要帶鐵柱上山。
狠狠地瞪了蘇茉莉一眼,五嬸心神不安地等待着最終結果。
游郎中的速度還算快,依次給幾個孩子上好藥後就蹲在水潭邊洗手。
不打算拖拉的蘇蔓青迅速開口,“游郎中,你估算下每個孩子需要多少醫療費。”
洗完手的游郎中摸着下颚的胡須,開口道:“幾個孩子身上的傷有多有少,有深也有淺,正常來說應該按照傷勢補償醫藥費。”
“是這個理。”張氏也開口。
“那就按照傷勢程度賠付醫療費。”蘇蔓青一錘定音。
游郎中知道蘇蔓青的厲害,原本還想着要不要給大毛多報點,但現在聽明白蘇蔓青的意思,直接說道:“狗蛋的傷勢最嚴重,應當補償三塊,大毛,七貓、虎子一人一塊五,狗娃傷勢最輕,一塊。”
各家的家長也都檢查過孩子身上的傷,知道游郎中沒有偏頗,都點頭認可。
“沒有,這錢我家拿不出。”
一聽要賠付八塊五,五嬸臉都急紅了。
“桂枝,我說你講理不講理,你家鐵柱連八塊五都不值嗎?”虎子娘在村裏也是個厲害的,一聽五嬸要耍賴,立刻譏諷道。
“不是!”
被虎子娘擠兌,五嬸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我家現在真拿不出這筆錢,大家都是莊稼人,別看才八塊五,但這八塊五不是誰家一時三刻就能拿出來的,要不,緩緩,容我緩幾個月想想辦法。”
衆目睽睽下賴賬肯定沒法賴,只能拖了。
“不行,等幾個月,我家虎子的傷還治不治,要是留下疤,留下後遺症你負責嗎?”五嬸尾巴一翹虎子娘就知道對方打的什麽算盤。
“我真沒這筆錢,你總不能把我賣了吧?”
五嬸直接耍賴。
遇到賴賬是最讓人惡心的,但又沒辦法,欠錢的是大爺,惹不起。
“我可以賒賬。”就在此時,游郎中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蘇蔓青詫異地看了看其貌不揚個子矮小的游郎中一眼,這人此時摻一腳一定是有所圖謀,果然,游郎中又開口了,只見他局促地搓了搓說,露出讨好的笑,“我還沒娶妻,我願出這筆錢當彩禮。”
這是看上蘇茉莉?
所有人視線都停留在趴在地上的蘇茉莉身上。
“我不同意,爹、娘,我不願意!”
原本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蘇茉莉聽到游郎中的話驚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游郎中都快四十了,比她爹年齡都大,她怎麽可能同意嫁給對方。
拼命搖着頭,蘇茉莉眼裏有着深深的恐懼。
蘇老五與五嬸的眉頭皺了起來。
人群裏的陳向東眉頭也皺了起來,他們來下鄉不僅是準備土改,還要解放人民群衆的思想,不能再有什麽包辦婚姻這類逼迫女孩子的事。
“除了墊付八塊五的醫療費,我還願意再出二十塊彩禮錢。”看出蘇老五兩口子的猶豫,游郎中加大了籌碼,他就不信娶不到人。
“娘!”
一家人哪有不懂一家人的道理,外人看出蘇老五兩口子猶豫,但蘇茉莉知道那是待價而沽,所以留給她能争取的時間不多了。
五嬸看了一眼長相只是清秀的蘇茉莉,對着游郎中伸出了巴掌,“五十塊!”
“你搶錢呢!”游郎中也急了。
“我家茉莉可是十七歲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你個老雜皮開口就想占便宜,沒有五十塊,哪有這麽好的事,願意出,咱們過幾天就辦喜事,不行就拉倒。”五嬸也幹脆,直接就給出了最後通牒。
“娘,我不嫁,我不嫁,求求你,我不嫁。”
蘇茉莉搖着頭膝蓋跪地地挪向五嬸,眼裏是驚恐。
居高臨下看着苦苦哀求的蘇茉莉,五嬸臉上居然出現了慈愛之色,“丫頭啊,這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吃的鹽比你過的橋還多,游郎中只要能出這五十塊的彩禮錢,他肯定是個心疼人的,相信我,是好姻緣。”
“娘,他都這麽大年紀了,比您跟爹的年紀還大,你們怎麽忍心讓我嫁給他。”
絕望中,蘇茉莉希望她娘還有點人性。
刻意忽略的年齡被點出來,蘇老五跟五嬸的臉色有點挂不住了,五嬸甩開蘇茉莉抓着自己的手,看向游郎中,“游郎中,給個準話。”
游郎中眼裏閃過陣陣掙紮,最終點頭道:“行,五十就五十,但沒有酒席,沒有其他彩禮,你們同意的話我明天就把人領走。”
辦酒席也是需要花錢的,如果能折算在五十塊的彩禮裏,他覺得自己能接受。
“行,明天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五嬸看了一眼蘇老五點頭同意,這年頭村裏人結婚能出三十就很體面,他們家茉莉的彩禮高達五十八塊五,可是莊子裏頭一份。
“蘇蔓青,姐,姐,你救救我,我不嫁,我不嫁給他!” 無計可施下,蘇茉莉沖到蘇蔓青面前大叫道。
早在蘇茉莉沖過來的第一時間大毛這幾個孩子就把蘇蔓青護在了他們中間。
大毛力氣大,還真讓他擋住蘇茉莉沒讓人靠近。
“我是你娘,你是我生的,今天你求誰都沒用。”一看蘇茉莉去求蘇蔓青,五嬸頓時想起自己當初是怎麽逼蘇蔓青嫁人的,面紅耳赤間趕緊把蘇茉莉拖了過去。
“娘,我不嫁,我不嫁啊。”
蘇茉莉苦苦哀求。
“女孩子生來就是要嫁人成家生子的,哪可能是你說不嫁就不嫁,茉莉,別鬧,咱們回家待嫁。”五嬸在親生女兒的哀求下心狠如鐵。
看着三言兩語自己就像豬仔一樣被賣了,蘇茉莉眼神發愣地暈了過去。
游郎中也在第一時間就把未來媳婦抱在了懷裏。
冷眼看着五嬸兩口子賣女給兒子還債,蘇蔓青神色淡漠,而這一切正是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親眼見證他們逼迫原主的,原來為了利益,別說侄女可以算計,連親生女兒都可以賣。
她不覺得自己冷血無情。
蘇茉莉可不是什麽好人,之前她都跟鐵柱問清楚了,這蘇茉莉可算計着讓自己一家吃了毒蘑菇死,所以現在看着對方倒黴,她只覺得是咎由自取。
活該。
蘇茉莉的遭遇村民們也見怪不怪,這樣的事在村裏屬于司空見慣。
“狗蛋奶奶,醫療費在游郎中那,你們去找他拿錢,我可不管了。”招手把鐵柱喊到近前,五嬸把醫療費的事撒手給了游郎中。
“行,回去我們跟游郎中拿。”
張氏跟幾個孩子的親人親眼見證游郎中的承諾,也不怕對方反悔。
“等等。”就在大家準備回程時,一道憤怒的聲音響起。
看着陳向東,蘇蔓青神色莫測。
“你們這是買賣人口,不行,不能這樣幹。”陳向東走出人群怒瞪蘇老五兩口子。
“你這個同志怎麽能亂說話,你憑什麽說是買賣人口,我們這明明收的是嫁女兒的彩禮,怎麽從你口中說出的話這麽難聽?”五嬸還不知道土改組長的權力有多大,此時見陳向東攪局,一着急就顧不得對方的身份了。
“彩禮讨價還價,這不是買賣人口還是什麽?”
陳向東被愚昧的五嬸氣得要死。
“哪家彩禮不是經過兩家商定才定下來的,你這人怎麽張嘴就亂給人扣帽子,你回家問問你娘,看她當初嫁人彩禮是不是也是這樣商讨下來的。”
“你們違背了婦女意願。”
雖說陳向東這人觊觎蘇蔓青,但确實是按照新思想辦事。
“哪家嫁閨女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麽就違背了茉莉的意願。”五嬸看陳向東更不順眼了,活像對方搶了自己五十多塊錢。
“主席說了,新社會男女平等,一切都以尊重為原則。”
“你那麽尊重,行,那你出這五十八塊五。”五嬸針鋒相對。
“我憑啥要出這錢?”陳向東覺得自己又不是傻子,怎麽能出這份錢。
“又不出錢又想辦事,哪有這麽好的事。”說完這話,五嬸上前推了陳向東一把,“看不上我閨女就別廢話,趕緊讓開,我們還趕着回家吃飯下田幹活。”
“不行,不能走,你們不能走。”
陳向東伸出手去拉扯五嬸,立刻被蘇老五推了個趔趄。
五嬸的話提醒了村裏們田地裏還有活等着,也懶得看陳向東掰扯,直接亂哄哄地往回走,就連暈過去的蘇茉莉也被游郎中背進了人群。
陳向東氣得頓足,“愚昧,愚昧,封建,太封建了。”
“陳向東同志,回去再說吧,現在大家都忙着回去吃飯幹活。”張延勸了陳向東一句,接着又說道:“父母之命嫁女這事不是特例,是普遍現象,咱們得合計合計拿出個讓人信服的章程,不然說啥都白搭。”
其他幾個隊員也都點頭認可張延的話。
這種事,他們見得多了,哪村哪個莊子都有,只有改變了人民群衆的意識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真是氣死我了。”陳向東還是氣不順。
“走吧。”再氣也不是改變思想的關鍵,得沉住氣,張延推了陳向東一把就轉身走向蘇蔓青,熱情道:“蘇同志,需要幫忙嗎?”
蘇蔓青一人帶着三個孩子走山路可不容易。
“那就麻煩張同志幫我背下竹簍。”蘇蔓青也沒客氣,見張延主動幫忙,直接就把地上的竹簍推給了對方。
“不麻煩,不麻煩。”
張延樂呵呵幫忙背竹簍。
其他幾個土改隊員則幫忙背起了三個孩子。
孩子們腿短,肯定沒大人走得快,有人幫忙背蘇蔓青會輕松很多。
“謝謝大家。”蘇蔓青向幾個隊員點頭致謝,然後跟張氏走在了一起。
至于狗蛋,也被一個隊員背着呢。
看着圍着蘇蔓青與張氏往蘇家莊走的幾個隊員,陳向東恨恨地在心裏罵了一句馬屁精就跟了上去。
大山,還是人多走安全一點。
轉眼間,因為人們的離開大山又恢複了寧靜,只有山雀清鳴,蝴蝶翻飛……
回程比去時要慢一些,半小時衆人才回到蘇家莊。
張延幾個隊員幫着蘇蔓青把背簍跟孩子們都送到家門口後才離開,而此時太陽已經開始偏西,大半天就這麽過去了。
累得沒什麽力氣的蘇蔓青開門,在即将跨進院門時才對張氏說道:“嬸子,今天托幾個孩子的福,在山裏弄到一罐蜂蜜,晚些時候我給你家送點。”
“行嘞。”
看着自家孫子腦袋上被蜜蜂蟄出的包,張氏也沒客氣。
平時幾個孩子都睡慣了午覺,今天山上一行,孩子們別說睡午覺了,連番變故下來就連精力最旺盛的大毛也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蘇蔓青還行,堅持把幾個孩子囫囵着洗漱一遍就把他們都塞到了炕上。
一上炕,孩子們閉眼就呼呼睡了過去。
堅持給自己洗了個澡,蘇蔓青看了一眼樹陰下依次排在水井邊的竹簍也堅持不住了。
算了,睡起來再收拾。
打着哈欠,她回房躺在床上就睡熟了過去。
一覺醒來,漫天都飄着彩霞,傍晚可以做飯了。
掙紮着起身,蘇蔓青一身酸痛地走出了房門,然後就看到幾個孩子坐在石桌旁吃西瓜,看到西瓜,她也渴得不行。
“媽媽,吃西瓜。”
三毛乖巧地捧着一塊西瓜跑向蘇蔓青。
“我家三毛真乖。”親了親三毛的額頭,蘇蔓青接過西瓜吃了起來,涼悠悠的西瓜一進嘴,她頓時滿足地慰嘆了一聲,西瓜跟夏天真是絕配。
“媽媽,狗蛋又送了西瓜跟菜過來。”
大毛是最先起床的。
“嗯,我知道了。”連着吃了兩片不小的西瓜蘇蔓青才優雅地擦了擦嘴,然後整理起竹簍來。
最先從竹簍裏拿出一罐蜂蜜。
而這罐蜂蜜正是大毛他們今天的目标。
看着蜜罐子,大毛摸了摸後腦勺上的幾個腫包長籲短嘆,唉,他要是再跑快點絕對不會被蟄。
“還疼嗎?”
蘇蔓青看向大毛的後腦勺,之前幾個被蟄的孩子也被游郎中塗了藥,藥效還不錯,反正回到莊子裏時鐵柱那一身的腫包消了很多,連眼皮也能看見了。
“媽媽,吹吹就不疼了。” 脆弱的大毛撒起了嬌。
蘇蔓青也沒拒絕,而是真的輕輕吹了吹。
“好了,媽媽,不疼了。”大毛瞬間原地複活。
看着一臉興奮的大毛,蘇蔓青想了想還是沒有說教,說起今天這孩子雖然溜出去掏蜂窩,但過程中還算是有勇有謀,就連犯事的鐵柱也沒扔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