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村民的哭聲是對為國為民犧牲軍人的感恩, 是對三個幼小孩子的同情、憐惜,唯有大毛他們的哭聲是對逝去父母的思念。
刻骨的思念。
聽着幾個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不僅是村長慘白着一張臉, 就連陳向東的臉色也非常難看, 難看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出。
深吸一口氣,陳向東知道自己失算了。
不管今天他再用什麽借口住進蘇家都會讓人诟病, 活人怎麽掙得過死去的英烈,還是為國為民捐軀的英烈, 他對着蘇蔓青與三個孩子鄭重道歉, “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家裏供得有烈士牌位。”
如果早知道, 他絕對不會踏進蘇家大門。
想到工作還沒開展就鬧出這麽大的纰漏,陳向東心肝腎都顫抖了起來, 現在國家對于烈士及烈士子女看得很重,如果有人上報他怠慢或者是侮辱英烈……
這簡直沒法想。
惶惶不安中,他的視線掃過蘇蔓青, 也看過身後神色各異的隊員, 心更不安了,他不知道會不會因為今天自己的過錯而被人檢舉。
如果被檢舉,他不僅會失去土改工作隊組長的頭銜, 還有可能會接受思想再教育。
想到思想再教育,他打了個寒顫, 趕緊真誠而鄭重地再次道歉, “蘇同志, 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 是烈士後代。”蘇蔓青并不領情, 也不屑陳向東的道歉。
這是逼自己向三個屁大點的孩子低頭了!
陳向東深吸一口氣, 對大毛幾個孩子彎下了腰,“顧缙,章修寧,賀辰,對不起,是我打擾了英烈安寧,在此我鄭重向你們道歉,對不起。”
回答陳向東的是孩子們更傷心的哭聲。
陳向東只能把期盼的目光看向蘇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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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惺惺作态的陳向東,蘇蔓青知道對方為什麽彎腰低頭,心中冷笑一聲,沒有幫忙說話,而是說了另一個問題,“陳同志,你們要住進我家,我同意,我服從組織安排,但有個要求,同志們在我家居住期間不能大聲喧嘩驚擾到烈士安寧,也請你們用心愛護烈士遺孤。”
“不不不,蘇同志,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我們這麽多男同志确實不合适居住在你家,我們這就走。”陳向東哪裏還敢留在蘇家。
不管他對蘇蔓青有什麽想法,在對方嫁給一位職位不低的軍人時就已經不能拿在明面上說了。
蘇蔓青非常滿意陳向東的識時務,看了一眼對方身旁一臉慘白的村長,合理合情地推薦,“陳同志,我看你們可以借住周福平同志家,他家房子多,随便能騰出一棟房子讓你們辦公。”
臉上的面皮狠狠跳動了幾下,陳向東懂了蘇蔓青的意思,“不了,蘇蔓青同志,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隊伍,我們應該住進村裏條件最艱苦的人家,只有了解到人民真正的疾苦,我們才能更好的為人民服務。”
此時他哪裏還敢再沾惹村長!
他們來土改就是鬥地主分田地的,如果村長家真像蘇蔓青說的這麽富有,成分不屬于地主也是富戶,這樣的家庭他可不敢再沾。
別說沾了,他還得努力把村長的成分往重中劃分,不然如何能平息蘇蔓青的怒火。
見陳向東懂了自己的要求,陰了村長的蘇蔓青滿意了,滿意的她看着虛僞的陳向東飙演技,“陳同志不愧是黨的好同志,果然為人民服務,我替秀雲大嬸他們謝謝你,聽說土改隊住老鄉家有糧食補助,是嗎?”
“是的,除了我們的口糧,老鄉家一天有三斤糧食補助。”
看着算無遺漏的蘇蔓青,陳向東又恨又氣,他既滿意對方的聰明,又氣對方把聰明用在他身上。
這種極致的智慧比美麗的外表更吸引他。
蘇蔓青可不管陳向東心中怎麽想,聽對方承認确實有糧食補助後,立刻對着人群高聲說道:“秀雲大嬸,水生大叔,快來,你們快把陳同志一行接到你們幾家去住,你們幾家是最符合他們要求的人家。”
随着蘇蔓青的話,剛剛還隐約有着哭聲的人群安靜下來,然後默默讓出了一條道。
兩個斑白着頭發的一男一女出現在土改隊員眼中。
“青……青丫頭,真……真住我們幾家?”水生大叔顫抖着嘴唇一臉緊張地看着蘇蔓青,他沒想到糧食補貼這樣的好事他家也有份。
“能,水生大叔,咋不能。”
蘇蔓青看着才四十多歲就蒼老得像六十歲的水生大叔安撫道:“水生大叔,你家跟你附近幾家都是最符合土改隊借住條件的,這是按照國家政策辦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說完又看向吳秀雲,“秀雲大嬸,你家也符合要求,快,快把這些同志都領回去,天色不早,該做午飯了,不然可就耽擱下午田地裏的活。”
“诶,诶,這就領,我們這就領。”
不管是水生大叔還是秀雲大嬸聽蘇蔓青這麽一解釋,底氣立刻足了起來,他們先是感激地對蘇蔓青點了點頭,然後才把目光移到陳向東臉上。
陳向東:……
蘇蔓青都給他安排完了,有他說不字的餘地嗎?!
臉上努力擠出一抹笑,陳向東帶着隊員們再次向烈士靈牌鞠了一躬才跟着水生大叔他們走了。
陳向東一行離開蘇家,村民們也待不下去了,耳邊聽着大毛幾個孩子的哭聲都在心中念叨了一句可憐的娃,然後都默默地離開了,此時的蘇家不需要外人。
等外人都離開後,蘇蔓青趕緊跨進前廳抱住幾個還在大哭的孩子。
她也是沒辦法才使的這一招,陳向東是被她用計趕走了,但也讓孩子們的傷疤再次被揭開,這種傷疤揭一次就血淋淋一次。
“對不起,對不起……是媽媽不好,你們別哭了,好嗎?”蘇蔓青一邊流淚一邊愛憐地親着孩子們的額頭。
“媽媽,不哭,不哭。”
三只小手同時伸到蘇蔓青的臉上幫她抹着眼角的淚,這是來自三個孩子的理解與心疼。
“嗯,媽媽不哭,你們也不哭,好嗎?”蘇蔓青一晚上沒睡,此時眼裏都是淡淡的血絲,神色看着比怒斥陳向東時憔悴了好幾分。
“媽媽,不哭,我們都不哭。”
最痛的時候已經過了,要不是今天意外見到父母的靈牌,幾個孩子的反應也沒這麽大,他們情緒的爆發更關鍵的還是因為氛圍。
蘇蔓青剛剛指控陳向東的話渲染了悲壯,加上圍觀百姓們的哭聲才讓他們情緒失控。
看着懂事的孩子們,蘇蔓青內心既愧疚又無奈。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她何至于用孩子們的身世做文章,可要不如此,要不在大庭廣衆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孩子們真正的身世,又怎能形成震懾作用。
這種震懾是保護三個孩子,也是保護他們這個家。
趴在蘇蔓青懷裏,幾個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最終只剩控制不住的偶爾抽噎。
“餓了嗎,咱們午飯吃肉!”
蘇蔓青見孩子們的情緒穩定下來,趕緊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孩子們還小,不宜悲傷過度。
“要……要吃肉!”
一說到吃的,大毛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甚至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确實餓了,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運動量大,餓得也快。
“好,中午咱們吃肉。”親了親大毛虎頭虎腦的腦門,蘇蔓青才看向二毛、三毛,這兩孩子情緒要內斂一些,她不确定自己的言語有沒有哄好這兩孩子。
“媽媽,親親,親親就不痛了。”
三毛睜着烏溜溜的大眼一臉孺慕地看着蘇蔓青,睫毛又長又濕,顯得很是脆弱。
“好,媽媽親親我們三毛。”
蘇蔓青的吻落在三毛那飽滿的額頭上,安撫了三毛的心靈,她的視線最後落在了二毛的臉上。
二毛剛剛大哭過,臉因為過于用力而紅彤彤一片,就連鼻頭都有點紅,此時面對蘇蔓青的溫柔目光,他沒有提出要求,而是就那麽看着蘇蔓青。
知道這孩子最愛口是心非,蘇蔓青也不問,幹脆也親上了那光潔的額頭。
收到親親,二毛小手攥得緊緊的。
他緊張了,也害羞了。
臉比之前更紅了一分。
“孩子們,我們把你們爸爸媽媽的靈牌歸位好嗎?”見孩子們懷裏還抱着他們父母的靈牌,蘇蔓青在心酸之餘也心疼不已。
“歸位?”
幾個孩子同時看向蘇蔓青,他們有點不懂。
“他們是烈士,應該像剛剛那樣被供在供桌上,以後每天吃飯前,我們吃什麽就給他們供什麽。”蘇蔓青知道這是最能安撫孩子們情緒的。
果然,聽了蘇蔓青的話,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們還以為供桌上沒有父母的位置,還打算偷偷藏在自己衣櫃裏,沒想到媽媽早就給他們安排好了一切。
揉了揉三個孩子的毛頭,蘇蔓青解釋道:“之前沒有給你們父母做靈位是時機不對,加上家裏又亂。”可不是亂,之前在蕭家,那種情況怎麽可能給幾個孩子的父母做靈牌。
“媽媽,我們能理解。”沒有安全感寄人籬下的三個孩子确實能理解。
見孩子們情緒更穩定,蘇蔓青才接着說道:“來,按照你們的年齡大小,依次把靈牌放到供桌上,我給你們搬凳子,你們放。”
親手把靈牌放到供桌上對于孩子們來說是情感的慰藉,也是尊重。
“嗯!”
三個孩子重重點了點頭,然後依次排隊站在蘇蔓青身前。
供桌高,他們小,身高不夠,只能靠蘇蔓青扶着他們站在凳子上。
等孩子們把靈牌都放在供桌上後,蘇蔓青才帶着孩子們對着靈牌恭敬地鞠了一躬。
看着自己親手做出的粗糙靈牌,蘇蔓青在心中默默祈禱幾位英靈早登極樂世界,最好是等國家富裕了再去投胎轉世,那時候就不會受苦了。
黑漆漆的靈牌上白色的字很醒目,但卻沒有森然之氣。
蘇蔓青對孩子們的父母有話說,幾個孩子對父母當然也有心裏話要說,不管說了多少,但話裏總有蘇蔓青的影子,是蘇蔓青讓他們過上了安穩的生活,他們希望爸爸媽媽能讓他們跟蘇蔓青媽媽永遠不分開。
慰藉完心靈,蘇蔓青才帶着幾個孩子去了廚房。
“今天中午咱們吃大饅頭。”
早餐後蘇蔓青就發了面團,此時面團已經醒發好幾倍大,正是做饅頭的大好時機。
“媽媽,吃肉嗎?”
大毛還記得蘇蔓青剛剛對自己的承諾。
“吃,必須吃,不僅咱們吃,還給你們父母也吃。”今天趕走了陳向東,怎麽可能不慶祝,更何況天氣熱,就算有水井肉食也不能久放,當然是中午就開吃。
“嗯,吃肉!”
大毛滿足了,二毛、三毛也笑了。
然後他們手牽着手提着籃子去了隔壁張氏家,他們家沒有蔬菜,需要每天上張家取。
見到大毛幾個孩子,已經知道他們真正身世的張氏頓時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就微笑着接過籃子去後院裝菜。
狗蛋被她留了下來,孩子間的友誼更适合此時的情況。
狗蛋期期艾艾地看着大毛三兄弟,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他今天才知道大毛他們不僅不是青姑姑的孩子,還是烈士遺孤。
只要一想到是打仗犧牲的軍人後代,他對大毛三兄弟就又敬又愛,還有點自卑。
看了畏畏縮縮的狗蛋一眼,大毛上前直接就是用力一推。
根本就沒有防備的狗蛋被推了個屁股蹲。
坐在地上吃驚地看着大毛,狗蛋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對方。
“你怕我?”大毛居高臨下看着狗蛋,臉上是兇狠的表情。
“不……不怕啊!”狗蛋莫名其妙,他怎麽會怕大毛。
“不怕我畏畏縮縮幹嘛,我可不喜歡膽小鬼。”大毛知道狗蛋為什麽對他們的态度改變,但他不喜歡這樣,他還是喜歡之前那樣無拘無束的玩法。
看着跟之前一模一樣對待自己的大毛,狗蛋從地上磨磨蹭蹭爬起來,扭捏辯解道:“我不是膽小鬼。”
“大點聲,聽不見。”大毛斜了狗蛋一眼,眼裏都是不信。
“我不是膽小鬼!”
被大毛一激,狗蛋立刻臉紅脖子粗恢複了活力。
“哈哈,膽小鬼,你就是膽小鬼。”對着狗蛋扮了個鬼臉,大毛接着刺激人。
“說了不是膽小鬼就不是!”這句話狗蛋直接就是吼的,吼完還不算,直接沖上前跟大毛打鬧在了一起,最是好面子的年齡,怎麽可能承認自己是膽小鬼。
更何況确實也不是。
嘻嘻哈哈打鬧間,大毛跟狗蛋又迅速恢複了曾經的相處。
就在他們勾肩搭背商量着下午去哪玩時,張氏提着菜籃子回來了。
今天她給蘇家摘了個南瓜,西紅柿,還有水靈靈的菠菜,黃瓜。
“狗蛋,你是不是欺負大毛了?”看到大毛衣服上的腳印,張氏頓時大怒,放下菜籃子抓住狗蛋對着屁股就是一頓揍,這倒黴孩子,居然欺負大毛。
“沒,奶,我沒欺負大毛,是大毛欺負我啊!我冤枉。”狗蛋大呼小叫的痛呼。
二毛默默拿起地上的菜籃,拉着三毛就走。
尴尬留給大毛吧。
“張……張奶奶,我跟狗蛋鬧着玩的,他沒欺負我,真的,你別打他啊。”大毛只愣了一秒就回神,然後趕緊向張氏解釋,解釋完火燒屁股般竄向兩個弟弟,遠遠扔來一句,“張奶奶,我媽媽叫我吃飯了,菜我們拿走了。”
看着出了自家門的三個孩子,張氏停下拍打狗蛋的巴掌。
“奶,我真沒欺負大毛,你冤枉我了,我不服。”狗蛋委屈地扒拉開張氏的手,一溜煙就跑到院子的另一邊離張氏遠遠的,他擔心他奶還揍他。
“鬼哭狼嚎啥,我又沒用力打你。”
張氏白了狗蛋一眼,別看她剛剛揍得聲勢浩大,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面子功夫。
“奶,怎麽可能不疼,你看,我屁股都腫了,肉又不長你身上,你倒是不疼。”張氏小聲嘀咕他奶。
“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狗蛋的嘀咕聲張氏當然聽見了,原本她還想着讓狗蛋多照顧照顧大毛三兄弟,現在看來,三個孩子根本就不需要同情。
也對,三個孩子自己有本事,哪裏需要什麽同情。
張氏家的雞飛狗跳蘇蔓青可不知道。
饅頭蒸上,她就從井裏起鍋了一個東坡肘子,肘子足夠大,夠他們母子四人好好吃一頓。
鹵過的肘子,回鍋一點都不影響外型、香氣、美味,随着火力的逐漸加熱,濃香的肉味瞬間就把進門的三個孩子饞得飛奔廚房。
“媽媽,什麽好吃的,好香,好香!”
話最多,嘴最饞的大毛率先打破廚房的寧靜。
“這叫東坡肘子,皮Q彈,肉又香又糯,最是好吃不過。”蘇蔓青一邊解釋一邊用筷子輕輕戳了戳鍋裏的肘子,早就鹵煮好的肘子立刻顫巍巍地彈了彈,每彈一下就誘惑的人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品品那層次豐富的味道。
三個孩子的目光跟随着筷子而動,然後就黏在肘子上再也不會移動。
色香味俱全,太誘人。
吸溜一下嘴裏的口水,大毛着急了,“媽媽,可以吃了嗎?”看着這過了紅曲米的紅色肘子,他覺的肚子更餓了,餓得好似能吃下一頭牛。
“饅頭還沒蒸好。”
天氣熱,蘇蔓青不打算把肘子熱到滾燙就用最大號的土缽碗盛了起來,然後吩咐大毛去把鮮翠欲滴的菠菜洗洗,她打算做個分量十足的菠菜湯給孩子們補補鐵。
等菠菜湯起鍋盛起,饅頭也蒸好了。
端着菜,蘇蔓青先去了前廳。
說了他們吃啥孩子們的父母就吃啥,她是不會食言的。
見蘇蔓青把肘子,饅頭,菠菜湯都放到供桌上,三個孩子震驚了,都供了,他們吃啥?
“供了咱們一會再吃,不能浪費。”蘇蔓青不知道別人家是怎麽給靈牌供奉飯菜的,但他們家供桌上絕對不能一直留着供奉的飯菜,不然那不就成了外人欺負他們的現成把柄。
最好的辦法就是供完他們就吃。
要是有條件,供桌上倒是可以供點能久放的水果。
三個孩子都很信服蘇蔓青,蘇蔓青說什麽他們都覺得有理,目光灼灼地盯視着供桌上的肘子,他們希望父母能吃快一點,這樣他們就少受一點香味的折磨。
孩子們的神色是掩飾不住的,蘇蔓青心情更好了。
簡單祭祀過,蘇蔓青就帶着孩子們把飯菜重新端到石桌上開動。
蓬松的饅頭不是特別白,這是沒有添加任何色素的自然色,也是最健康的,一口咬下去,麥香濃郁,微甜中又有嚼勁,孩子們很喜歡吃,再配上好吃到爆的東坡肘子,大家頓時顧不得說話。
只是埋頭苦吃。
吃到最後,連缽裏的肘子汁都被大家用饅頭蘸着吃完。
看着所有碗碟幹淨得像水洗過,幾個孩子臉色紅紅的笑了起來。
“是媽媽做的飯菜太好吃,我才沒控制住。”早前一天還在說要少吃一點的大毛看着幹幹淨淨的碗盤心虛地找出了理由。
“确實太好吃了。”
三毛也心虛地對着小手指。
只有二毛一點借口都沒找,不過他的視線既不在桌上,也不在蘇蔓青的臉上,而是飄忽地游啊游,他剛剛一不小心又吃撐了。
“能吃是福,別不好意思,你們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一點關系都沒有,吃得多才能長大高個。”一點吃食蘇蔓青怎麽可能責怪孩子們,就連她自己因為跟孩子們一起吃飯飯量也大了不少。
“真的嗎?”
蘇蔓青的話瞬間吸引了三個孩子的注意力。
“當然,你們還記得蕭爸爸一頓吃多少嗎?”跟蕭旌旗相處的時間有限,蘇蔓青還真不知道對方的飯量如何,不過沒關系,她這有現成的知情者。
“蕭爸爸一頓能吃八個大饅頭。”
大毛他們跟蕭旌旗相處的時間比跟蘇蔓青待在一起的時間長,當然知道蕭旌旗的飯量。
看着大毛用一雙手比出的饅頭大小,蘇蔓青頓時知道蕭旌旗也是個‘飯桶’。
就在蘇蔓青一家和樂融融時,陳向東也蹲在四處能看見天光的水生大叔家咬硬餅子。
餅子非常硬,硬得跟石頭并沒有什麽區別。
但他卻不能說什麽,因為這是水生大叔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食物。
水生大叔妻子死得早,家裏有兩個男孩,剛二十出頭,還沒找着媳婦,家裏又窮,只有三間能看見天光的茅草屋,他們家的吃食按照季節更換,出玉米的時候是玉米摻和野菜做的糊糊,出産紅薯時是紅薯摻野菜,更多時候是土豆、苦荞,高粱。
就這樣的吃食他們家都不一定頓頓能吃上,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今天要不是土改隊自帶糧食,大家也吃不上這幹硬的餅子。
嚼着幹巴的硬餅子,水生大叔跟兩個孩子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感謝青丫頭。
要不是青丫頭推薦他們家,他們父子三人哪裏能吃上這實打實白面做的餅子,嗯嗯,好吃,太好吃了,一個就是一頓飯,又香又頂飽。
“咳咳咳——”
一陣猛咳突然傳來,陳向東從來沒吃過這麽硬的餅子,一不小心噎住了。
“哎呀,陳同志,你慢吃點,慢吃點。”
水生大叔見陳向東噎着,趕緊一邊給對方順胸口,一邊吩咐自家大兒給陳向東盛碗野菜湯。
野菜湯一端過來,水生大叔趕緊送到陳向東的嘴邊,一臉焦急,“陳同志,喝碗湯,喝碗湯順順就好了。”
硬餅子的渣嗆到氣管,陳向東咳得撕心裂肺。
聽說喝湯有用,趕緊接過湯就一口悶,然後……然後就全部噴了出去。
我的媽呀!
這是什麽見鬼的野菜湯,又苦又澀,還帶着酸臭氣,他嚴重懷疑做這湯的水是水生大叔的洗腳水。
“陳……陳同志!”
就在陳向東打算發火時,水生大叔一家三口卻眼帶責怪地看着他,就跟他犯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一樣,被三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看着,陳向東突然就覺得心虛極了,別着咳嗽,艱難問道:“怎……怎麽了?”
“陳同志,你怎麽能浪費糧食,你知道糧食多難得嘛!”
水生大叔的臉上出現了悲色,他責怪陳向東的同時眼裏除了滿滿的痛惜,還有震驚、不滿,更多的是不解。
不解陳向東為什麽會把救命的糧食吐了。
而他兩個兒子已經默默把陳向東剛剛掉在地上的碗撿了起來,用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角擦了擦沾到泥的碗,然後把還能看出形的野菜撿回來用水沖了沖,又扔進了鍋裏。
窮苦人家,食物可浪費不起。
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回想起野菜味道的陳向東再也控制不住胃裏惡心上竄的氣息,沖出茅屋對着一片旱地就吐了起來。
他媽的到底給他吃的啥!
那是人吃的嗎?
吐出來的菜居然沖沖又扔回鍋裏,還有擦碗的衣角,這一刻陳向東深深感覺到了來自水生大叔一家的惡意,這哪裏是人吃的東西喲。
就在陳向東懷疑這是蘇蔓青對自己的報複時,水生大叔的聲音從他身後幽幽的響起,“陳同志,別吐,都是糧食,別浪費。”
說完顧不得陳向東是土改隊的隊長,直接伸出黝黑中帶着泥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剛剛吐了一半的穢物就這麽卡在了陳向東的嘴裏,最終為了呼吸,被迫又咽了回去。
陳向東惡心得直翻白眼。
“陳同志,這才對嗎,糧食可是不能浪費的,我們家每天能有一頓野菜吃就很滿足了,這樣的野菜我們吃了幾十年,口感雖不好,但能活命,你可別嫌棄,你不是說要來感受我們老百姓的生活嗎,這就是最真實的情況。”
陳向東來水生大叔家時為了給自己正形象,叭叭叭地宣傳了一波國家對人民群衆的政策,被早就聽進心的水生大叔此時用來狠堵陳向東的嘴。
被死死捂住嘴的陳向東急怒攻心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這輩子他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折磨。
太可怕了。
跟着陳向東來水生大叔家住的還有另一個隊員,此時這個隊員已經震驚到了麻木。
他是窮苦人家出生,也吃過水生大叔一家的苦,對于硬餅子跟苦野菜都能接受,那野菜就是這個味,他們老家也有,也吃了不少年,他不能理解的是陳向東的反應。
這哪像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也是窮苦出生吃過很多野菜的無産階級人員。
“這……咋……咋還暈了?”
發現陳向東暈過去,不想浪費糧食的水生大叔一臉不知所措,他剛剛只是心急陳同志吐出來的糧食,真不是有意把人弄暈的。
無措的他把目光看向了周軍,“周……周同志,我真不是有意的,我……”
“大叔,沒事,是陳同志體弱,跟你沒關系,你看看今天晚上我們住哪,我把他扶過去躺躺。”周軍非常通情達理沒給水生大叔增加壓力。
“你們晚上住這屋。”
水生大叔幫着周軍攙扶着陳向東進了自己屋,解釋道:“這屋是我們睡覺的屋,平時一半睡覺一半堆點雜物,剛剛我們已經盡量把雜物靠炕尾堆,不會礙着你們睡覺,你們晚上睡炕上。”
“大叔,你跟兩個孩子住哪?”
周軍擔心地看向水生大叔。
大叔家的條件他們都看在眼裏,除了家徒四壁,三間茅草屋一間是茅廁,一間卧室,一間既當廳堂又做廚房,如果他跟陳向東占了主人家睡覺的房間,估計父子三人可就真沒地睡了。
聽到周軍這麽問,水生大叔臉上閃過一絲紅潤,不好意思道:“天熱了,我們打地鋪睡就可以。”
“不行,大叔,你老人家怎麽能睡地鋪,這樣,你跟陳向東同志睡屋裏,我跟兩個孩子睡地鋪。”要不是顧及陳向東是組長,周軍都打算讓對方跟自己一起睡地鋪。
“周……周同志,這怎麽使得,不行,不行,你們睡床,我們睡地鋪就可以了。”水生大叔領了糧食補貼,怎麽好意思讓兩個‘客人’睡地鋪。
“大叔,沒事,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我家條件不比你家好,也經常睡地鋪,你放心,我身體壯,睡地鋪沒事的,還是你跟陳同志睡床。”
“這……不好吧。”
水生大叔有點心動,他腰不好,睡地鋪會加重疼痛。
“大叔,就這麽辦,不争了,我跟兩個孩子睡地鋪,你跟陳同志睡床。”周平看出水生大叔腰不好,更不可能讓對方睡地鋪。
“好吧,謝謝周同志。”
水生大叔對周平露出純樸的笑容,他兩個孩子也笑得一臉憨厚。
陳向東這邊過得生不如死,張延跟其他土改工作隊的隊員卻比他們好太多。
既然是蘇家莊最窮苦的人家,幾家房子肯定都一樣,都是茅草屋,躺在床上都能看見天光那種,所以張延他們安排的老鄉家就趕緊幫忙糊牆,加蓋房頂,一通忙活下來,也吃上了遲來的午餐。
這午餐可比水生大叔家的好了無數倍。
雖說也是硬餅子就鹹菜或者野菜,但這幾家家裏都有主婦,再艱難的日子主婦們都能去掉野菜的苦澀味,餅子也不會幹硬得下不了口。
對于這一切,張延這些土改隊員非常滿意。
晚上,蘇蔓青一家美美睡了個好覺,但醒來的陳向東卻氣得差點吐血,水生大叔一家人的腳太臭了,臭得像腌了十年的鹹魚。
又鹹又臭,快把他熏吐了。
這還不算完,周平他們打的地鋪就在炕下,他下床不注意都能踩到人的那種。
聽着此起彼伏如同雷鳴般的呼嚕聲,陳向東死死捏住鼻子爬起身打算偷溜出房間,結果他剛一動,就被睡夢中的水生大叔抱住了。
面對鐵爪子一般的手,他硬是沒掰開。
就在他耐心耗盡打算叫醒水生大叔時,不知道地鋪上誰摸黑上廁所時被腳下其他人的身子絆了一下,一個沒站穩直接就沖着他壓了過來。
嘎——
然後,然後陳向東就被壓暈了過去。
摸了一下陳向東脖子上的動脈,水生大叔的大兒打了個哈欠直接躺下睡着了。
哼,欺負青丫頭,看他們不狠狠收拾回來。
陳向東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針對了,從此以後在蘇家莊過得那叫一個生不如死,還不敢換一家住,敢換水生大叔一家就說他嫌棄窮苦百姓。
根本就不敢激化群衆矛盾的陳向東哪裏敢換房子,沒法的他只能硬憋着,很是讓蘇蔓青過上了一段舒心日子。
日後聽水生大叔說起,蘇蔓青才知道陳向東到底有多憋屈。
頓時笑得直不起腰。
後來她才知道水生大叔為什麽幫她收拾陳向東,是因為原主父母,水生大叔一家其實也佃着蘇家的田種,但原主父母免了其全部的租。
一免就是五年。
其實水生大叔家之前過得沒那麽慘,他家家徒四壁主要是給他老婆看病鬧得。
水生大叔妻子心髒不好,不僅不能勞作還得常年吃藥,家裏有這麽個藥罐子最是費錢,原本苦點累點也能熬,五年前他妻子病情加重,為了治病救人,一家把所有積蓄都搭了進去,結果人沒救回來,還讓水生一家無比困苦。
陳向東苦難的日子即将開始,蘇蔓青還不知道。
早晨天一亮她就醒了過來,看着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她考慮了一下今天該幹點啥。
不用工作,也不用上學,除了一日三餐,蘇蔓青覺得自己應該找點事做,土改工作隊進村了,馬上就要考核重新分田地,她得低調點。
要不,今天進山挖野菜吧。
這樣一想,蘇蔓青立刻爬起身打理自身,先烙點餅當幹糧,既然要進山挖野菜怎麽着也得多看看,多走走,午飯肯定來不及回家吃。
烙餅容易,烙完餅,她又熬了一鍋粥當早餐。
當粥濃稠時,幾個孩子起床了。
“媽媽,今天我們吃什麽?”大毛對于吃的最積極。
“喝粥,還有昨天剩下的饅頭。”
昨天饅頭做得多,剩下一些,蘇蔓青剛剛在鍋裏刷了一層薄油把冷饅頭切片放進去烘烤,此時兩面已經變得酥脆焦香。
抓起一片烤好的饅頭叼在嘴裏,大毛帶着兩個弟弟興奮地去洗漱。
對于越來越活力十足的大毛,蘇蔓青也沒有教訓,而是手腳麻利的拍了個黃瓜拌好,又把昨天做好的紅燒肉熱了點端到供桌上。
“又……又吃肉!”
看着紅豔豔的紅燒肉,大毛非常想嘗嘗那肥瘦相間的肉到底是什麽滋味,是不是有昨天的肘子好吃。
“快拜拜,拜完咱們吃早餐,一會上山挖野菜。”蘇蔓青看着幾個臉型開始圓潤的孩子心有成就感。
她養的!
她一個人養的!
“嗯嗯。”蘇蔓青讓對着靈牌拜拜,大毛他們就聽話地拜拜,拜完跟着蘇蔓青一起把飯菜端回石桌,然後一家四口開始了吃早餐。
吃着美味的紅燒肉,幾個孩子臉上紅撲撲的。
他們覺得掉進了蜜罐子。
天天有肉吃,這